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龍潭白馬鳴

浩然盯著怡萱癡立良久,心中倏然冷氣一竄,寒遍全身,淚水在浩然眼眶中打轉,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起來。那就在那模糊的一瞬間,怡萱的眼神,她的語氣,猶如一道晴天劈靂,讓浩然心中倏然閃亮,腦子一清醒,猛然想起了些什麽。傅長平隨後而入,笑道:“薛少俠,如何?人你也見到了,那咱們的約定也該兌現了吧?”

浩然略微收拾情緒,冷眼看了傅長平一眼,也不知為何,是背上的蘇若焉,還是眼前的楚怡萱,讓浩然忽然心中堅若磐石。她收起淚水,又對怡萱道:“怡萱,你如何看我不要緊,當務之急,是你趕緊離開這裏。”

傅長平笑道:“不錯。老夫說話絕對算話,楚小姐,薛少俠不辭千裏,來到泰州百藥門,就是為了把你救出這裏。”

怡萱看了何旭一眼,又看看浩然,冷冷的道:“為了我?罷了,薛浩然。你不用假仁假義。你既和蘇姑娘兩情相悅,又何必加上一個我?我……”

浩然不等怡萱說完,已是哈哈大笑起來,隻是這笑聲中,已是聽不出感情,仿佛飄渺的世外之音,破天而降。何旭猛然一驚,將怡萱往身後一拉,大駭道:“薛浩然,你笑什麽?”

浩然卻不言語,伸手將蘇若焉往上背上拉了一把,怒道:“何旭,你不用再耍詭計了。我與怡萱,情深入骨,天地可鑒。她又豈會因為你的幾句話便誤會我?她若真是因為這個誤會我,她又豈是那個至情至信的楚怡萱,我們之間若是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我又何必為她舍身冒險,以身伺虎?”

何旭大怒道:“薛浩然,你怎麽是這種人?”

浩然一手扶住蘇若焉,一手猛然朝朝茶幾拍下,那茶幾登時粉碎,木屑橫飛。何旭不禁往後一退,眼中已露出些許懼意。浩然卻是二話不說,一隻手陡然推出,登時掌風四溢,勢如破竹,橫掃千軍。

何旭大驚,失聲大叫一聲,也不敢貿然接了這一掌,便扭動身子,向一旁避去。然而那股掌力去勢正強,何旭這一避,殃及池魚,在後麵的怡萱沒了庇護,那掌風眼見就要擊中怡萱胸口。何旭大叫道:“薛浩然,你瘋了嘛?她可是……”傅長平卻在一旁忖道:“此人素來喜怒無常,今日她若發狂,卻如何收場?”

楚怡萱一驚,一時間也來不及細想,將身子往前一傾,將那掌風避了過去,化過一險。她剛一抬頭,浩然已是欺身到她麵前,兩人近在咫尺。浩然眉頭一皺,伸手扣住她手腕,往後一拉,冷笑道:“你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居然冒充怡萱?”

何旭不等那楚怡萱發話,騰空而起,手中抄出長槍,直指浩然門麵。此時浩然一手扶住蘇若焉,一手拉住楚怡萱,再沒有手騰出招架,便隻將身子一矮,腳下展開九宮步,變換身形,猶如青雲出岫,飄忽不定,何旭隻覺眼前一花,彷佛浩然會了□□術,一時間變換出無數個薛浩然一般,他雖長槍在手,卻是無從進攻,心道:“薛浩然功夫,也忒邪乎。”

傅長平此時也是滿腹的狐疑,不禁開口問道:“旭兒!莫要動手,把話說清楚!怎麽,這……”

何旭心中一虛,想道:“騎虎難下,一不做,二不休!”當下也不顧師父命令,瞪大了眼睛,運足力氣,向浩然方向刺去。然而浩然此時身形變化何等精妙,何旭哪摸得著頭腦,這一刺用力甚大,卻一下子撲了個空,他把持不住,登時重心前頃,眼看就要跌倒。傅長平豈容自己徒弟在家門口丟臉,縱身躍出,單手拖起何旭,將他往後一推,對浩然拱手道:“薛少俠,有話好說,莫要動手!”

