慷慨同仇百戰艱

慷慨同仇百戰艱

趙羽也是快意恩仇的火爆xing子,聽得浩然屢次三番出言譏諷,真是說不出的窩火,怒喝道:“好大的膽子!你這禍害,天地不容!拿命來!”說罷雙手一抖,行若蛟龍,手握碗口粗的木棍,直頂浩然胸口。

浩然自入江湖以來,雖然屢次遭險,但仗著自己武藝超群,每次均是化險為夷。就算上次輸給滕賢成,卻也是一時大意,輸在棋局之上,若單以手上功夫而言,浩然卻是未食敗果。須知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曆一番磨難,又怎知世事艱辛。浩然初出茅廬,難免氣盛,藝高人膽大,再加上境遇奇特,竟也忘了“天外有天”這句老俗話,一味自傲起來。此時她見趙羽棒來,雙手一番,提起真氣,氣灌全身,頂住形神,竟是一動不動。

趙羽雖然為人粗獷,心思卻是不賴,見得浩然不閃不避,心道:“她刷什麽花樣?哦,是了,她說過讓我三招的。此人詭計多端,莫不是用詐?”趙羽畢竟受過浩然一手的援助,卻又親眼所見浩然此間的行為,當真是大大的矛盾。然而武功切磋,瞬息萬變,機不可失,那容得趙羽思前想後?他揮棒一凜,怒道:“罷了,大事小節,容不得我糊塗!薛浩然,你小節雖在,卻失了大誌,休怪趙某無情!”說罷掄氣木棒,運足十成力氣,一招“沉香劈山”,朝浩然背上拍去。

“沉香劈山”乃是出自沉香劈開華山,救出其母三聖母的故事。這棒法糅雜此意,雖然沒有花哨的招式,卻實是劈山斬海,沉浮天地的剛猛棒法。若是這一棒朝浩然腦部劈下,就算是銅頭鐵壁也要被砸出一個窟窿來。但趙羽終究沒下的狠心,隻朝浩然背後打去。

浩然耳邊聽得棍子渾著風聲而來,自然知道這一棒的厲害,心道:“yin陽互生,剛柔並濟,我須得以柔克剛,化了他的棒力,然則……”浩然心思未定,卻忽聽得譚雪瑩的聲音響起道:“薛浩然,你出招啊!幹嘛不出招,你要送死麽,你不想救楚小姐和蘇小姐了麽?”

浩然猛地心頭一震,刹那間無數念頭急轉而過,舉目看去,隻見譚雪瑩急得上竄下跳,卻是被幾個大漢生生攔住。浩然不知怎地,卻生出一種蕭索悲涼之感,心道:“自從她們遇到我,當真是禍不單行,我又給她們帶來了什麽好處麽?也許沒有我在,她們會活得更好。難道我真的錯了?罷了,我行事隻求無愧於心,無拘無束,錯便錯了!就算錯,我也要錯的痛快!”她心生此意,頓覺人生索然無味,眼見趙羽棒尖已至,昂首道:“我命在此,你拿去便是!”

趙羽猛然一驚,卻不及細想,棒力全至。隻聽“砰”的一聲雷霆萬鈞的巨響,木棍已然打下。趙羽一愣,再看那碗口粗的木棍,已然折成兩斷。

浩然初時還運了力抵抗,可剛才心神一鬆,內力也鬆了四五成。浩然就算運足內力,也需費力化解,方可硬生生的接住這一棒。此時一瀉真氣,哪裏還再挺得住。浩然隻覺背上一陣鑽心的疼痛,腳下一軟,已是跌了下來。譚雪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衝了出來,扶起浩然,但見浩然雙目微睜,氣若遊絲,隻覺身心俱碎,恨不得那一棒打在自己身上。

浩然雖然傷得厲害,神智尚清,見譚雪瑩過來,說道:“你……你過來幹什麽!快……回去……”說完這幾個字,但覺喉嚨一甜,再也忍不下去,吐出一口鮮血來。

譚雪瑩大驚,哭道:“你……你還不信我麽?”

