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謎底漸近

青山綠石,旋流直上,茂林翠竹,雖是圈在杭州城內,可是,這般景色,卻也不是一般其他地域所有,尤其是北方地域,恐怕終其一生,也是不見得能見識到這南方麗景。

因之,這裏也成為東都一道風景甚美的所在,一些喜靜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貪圖房租便宜者,都會選擇這一地區作為居住地。

撐傘人出了小巷,麵前赫然出現一片靜靜的樹林,樹葉兒被雨澆得油亮油亮的,整片林子都充滿了幽靜的氣氛,細雨仍在飄搖,林中隱隱現出一角紅色的飛簷,踏著深青色的草地走過去,當露水完全打濕了腳麵的時候,便會看到一座小樓。

小樓倚坡而建,林木環繞,十分幽雅。

樓前沒立“旗望”,隻是挑著一隻酒幡,在風雨中輕輕地飄搖著,此處竟是一處酒家。

撐著油紙傘的人沒有停,徑直向那酒家走去。

滴水簷下,他收了傘,現出容貌來。這人已經有五十出頭了,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生出密密的皺紋,前濃而後淡的一雙眉毛,略顯瘦削的臉頰,微微帶著些淒苦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受了這秋雨秋風的影響。

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歎了口氣,便甩一甩傘上的雨水,推開竹篾編製的小門兒走進去。

酒樓裏很靜,這時候連市中心鬧市區走動的人都少了,更何況是這等幽靜的所在。

雨中酒客幾如斷魂,那酒博士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隻剩下一個老掌櫃,坐在酒櫃後麵托著下巴打盹兒,客人推門進來,隨之刮進一陣秋風,輕輕拂動了櫃台上方懸著的一串酒牌菜牌。

酒牌菜牌都是竹製的,被風一吹,相互碰撞,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那老掌櫃想是睡得熟了,竟然沒有醒來。

客人也不叫他,隻是四下一掃,就見酒店一角,臨窗坐著一個人,那人見他進來,便向他招了招手,這位年逾五旬的客人便舉步走了過去。

屋角那副座位窗外,就是一片旺盛的野草,雖是深秋,依舊長得茂盛茁壯。

窗子支著,雨水澆在上麵,發出“淋淋”的響聲,然後再流到野草的莖葉上,偶爾有風吹進來,拂動著那位酒客的衣袂。

那位酒客頭發上束著絲製的巾子,穿著一襲葛黃色的團領袍衫,頜下有一部稀疏的胡須,臉色微微有些發黃,但是看起來年紀並不大。

葛黃袍子的年輕人起身向他見禮,笑問道:“可是尤兄?”

五旬老者微微頷首:“某正是尤浩洋!”

黃袍年輕人微微一笑,肅手道:“尤兄請上座。”

尤浩洋猶疑地瞟了他一眼,脫靴登榻,在案幾後麵跪坐下來,黃袍年輕人也撩袍坐好,抄起酒杯,右手舉杯,左手托底,向他行了一個很客氣的敬酒禮:“秋雨苦寒,尤兄請先飲一杯,祛一祛身上的寒氣,咱們再慢慢談。”

尤浩洋是被那個耳目人趙逾邀請來的,趙逾下了一番大力氣,終於找到一個有可能知道那刺客下落的人,但是要想從這人口中問出情況卻並不容易,尤浩洋隻稍稍露了一點口風,索酬極高,趙逾便安排他與王閔直接見麵。

王閔喬裝改扮了一番,便與他約定了在此處會麵。

尤浩洋其實官職不高,他隻是一個邸吏,進奏院裏的一個邸吏。

進奏院就相當於後世各省設置的辦事處,負責為省中大員做些上傳下達的事情。

有能力廣設設邸吏的,都是一方諸侯,他們設邸吏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上報轄內情況,而是為了方便他們隨時了解本地的情形。

其實,說白了,就是類似於錦衣衛等特務機構,專門負責替自己主子打探一些消息內幕。

那時代交通不便,訊息不靈,地方大員們豈能坐等隻與自己有關的消息經由朝廷方麵傳達過來,他們自然要安排一些情報人員在京裏,在杭州,甚至但凡是一些稍微大些的城鎮,都是有著他們的機構,隨時打聽當地一舉一動,這些人不但負責替地方大員打探朝中消息,也負責替他們聯絡京中權貴,交通感情。

因此,邸吏是個很肥的差使,地方大員們在別的地方都能省,卻絕對不會在邸吏的資金方麵小裏小氣,所以邸吏都是肥得流油,明麵上為著自家主子做一些上麵交代下來的事,背地裏麽,也是有著不少灰色收入。

不過麽,由於他們長期以來養成的刁鑽口味,那價格就是高的離譜了,這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下來的,求他們辦事,往往是落得個心疼肝痛的地步,所以,要不是特別緊急的事,一般人也是絲毫不會考慮這種沒有理智的行為。