浩然左足後撤,站定了身子,說道:“你去問你的寶貝徒弟,卻為何拿一個假的怡萱來蒙我?我原來隻道百藥門用毒高手,不想易容術也是一流的!隻不過,哼,你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傅老爺子,這話怎麽說的?”她講罷一把扯下那假怡萱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麵容清秀的女子的臉。但見那女子素顏娥眉,瑰姿瑋態,身條婀娜,與怡萱頗有幾分相似。浩然側目看去,也是暗暗讚歎道:“這百藥門旁門左道會的不少,易容之術竟也能演繹的如此惟妙惟肖。”

傅長平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愣了半天,才轉身對何旭喝道:“怎麽回事?這……是顏小雨?我不是叫你在這兒看著楚小姐麽?你怎麽把你師妹弄來了?到底怎麽回事?”

何旭將手中長槍往地上一戳,跪下道:“師父,徒兒自作主張,叫師妹易容成楚小姐的模樣,我……我……”

原來何旭得了師父命令,要他在此看著怡萱。何旭心知怡萱對浩然癡心一片,若是自己不用些手段,隻怕一輩子也是無緣。於是便暗中叫他師妹顏小雨化裝成怡萱的模樣,來了個偷樑換柱,又叫顏小雨借口浩然與若焉有情,出言回絕浩然,好讓浩然死心,不料卻被浩然識破。

何旭說道:“師父,一切都是徒兒自作主張,與師妹無關!您若要懲罰,那便罰我吧!”

何旭此言剛落,那顏小雨也朗聲道:“師父,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師兄有罪,我願與師兄一並領罪。”

浩然早已是心如火燎,扣住顏小雨的手一緊,怒道:“你們的家務事,我懶得參與。便快領我去找怡萱!快些,遲的一步,我便把這女子……快!”她此時以人要挾,一來心中著急怡萱,二來本性純良,卻想不出來說什麽狠話了。顏小雨手腕被浩然用力緊握,骨頭已是哢哢作響,痛苦可想而知,豆大的汗水順臉留下,然而她隻是狠狠瞪了浩然一眼,任由眼淚順在眼眶裏打轉,卻半聲□□也未發出。

傅長平忖道:“旭兒也忒胡鬧啦,本來將楚怡萱交給她,她也就乖乖的廢了武功,哪還有後顧之憂?此時卻突升此變,又將小雨搭了進去。唉,罷了,現在隻求這閻王莫要再發狂了。”他念想到此,說道:“好。若是見了楚小姐,你可要遵守諾言。”

浩然不耐煩的答道:“是了是了!快去。”

何旭站起身來,剛要抬步,又不禁轉身,表情麻木,沉聲問道:“薛浩然,我隻問你一句。小雨易容術出神入化,極難察覺,足以以假亂真,你卻如何發現破綻的?”

浩然笑道:“既然你問,也罷,告訴你也無妨。說實話嘛,她無論容貌身姿,就連聲音都能模仿的如此相像,我真是一點破綻也沒有看出來。”何旭一愣,正要開口,浩然卻打斷他道:“我看不出來,卻感覺得出來。我剛才說的明白,我信怡萱,便如怡萱信我。她不可能因為這個誤會我。不過,開始我卻僅是猜測,後來我又開口,她卻先看你,再看我,我這才肯定,此人必定不是怡萱。哈哈,我的怡萱,豈會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

何旭長歎一聲,苦笑道:“你的怡萱?你的……我處心積慮,卻是敗在信任二字上。罷了,薛浩然,這次算你厲害。”說罷再也沒有回頭,悶笑一聲,破門衝了出去。顏小雨看得眼光靈動,叫道:“大師兄!”何旭卻是充耳不聞,頃刻間躍出百藥門,不知所蹤。

傅長平此時再無暇顧及徒弟,一間一間的破開房門找人,可找了半天,卻是毫無蹤跡。浩然隱忍不得,一把拉起顏小雨怒道:“老狐狸,你再耍一個花樣,我要了你徒弟的命!”