便在此時,譚承道振臂一呼道:“薛浩然這亂臣賊子已受重傷,大夥兒聯起手來,一並除了她,乃是斷了周老賊的一條胳膊,大功一件!”

眾人瞧得清楚,薛浩然的傷決計不是裝出來的。他們均是心頭一熱,口中大喝道:“生擒此賊,大功一件!”

趙羽怒道:“譚教主,趁人之危,算得好漢麽?薛浩然已重傷如此,你還要怎樣?”

譚承道冷笑道:“對仁義之人,咱們自然光明正大,但對薛浩然此等十惡不赦的罪人,不需講什麽江湖道義!亂棍打死也罷!”

趙羽隻氣的雙目圓瞪,卻也無話好說。

浩然情知自己已是眾的之矢,在劫難逃,哪還再忍心譚雪瑩往火坑裏跳,當下隻使盡渾身解數,勉強聚了一股真氣,提聲道:“我看你們誰敢過來!來……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浩然說完這句話,腹內翻騰,心肺熱血已是再次上湧,血到嘴中,幾欲再度噴出。浩然心知此時關鍵時刻,不能示弱,當下一個咬牙,硬生生的將那口血吞了下去,又硬起心腸對譚雪瑩道:“沒錯,我不信你,就算死了也不信你!”

一眾人見識過浩然神威,隻覺浩然如鬼魅,似遊魂,深不可測,高不可攀。她此時雖受重傷,但餘威尚在,隻這一句話,又嚇得眾人後退幾步。

譚雪瑩冰雪聰明之人,聽得浩然幾句決絕之話,隻冷冷一笑,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麽?你要我走,我就偏不走……”

浩然心中劇痛,落下淚來。她剛才出口相逼,實是想譚雪瑩一怒之下,回到譚承道身邊,還可全身而退。不料卻別譚雪瑩一眼看穿,隻苦笑道:“雪瑩,你聰穎過人,我卻是騙不過你了……”

譚雪瑩心中一時間五味俱全,又是哭又是笑,眼中淚花閃動,嗔道:“我聰穎過人,你就是個大笨蛋!難道你不會閃麽?”

浩然雙目一閉,心道:“罷了,反正今天橫豎一死!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當下朗聲道:“殺人不過點頭地,你們要殺便殺,我薛浩然絕無怨言!但若你們今日殺不了我,哼,少則一年半載,多則十年八年,我也要叫你們安生不得!”

眾人哪料浩然死到臨頭還能說出這樣的大話,均是頭皮發麻,耳中發嗡。譚雪瑩提起一口氣,將浩然背起來道:“爹,女兒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

譚承道怒道:“我們?雪瑩,你定要跟她在一起?你沒聽她剛才的話麽?今日不殺她,她還會來尋仇的。雪瑩,你向來以大事為重,怎地在這事上就如此看不開呢?”

譚雪瑩歎道:“問世間情為何物,隻叫人生死相許。情之一事,本來就是這麽不可理喻,難以用常理推斷!爹,女兒發誓,若是您肯高抬貴手,放了浩然,她以後絕對不會再尋麻煩!”

浩然本來也隻是逞口舌之快,此時又聽得譚雪瑩這一番話,心道:“若是這次真能僥幸逃脫,為了雪瑩,我便……我便放下仇恨,卻又如何?”浩然想罷,不由得心口一熱,淌下幾滴淚來。譚雪瑩隻覺得頸上猶如滴了幾滴蠟水一般,灼熱發燙。

譚承道此時一心要殺浩然,以除後患,當下一狠心,說道:“雪瑩,你莫要是非黑白不分!你這叫助紂為,為虎作倀!”