不說別的,就單單是王閔這次邀請前者過來,不但是花費了不菲的銀兩,更是口頭允諾了前者一個要求,王閔是誰啊,那是杭州的縣令啊,而杭州地勢堪比咽喉,遏北抑南,城內人口更是幾十萬之餘,說是縣令,其實王閔的官職比之一般五品文官也是不相上下,雖然說這個縣令是得自於梁師成的,可是,在這個地界上,王閔的一個未知承諾,那還是堪比金石貴重的。

可是,現如今,王閔花費如此大的代價,僅僅隻是為了知道那日,從著何家後院,大火蔓延而起時,匆忙逃走的那個不明人物,由此,王閔對此事的重視可見一斑。

尤邸吏飲一杯酒,將杯輕輕放下,直視楊帆道:“老弟,閑話少敘,你想知道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那刺客!”

王閔微微傾身,雙眉揚起,直視尤邸吏道:“我隻要知道那刺客的下落!”

尤邸吏臉色微微一變,抱拳道:“你要知道他的消息?失禮!在下告辭!”

尤邸吏起身便走,楊帆從桌下拿出一個青布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裏麵“嘩”地一聲響,尤邸吏正要把腳探入榻下的靴子裏麵,聽到這聲響,身形不由一頓,他扭頭看了眼那個包袱,著實不小,而包袱的散開一腳縫隙處,更是珠光寶氣,炫彩氤氳。

“再加一個條件!”

看著前者折而又反的腳步,再對視著自己那還是趁著抄何家時,知州送給自己的辛苦費,王閔心中肉疼,可是,想到那暗中逃走的人,以前生涯的敏感更是讓的他冥冥中生出一絲感應,若是找不出那人,老是感覺不安心似得,仿若無時無刻都是處於一條吐信毒蛇的危險下。

王閔道:“尤兄怕什麽,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尤邸吏臉上現出掙紮的神色來。

王閔又是微微一笑,說道:“出了這間酒樓,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誰若說你曾向我透露過什麽消息,可有什麽憑據麽?難道你肯承認?嗬嗬,尤兄,還是坐下的好!”

尤邸吏的腳尖慢慢轉了方向,轉眼間便是換上了另一副神色,緩緩回到案幾旁坐下,直視著王閔,緩緩讚歎道:“好!痛快!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你到底要知道什麽?”

王閔沉聲道:“我隻想知道那刺客現在哪裏,下落如何!刺殺特使嫁禍何家究竟是誰指使?”

尤邸吏霍地張開眼睛,定定地瞧他半晌,緩緩垂下眼簾,饒有意味的說道:“你花費了那麽大代價,僅僅隻是為了知道這幕後之人?”

楊帆道:“對於一心衝著我來,無時無刻欲要致我於死地的人,你說,我會輕易放過他麽?”

尤邸吏籲了口氣,望著王閔的神色有些讚賞,在他看來,人要懂得取舍,今日王閔肯損失了這麽多的錢財,還有兩個未知的口頭承諾,僅僅隻是要追問那個疑似刺客的人,這一點果斷堅決,倒是與著當年的自己很像。

目光炯炯的盯著王閔看了好一會兒,期間,茶杯裏的水也是換了好幾次,就在王閔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尤邸吏輕輕泯了一口茶,這才是不急不緩的慢慢道:“其實……具體情況,我們也是不清楚,畢竟偌大的杭州城,我們也不是處處都是知道的,我們畢竟還是人,不是神,這點你應該清楚,現在,你確定還要聽嗎?現在後悔可是完全來的及!”

“不後悔,你說!”

王閔依舊不動搖,意誌堅定道。

“好,據我的人打探,遍查了杭州城中但凡是有點權威的勢力,再結合著你口中所說的那人形貌,列出了不少可疑的勢力,再根據與你有利益糾葛的,一一排除了幾個,剩餘的也是不多,大抵是城東糧行的李家,專營布政的的張家,以及司衙的樓家!”

前者所說的這些,王閔也是知道,那日自己在這那間筆墨紙硯店鋪中遇到的,和著樓軒然一同前來的那名年紀與著自己差不多的名叫李賀的人,就是前者口中的李家,張家,也是本地的一大商戶,主營布匹,也是如今王閔剩餘不多,拖欠賦稅最大的釘子戶,王閔也是就此與著前者談了好多次,也是最終也是沒有什麽結果。

而那最後一個,對於樓家,不用說,就是樓軒然他們家了。

“僅僅這些嗎?”

王閔猶自不死心問道。

“恩恩,其餘的已經被我們認真考慮,排除過了,隻有這三家,與著你的糾葛最大,當然,也是不能排除你以前的一些仇家!”

“以前的仇家嗎?”

王閔靜靜坐在那,不覺好笑,自己原先在著歸信城,即便是有著仇家,那也隻能算是那縣丞了,可是,在自己離開之際,那人以然做了自己的刀下亡魂,剩下的人,誰還會千裏迢迢追到此處,要說真是對著自己有仇恨的,那還是當屬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