傅長平苦道:“你別急,別急,何旭他自作主張,我也不知……這個臭小子!老夫非滅了他不可!楚小姐她,她……”傅長平心中深忌浩然,此時沒了怡萱這個人質加靠山,已是渾身顫抖起來。

浩然心亂如麻,將顏小雨推給傅長平道:“罷了,我去找何旭。若是找不到人,我回來一把火燒了這百藥門!”言罷抬足奔出,卻忽聽得身後柔聲一起,猶如雛燕初啼,清風吹柳,飄渺而清昶,無限嬌柔,叫道“浩然,你還要去哪?”浩然猛然胸口一熱,心中狂喜,顫顫兢兢的掉過頭去,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眼前,傾國傾城,蕭條眾芳。浩然話未出口,淚先湧出,身子往前一跨,忽覺雙膝一軟,幾乎跌倒在地。那女子眼圈一紅,滿是愛憐柔情,伸手攙起浩然道:“你……浩然,我……”

浩然再無猶豫,情不自禁將那女子緊緊摟入懷中,放聲大哭道:“怡萱,怡萱,我……總算見到你了!果真是你。這次果真是你!我,我……”

怡萱經此一變,性子已是堅強了許多。雖然曆經坎坷,卻仍能麵不改色,平心而對。然而此時眼見心愛之人近在眼前,竟也是泣不成聲,淚如決堤。隻求永遠在愛人懷中,再無別離。

浩然心知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刻,調整心情,卻仍是緊握住怡萱柔荑,收起眼淚正欲開口,傅長平卻道:“薛少俠,人也見到了。還請……”

浩然心中一沉,說道:“且慢。還有若焉呢?她的毒,解藥拿來。”

傅長平探手入懷,拿出一個小瓶子道:“在此。不過……少俠須先遵守諾言,自廢武功才可。”

怡萱一愣,問道:“浩然,為何要自廢武功?”

浩然將怡萱拉近了些,答道:“怡萱莫急,我自有主張。”當下朗聲道:“你藥到救人,我自然遵守諾言。”

傅長平深知蘇若焉已是現在自己手中可以要挾浩然唯一的把柄,又豈會輕易鬆手,猶豫道:“若是我給了解藥,她又反悔,我卻也奈何不了她!”傅長平這裏正自躊躇,卻覺眼前寒光一閃,浩然已躍身眼前。傅長平向後一撤,怒道:“薛浩然,你要用強?”

浩然笑道:“不錯,剛才說了,你若喚醒若焉,我便自廢武功。可如今我自己來拿藥,不用勞您大駕出手,晚輩也不用再廢武功。還望前輩成全!”

傅長平怒道:“強辭奪理,一派胡言!”

浩然探出手去,道:“現在是你不交解藥,也不怪我不守信用!”於是又上前兩步,隻是她背上背著蘇若焉,又要留著一手,保護怡萱,束手束腳,張弛之間,破綻大露,奪了兩次,均未奏效。傅長平武功雖不及浩然,但臨敵經驗卻多,眼見浩然出手大有顧忌,當下微微一笑,也不再避閃,反客為主,朝怡萱攻來。浩然本來進攻勢猛,此時卻不得不撤身回防,處處受製。傅長平大笑道:“薛浩然,你可知,這裏是誰的地盤?所謂好手不敵雙拳,雙拳不如四手。你真以為我百藥門是個空門,任你想來便來,要走就走?”說罷大喝一聲,頃刻間百人齊出,手握兵器,猶如天將,將浩然三人團團圍住。

浩然慌而不亂,身形一滯,腦子卻是靈光乍現,笑道:“你有張良計,難道我就沒有過牆梯麽?”當下也是長嘯一聲,聲音蓋過那百人高呼,千山鳥鳴,氣衝雲漢,空穀回**,久久不絕。

傅長平胸中一悶,尋思道:“莫非她也有幫手?是誰?”他還未想完,耳邊響起良駒嘶鳴之聲,彷佛回應剛才浩然的長嘯,一嘯一鳴,天衣無縫,相得益彰。傅長平大驚,定睛看去,隻見一匹白馬,體行矯健,龍骨蘭筋,殊相異發,承雲氣,禦飛龍,朝人群奔來,但有阻攔,抬足踢去。眾人眼見此馬,驚為神物,各個目瞪口呆。浩然牽過馬韁,笑道:“好馬好馬!真如白龍出海!”說罷將怡萱扶上馬去,肩膀一抖,又把蘇若焉安放好道:“怡萱,你騎了白馬,帶若焉快走!我拿了解藥,隨後就到!”怡萱哪會騎馬,就算騎過,也是以前和浩然一道纏纏綿綿,馬蹄生花。然而此時緊要關頭,怡萱看著浩然滿是期待和信任的眼神,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天地不畏的勇氣,接過浩然手中的韁繩,篤定的一點頭,說道:“是了!浩然一切小心,我……等你回來。”