譚雪瑩正要開口,浩然忽覺耳邊“啾啾”一響,鳴聲淒涼。浩然忽然心如雪亮,心道:“我一死不要緊,連累了雪瑩,卻是萬萬不可!”她想到此處,求生之心又起,握住譚雪瑩的手道:“雪瑩,先……莫要跟你爹鬧翻!我……我自有辦法脫身!先將我放下來!”

譚雪瑩將信將疑,扭過頭去小聲問道:“你……不是逗我開心?”

浩然默默搖搖頭,眼神中自有一股堅定之色。譚雪瑩隻得放她下來。浩然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道:“譚教主,你不是一直想要那《金剛經》麽?那經書現在就在我身上。你若是要殺我,我自可先毀了這經書,到時候隻怕你……咳咳……隻怕你賠了女兒又折兵啊!哈哈……”浩然說罷不忘幹笑兩聲,淒涼若秋末寒蟬,飄忽不定,譚雪瑩又是心如刀割。

譚承道微顯局促,神色慌亂。但他城府之深,遠勝浩然千倍不止,當下大笑道:“薛浩然,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你看作寶貝的東西,老夫就一定希罕麽?笑話!”

浩然笑了笑,從容的從懷中拿出那久經歲月的《金剛經》,搖了搖道:“既然譚教主無心,罷了,那我撕了它便是,以免再有人為了這勞什子打打殺殺的!”說罷雙手交叉,“嗤”的一聲將那經書一撕兩半,正欲再撕,譚承道猛然搶過身來,一把奪了過去,認真的拚湊起來。

浩然笑道:“譚教主,你不是不希罕麽?哈哈,怎麽了,好看麽?”

譚承道盛怒之下,抓起那經書一揮,經書登時如雪花落地一般,飄飄而下,怒道:“這小賊,忒的可惡!敢拿假的騙我?”

原來浩然懷中原就有三本經書,是在少林寺明空大師的禪房下的地道找到的。但平日裏浩然隻聽人說《金剛經》,其他兩本從未提及,心想也許其他兩本本就是普通的經書。此時千鈞一發,她也隻有放手一搏了。

浩然笑道:“我哪裏騙你了?這本《地藏經》記盡十八層地獄各種酷刑,又講盡世間輪回報應,菩薩、天王、羅刹無所不有,教主可是該好好讀讀了!再說了,我不試一下,又怎知教主迫切之心情呢?”

譚承道被她搶白的無話可說,已是怒火中燒。但他堂堂教主,若是欺負一個身受重傷的將死之人,實在是顏麵掃地的事,是以譚承道也隻得咬緊牙關,一雙手握的哢哢作響,厲聲道:“薛浩然,你莫要再耍花樣,拿出來!”

浩然目光犀利,向眾人一掃。眾人不由得膽寒。浩然笑了笑,說道:“諸位,你們不必懼我!”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說道:“譚教主要經書何用,不妨說來聽聽。我薛浩然胸無大誌,卻很是瞻仰有雄心壯誌的人物!若是教主言之在理,浩然必定雙手奉上,而且……”她看了雪瑩一眼,滿眼盡是溫柔之色,說道:“我決不會再來尋仇,也決不再踏入江湖一步!”她此時雖然用計在心,後麵這幾句話卻是出自肺腑,拳拳真心。

譚承道yin笑道:“你覺得你還會看見明天的太陽麽?”

浩然忖道:“看來這老賊十有八九也還不知經書的秘密?我且騙他一騙,或許還有機會!”於是說道:“你若現在一掌拍死浩然,便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哎,可惜這麽一來,你卻是永遠不知道這經書貴在何處了!就如手捧黃金,卻不知如何去花,豈不可笑?”

譚承道心思慎密,笑道:“老夫不知,你就知了麽?我送你上西天,再自行參透不遲!”

浩然心神一凜,滿心自信,泰山壓頂,仍是麵不改色,談笑自若道:“不是我吹,這經書的秘密,怕你參一輩子也參不出來!”

便在此時,忽然聽一人叫道:“不好了,周老賊的人來了!”

浩然心頭一喜,大笑道:“好,來的好!鳳凰,好樣的!”

原來那時浩然朦朦朧朧中,聽得“啾啾”的叫聲,就知道是那鳳凰老鷹來了。她本來與鳳凰不合,想要叫它去搬救兵也難。可事有湊巧,那日浩然幫葉莞翎挽發髻之時,一個金釵插的不緊。後來兩人耳鬢廝磨,那金釵不小心滑落,隻是當時二人各懷心事,一個柔情蜜意,一個感慨身世,都未在意。後來葉莞翎負氣而去,浩然不經意的發現,便隨手放在懷裏,本想等她氣消了便還給她。不想她二人一路上別扭,浩然也不好意思開口,就也一直沒有拿出來。剛才浩然聽見鳳凰叫聲,心想這靈鳥頗同人xing,拿它主人的金釵給它,說不定可以幫自己一把。於是便趁人不防,將那金釵悄悄的擲了出去。鳳凰自幼便由葉莞翎照看,感情深厚,此時看到主人金釵,卻也不管許多,銜了便走。浩然看的真切,故意分散譚承道的注意力,用經書誘他上鉤。不想一舉兩得,試出他覬覦這謎團重重的《金剛經》。

譚承道略一沉吟,笑道:“好你個薛浩然,居然搬來救兵了?”說罷搶身過去,一掌推開譚雪瑩,封了她的囧道,反手扣住浩然命脈道:“有你做掩護,我還怕誰敢上來?”當下朗聲道:“諸位盟友,周老賊派人來了,定是為了薛浩然!現在人在我們手上,諒他也不敢胡來!”

浩然苦笑道:“你以為我是誰?那姓周的根本就不認識我,又何來忌憚之說?他們就是來抓你們的!你抓住我也是枉然!”

譚承道怒道:“你閉嘴!抓住你,就算不能把那姓周的怎麽樣,也有《金剛經》,這等好事,我又豈會放過?”

浩然笑而不語,兀自搖頭。譚承道不明其理,卻仍是緊緊抓住浩然。隻片刻間,這漆黑的荒郊登時燈火通明,一對人馬已將一幹武林人等團團圍住。浩然看的真切,為首的便是滕賢成的大徒弟騰鵬飛。他此時鎧甲戰袍,一身戎裝,身跨戰馬,揮鞭指揮千軍,頗有將帥之才,好不威風。

浩然見到騰鵬飛,不禁心中一陣狂跳,想道:“他都到京城了,那怡萱和若焉應該也……”

騰鵬飛清清嗓子,喝道:“你們這群賊人,深更半夜,聚眾鬧事?還是另有所謀?”

這一幹人中,武功泛泛者居多,高手沒有幾個。剛才又被浩然一嚇,更是鬥誌全無,此時見了官兵,登時成了一盤散沙,一心一意隻想著逃跑求生,再無心迎戰。譚承道暗罵道:“廢物!”轉身對騰鵬飛道:“你慢來!薛浩然現在在我手上,你若是……”

“哈哈哈哈……”譚承道話未說完,滕鵬飛已是大笑起來,道:“她是死是活,與我何幹?今日生擒了你,也算為周大人鏟除一個禍害,大功一件!”說罷伸足在馬鐙上一踢,趁著飛身出去,拔劍出鞘,隨手捏了個劍訣,朝譚承道刺去。

譚承道被滕鵬飛一逼,隻得鬆了浩然,全力應付滕鵬飛。浩然一得自由,立馬奔到譚雪瑩身邊,見她囧道被封,想要伸手去解,可是手上一點力氣也用不上,隻急得滿頭是汗,四下一掃,拿了趙羽折斷的棒子,對雪瑩低聲道:“我用這個給你解,你忍著點疼就是了!”

說罷緊緊握了棍子,朝譚雪瑩囧位點出。浩然雖然受傷,認囧功夫仍在,這樣來回了點了幾次,終於將譚雪瑩滯住的囧道衝開,浩然已是累得氣喘籲籲了。

譚雪瑩囧道一解,忙攙起浩然道:“趕緊趁亂走了!”