浩然心頭一**,鄭重的點了點頭。怡萱再無拖拉,“駕”的一聲策馬奔出。傅長平大喝道:“圍住圍住!切莫讓這二人走了!”浩然此時身心一鬆,搶身到傅長平身側,雙掌一交,夾著掌風攻了過去。傅長平無暇分心,全力應去。

那胭脂寶馬神勇異常,此時雖負二人,仍是蹄下生風,絕塵千裏,萬夫莫敵。怡萱雙手緊擁著昏迷不醒的若焉,眼睛一閉,也不管前方何等凶險,兀自信馬由韁,橫衝直闖,逢人開路,殺出一條窄道來。怡萱心中一喜,繼續催馬狂奔,卻倏得背後一麻,驀然間隻覺冷氣鑽心,體內仿佛數九嚴冬,寒氣上湧,似要凍結心肺一般。然而大敵當前,她卻也顧不得背後異常,咬緊牙關,身子向前一傾,轉眼間,二人一馬已是突出重圍,越跑越遠,越來越小,終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巍峨泰山山道之中。

浩然瞧見二人脫險,心頭大石總算落地,此時心無旁騖,全力應戰。足踏九宮,掌依八卦,身隨步動,掌隨身變,虛實莫測,柔中帶剛,便是百人齊攻,仍是遊刃有餘,優哉悠哉,變化精奇,毫無呆滯,一招未畢,後招又起,雖是血肉之軀的手掌,此時便如兩把無堅不摧的寶刀一般,淩厲欺人,無一人近得她身子半尺之內。稍縱即逝之間,浩然眼睛一尖,騰身躍起,踩過眾人肩頭,變掌為抓,直向傅長平心口抓去。傅長平識得厲害,抬臂架起浩然這一抓。傅長平這一架登時大驚,浩然手臂竟是輕若鴻毛,毫無力氣。原來浩然這一抓乃是虛招,傅長平出手隔擋,胸前空虛,浩然順勢一推,伸手入懷,將他懷中的小瓶子盡數掏出,身子一撤笑道:“多謝前輩賜藥!晚輩告辭!”傅長平大驚失色,伸手一摸,懷中哪還有藥,大怒道:“薛浩然,你這麽做,背信棄義,未免太損了!”

浩然笑道:“要說使陰招損招的手段,晚輩是不及前輩十分之一的。成大事不拘小節,以暴製暴,也無不可!”她本意隻在救人,此時怡萱已救,若焉的解藥業已到手,再也無心糾纏,當下不再言語,踏過眾人頭頂,飄然而去,眾人隻覺頭頂微微一沉,一時間竟是反應不過來,待到抬眼看去,浩然早已是數丈之外了。

傅長平追了良久,卻哪裏還有浩然的影子?他兀黯然神良久,才又詭異的一笑,自語道:“薛浩然,你以為你這次贏了?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傅長平這裏正得意間,忽然身後一個百藥門弟子奔出急道:“師父,師父,不好了,百藥門有人……有人放火!”

傅長平駭然,回頭一望,但見百藥門狼煙滾滾,紅光衝天。時值春初,天氣幹燥,火勢隨風一起,映得半邊天都紅彤彤的。傅長平提氣奔回,大喝道:“何人?何人放的火?快救火,快……”然而這時人心大亂,隻管自己逃命,哪裏還聽得傅長平命令。隻有少數入門大弟子上前撲火,卻是杯水車薪,難以奏效。

眼見火勢蔓延,越來越大,傅長平不禁心中一緊,念道:“不好,我的藥,還在屋內!”當下也不顧火勢凶險,奔入火海之中,一眾徒弟哪裏還攔得下。他在殘垣斷壁之間,發了瘋一樣的翻找東西,口中喃喃道:“藥,藥……百藥門,百藥門……枉我費盡心機,要光大我門,到頭來,竟是連祖宗基業也保不住麽?究竟是何人與我百藥門如此深仇大恨,竟是趁虛而入。當真,當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他心念未絕,一個不防,驀地一根斷梁傾下,那梁已然燒斷,滿是火焰,直擊中傅長平腰身。傅長平背上一痛,猛然間心灰意冷,笑道:“藥在我在,藥亡我亡,罷了,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好累啊,更新的慢了。

下章怡萱的寒毒發作,小葉子就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