浩然點點頭。譚雪瑩隨手抄出長劍,放倒了一個騎兵,扶著浩然上了馬,自己拉住韁繩,默默的回頭看了一眼父親,想到:“爹,對不起啦!”當下再也沒有猶豫,發足狂奔,淚水猶如珍珠一般,隨風飄去。

二人策馬跑了數十裏,那馬兒已是再也抬不起腳來。譚雪瑩隻得放慢速度,正欲開口詢問浩然傷勢,卻見一人忽然從小道奔出,騎著馬笑吟吟的攔到二人麵前道:“薛少俠,譚小姐,走得這麽急,趕著去親熱麽?”的41

浩然本來昏昏沉沉,此時聽了這人聲音,不禁睜開雙目,眉頭一擰,喝道:“何旭,你要幹什麽?”

亦真亦幻洞中藏

浩然本來受了一棍,體力虛弱,再加上馬上顛簸,剛才一喝,已是使出全身力氣,此時再也支持不住,兀自趴在馬背上喘氣。

何旭笑道:“薛少俠怎麽這麽激動?嗬嗬,在下隻不過看薛少俠身受重傷,心生憐憫,過來瞧瞧罷了!”

浩然心道:“你會有那麽好心麽?”可她此時虛弱至此,再也說不出話來。譚雪瑩聽得何旭言語,當下喜道:“何先生當真?”說罷便要翻身下馬。

浩然急道:“雪瑩!莫……莫聽他胡說!趕緊走!隻怕他有意拖延,待會兒大隊人馬過來,我們便……便走不了了!”

譚雪瑩卻不知浩然為何如此倔強,勸道:“何先生醫術高明,浩然你又重傷在身,何不……”

浩然搖頭道:“詳細之情待會兒再講,咱們快走!”

不料浩然話音剛落,隻聽得背後一人道:“想走?嘿嘿,你這輩子都走不了了!”

浩然此時已背部劇痛難忍,是再沒有力氣回頭,隻聽得譚雪瑩“咦”了一聲,說道:“傅老爺子,你也來了?”

浩然暗中叫苦,心道:“傅長平!這老頭定要趁人之危,哎,我千算萬算,終究還是人算不如天算!”當下心中一鐵,想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試!”當下咬牙忍住劇痛,拉過韁繩,摸準馬的眼睛,聚集全身力量,猛然在馬眼睛上一戳。那馬兒吃痛,慘烈的嘶鳴一聲,抬足狂奔,勢如閃電。浩然將韁繩交給譚雪瑩道:“拉緊些!千萬……拉緊些……”

譚雪瑩猝不及防,隻得緊緊握住韁繩。那馬兒眼睛一瞎,發起狂來,縱橫馳騁,眼見前方一個大陡坡,譚雪瑩早已是駕馭不住,隻聽得身後傅長平的呼聲越來越遠。她雙手幾乎要勒出血來。那馬又奔了一會兒,譚雪瑩定睛看去,不由得打了一個精靈,渾身是汗。敢情那不是什麽陡坡,乃是一個懸崖。剛才她二人隻顧的逃命,卻是不分方向一陣亂闖,竟是上了山來。正所謂“盲人騎瞎馬,半夜臨深淵”。此時譚雪瑩眼睛雪亮,心中大亂,手上又一用力,隻聽“砰”的一聲,那韁繩業已斷裂。

浩然剛才一搏已是費盡全身精力,此時精神一鬆,已是痛得昏了過去。譚雪瑩垂眼看了看浩然,倏然間竟然懼意全消,心中無限平靜,淡然一笑道:“死也同囧,譚雪瑩今生無憾矣!”

朦朧之中,浩然似乎感到有人為自己把脈,又為自己接骨。隻是浩然實在睜不開眼睛,甚至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了,就這樣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腹中饑腸轆轆,又似乎隱隱約約聞到一些烤肉的味道,腦子也漸漸清醒了些,想要起身。不料剛一動彈,後背又是劇痛,浩然隻“哎呀”一聲大叫,又躺了回去,眼骨碌一轉,卻見自己是在一個山洞中,身下墊了稻草,旁邊生了一堆篝火。

不多時,隻見一個黃衫女子過來。浩然不知是敵是友,忙又閉上眼睛裝昏。那女子俯下身子看了浩然好一陣子,奇道:“哎?難道剛才不是你叫的麽?那可就奇了!罷了罷了,我繼續烤肉去!等你醒來,一定餓了!”

浩然隻覺心中微微一動,想道:“這人聲音好生熟悉!難道是我認識的人?”於是敢忙睜開眼睛朝那人看去,卻隻看到一個黃衫背影,看不到臉麵。浩然隻得開口叫道:“姑娘,還請回來!”

黃衫女子猛然一愣,定了一定,才轉過身來道:“你……你真的醒了?”

浩然定睛看去,不禁一怔,眨了眨眼睛,再看過去,如此幾次,才確定自己不是眼花了,大喜道:“小蓮!小蓮!真的是你……哎呀……”浩然這一下情緒激動,叫得聲音高了些,又牽動傷口,痛得叫出聲來。

黃衫女子急忙跑過來,俯下身子按住浩然道:“你別叫了!師父說了,你受傷可厲害了!說是傷了脊椎,還有肋骨什麽的,我腦子不好,也記不大清楚了,反正就是很嚴重!師父好不容易給你接上了,你可莫要再亂動了!”

浩然乖乖的躺下來道:“真是天意!咱們第一次見麵是我給你瞧病,這一別半年,再次相逢卻是你給我治傷了!對了小蓮,你爹還好麽?”

黃衫女子奇道:“你這個怪人,說話真奇怪!誰是小蓮?我怎麽認識小蓮她爹?還有啊,我也不認識你啊!”

浩然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大惑道:“小蓮,你說什麽呢?你說……你不是小蓮?”浩然又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笑道:“小蓮,你就別裝了!逗我玩是麽?”

黃衫女子說道:“師父說我笨,你怎麽比我還笨!我都說了我不是什麽小蓮了!我告訴你啊,我叫淩思憶。”

浩然認準了這黃衫女子便是白小蓮,哪裏信得她的話?正欲再說,卻聞到一股燒焦了的味道。那自稱淩思憶的女子叫道:“哎呀,不好,隻顧著跟你說話,肉都烤糊了!”說著連蹦帶跳的出去了。

浩然悶道:“無論相貌舉止,連眼神都是一模一樣的,不是小蓮是誰?待會兒定要問個清楚!那雪瑩呢?我記得我們是一起騎馬的,怎麽我會在山洞裏?當真奇怪……”

浩然正想著,但見那淩思憶滿臉愁容的拿著烤肉進來,悶悶不樂的坐了下來。浩然餓得前胸貼後背,咽了一口口水道:“小蓮,把你手裏的肉給我吃罷!我好餓!”

淩思憶卻是充耳不聞,仍然發呆。浩然又叫道:“小蓮,小蓮!小……淩姑娘!”

淩思憶這才瞪著眼睛看著浩然,道:“你跟我說話?”

浩然點點頭,心道:“若不是有傷在身,隻怕早把你手中的肉搶過來啦!”當下少氣無力的道:“我要吃肉……我餓。”

淩思憶道:“可是……可是這肉烤糊了……我要再去捉兔子烤,不然師父會生氣的!隻是,又要殺生了……”

浩然不耐煩道:“你隻把這糊肉給我吃便是了!我不嫌棄的……快些!”

淩思憶說道:“可是師父說了,吃烤糊了的東西不好,會……”淩思億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浩然眼神如餓狼一樣盯著她,彷佛想要把她一口吞下一樣。淩思億嚇了一跳,把肉遞給浩然道:“你別看我了!給你吃吧……”

浩然喜出望外,看來眼神有時候比語言更有用。她伸出手去要接,可一下又牽動了斷了的肋骨,痛得嗷嗷直叫。

淩思憶駭道:“是了是了!師父說了你不能動!你要吃,那我喂你!”她說罷走到浩然身邊,將那兔肉一塊一塊的撕下來,喂到浩然嘴裏。浩然已是餓極,直嫌她撕的慢,那淩思憶卻是一本正經的道:“吃飯要細嚼慢咽,不能一次吃好多了的!師父……”

浩然滿嘴塞了兔肉,嘟囔道:“又……又是師父說了?唔……你師父話真多!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別說了!”她將嘴裏的兔肉咽下,又問道:“對了,小蓮,你師父是誰?”

淩思憶見手中的一隻兔子已經被浩然吃完,便又拿了另一隻撕了起來,說道:“我叫淩思憶,不是小蓮。我師父就是我師父。”

浩然這下徹底無語了,心道:“莫不是小蓮受了什麽刺激?怎麽瘋瘋傻傻的?哎,這事情可真多,我……”浩然正想著,一片兔肉又送到了嘴邊,浩然勉強吃了,見淩思憶還要撕,忙攔下道:“好了好了,淩思憶!我這次叫對了吧?我吃飽了,不用撕了!”

淩思憶“哦”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兔肉,問道:“那姊姊你叫什麽?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的5e

浩然“嗯”的一聲,心道:“姊姊?她知道我是女子?是了,我的肋骨和脊椎骨都是她師父接的,她自然也知道了。也罷,早知道也好!省得我再解釋。”於是笑了笑道:“對呀!我叫薛浩然,你還記得我麽?”

淩思憶木然道:“我現在就會記得了!你叫薛浩然。”

浩然心道:“罷了罷了,看來小蓮受傷不清,還是等她師父回來再問吧!”於是也不說話,默默閉上眼睛躺了下來,心中卻是不停的煩悶,一會兒想想怡萱,一會兒又想起雪瑩,迷迷糊糊睡著了,又夢到若焉出了危險,隻唬得自己一身冷汗。也不再睡覺,側目看去,隻見淩思億將火苗靠近了些,自己也鋪了一堆稻草,在一旁睡了起來,睡時似乎毫無煩惱,憨態可掬。浩然又往洞外看看,隻見天色已黑,也無月亮,夜色如墨,遠山模糊,漆黑黑的一片,隻有嗖嗖的冷風和遠處的鳥鳴聲。

浩然歎了一口氣,正欲再躺下來,又聽到一陣腳步聲。浩然此時身受重傷,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就能把她推倒了。於是趕緊把淩思憶叫醒。那淩思憶迷迷糊糊得道:“姊姊幹什麽?不睡覺了麽?”

浩然急道:“有人要過來!我怕是惡人。”

淩思憶眨眨眼睛,問道:“哪有那麽多惡人?隻要我對他好,他就不會傷害我的了!姊姊放心吧,也許是我師父回來了呢!”

浩然見淩思憶思想單純,心意純良,毫無邪念,想道:“若她真是小蓮,看來也是因禍得福了。這世道險惡,她能這麽想也好。”

果然,過了片刻,隻見一個少婦飄然而至。淩思憶見了一喜,迎上去叫了聲師父,笑吟吟的對浩然道:“我沒有騙你吧?就說是我師父來了!”

浩然默默頷首,隻見那少婦三十歲左右,雖然是布衣荊釵,但也別有風致。浩然身不能起,隻笑道:“嬸嬸好!原來你就是小蓮……哦,淩姑娘的師父,好年輕啊!”

那少婦淡淡一笑,道:“年輕你還叫我嬸嬸?”

浩然一愣,忙改口道:“姐姐!在下失禮了!”

少婦咯咯一笑,說道:“你反應倒快!罷了,我可不是你什麽姐姐。看你年紀也不大,算來,你應該叫我婆婆了吧。”

浩然隻驚得合不攏嘴。那少婦也不理她,對淩思憶道:“她何時醒的?吃東西了吧?”淩思憶一一如實稟告。浩然本來想教她隱去把肉烤糊的一段去,不料淩思憶不解浩然眼神,懵懵懂懂全說出來,害得浩然隻得歎氣。

少婦聽完敘述,又給浩然把了把脈,又摸了摸浩然的背部,細細檢查一番,說道:“骨頭剛接上,切忌亂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傷勢,沒有幾個月下不來的。”

浩然忍不住道:“這是哪裏?你們怎麽發現我的?沒有一個跟我一起的姑娘麽?”

少婦說道:“這裏是燕山。那日我去采藥,發現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便把你救了回來。當時也就你自己,沒有另一個啊!你受傷嚴重,救你可真廢了不少功夫呢!算起來,你也昏了三天三夜了,哎,鬼門關裏走一趟了!”

浩然頓感一陣茫然,又問道:“那……那你是誰?”

少婦笑了笑,道:“我隻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罷了,不用問那麽多了!你好好養病便是!”

浩然心知對方有意隱瞞身份,她既不說,浩然便也不再多問。如此又過了三四日,那少婦每天清早出去,晚上回來。回來背上便多一筐草藥,有時候也吩咐淩思憶給浩然煮了喝,有時候也自己留住。浩然雖然受傷,內力未損,憑著深厚的功力,倒也恢複得快。隻是她心中惦記著楚、譚、蘇三人,整日終究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她囑咐少婦到處尋一下譚雪瑩,卻是杳無音訊。浩然一半擔心,一半慶幸。擔心的是譚雪瑩蹤跡全無,也不知會不會再遇險境;慶幸的是找不到人,就是尚在人世。淩思憶又是極其簡單的人物,浩然不說話她便也不開口,兩人沉沉悶悶一天。越是在一起的時間長,浩然就越認準淩思憶就是小蓮,於是便暗下決心道:“等我傷好了,一定要治好她的病!哎,她也定是受了不少的苦,不然也不至於此!”想到此處,便也多了些言語,逗逗淩思憶開心。

這日白天,淩思憶來喂浩然吃飯,浩然跟她說話她也愛理不理。浩然奇道:“思憶,你怎麽了?不高興麽?”

淩思憶黯然道:“這幾天我已經殺了不少兔子了,還有野雞!……哎,殺這麽多,可如何是好?”

浩然笑道:“敢情都到我肚子裏了?那也是我的罪過了。”

淩思憶依舊哭喪著臉道:“你是病人,喝雞湯大補的。吃肉對你傷勢也好。可是……可是那些動物都是我殺的,我卻不安心!”

浩然想到:“為人醫者,確實需要小蓮這一片慈悲的菩薩心腸了!”她想到此處,忽然冒出一個想法道:“我罪孽深重,以後若是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也算是功德一件!哎,隻可惜我是個半調子,略通皮毛,要是庸醫誤人,可又是罪過了……”

浩然正思緒飛揚,卻忽聽得淩思憶道:“咦,怎麽今天師父回來的這麽早?”說罷便站在洞口,不住的仰望。

浩然側耳過去,卻聽一個男聲言道:“師父,咱們都找了這麽多天了,會不會那薛浩然已經死了?”

另一個蒼老一些,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屍體,我也要搬回去!”

浩然不由得渾身一抖,這聲音正是何旭和傅長平。

淩思憶跑到浩然身邊喜道:“姊姊,是找你的啊!我去叫他們進來!”

浩然隻緊緊拉住淩思憶道:“別,別亂動!”她又四下一看,說道:“找些樹枝把洞口封上,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了!快!”

淩思憶雖然單純,卻也不傻,見浩然神色嚴峻,目光肅然,隻點了點頭,揀了些樹枝,亂七八糟的橫在洞口,與浩然坐在一起,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