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黑色

好一會兒,我聽到警車的聲音和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應該是出車禍了,這時,胖男人也回到車上,證實了我的猜測。他說有一輛裝載化學製品的大掛車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側翻,散了一地的化學品,司機被困在車頭,前麵已經封路了,隻能掉頭往回走。

這可怎麽辦,看來沒兩三個小時還過不去,哎,出來的真不是好時候。

說話間,幾個交警從前麵過來指揮交通,我們後麵的車輛已經掉頭,胖男人一打方向盤,發動車子。

“還有其他路能回去嗎?”我問道。

胖男人想了一會兒,說:“有是有,不過要繞很大一圈,得多出一個多小時,車裏的油怕是不夠。”

“你不回去嗎?”

“回去是回去,但也不能把車留在半路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回來再決定走哪條路。”

現在也隻能這麽辦,我便同意了。

我們光顧了在花鳥市場外的一家小飯店,是胖男人經常光顧的地方,介紹說小龍蝦尤其美味,我們點了兩斤,果然不錯,加上一瓶冰啤酒,完全把剛才的晦氣一掃而空。

胖男人倒是不貪嘴,喝著可樂,但煙卻不離嘴。沒想到這時他倒沉默寡言了,好像還在為自己的身世愁眉不展。

年輕人就是這樣,一會兒一個變,為了緩解他的心情,我隻能再次打開話匣子,告訴他一段更加離奇的故事,也包括我從未透露過的身世。

自從小寶他爹的事件後,村裏尚算平靜,但也發生了幾件事:第一,水澤村正式進入人民公社時代,我們的身份由村民轉為社員,而且限製了人口隨意流動,出外還要打證明;第二,小寶他爹再回來後的半年內病情急劇惡化,捱過年關就去世了,去世時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好像一具幹屍;第三,潤子爹成天心事重重,和我的交流越來越多,幾乎冷落了潤子,搞得我很不適應;第四,在村外附近發現過幾次“三哥”的蹤跡,但還是一無所獲。

記得是六零年的六月份,我和潤子跟著生產隊裏的人被分配去挖河塘,其實這是我們第二次去,說來這裏還有些爭執。聽長輩說,這塊地方在兩個村的接壤處,二十年前還是一條河的分支,我們村和隔壁村以此為界。但是常年的灌溉和捕撈,這條河已名存實亡,一到夏天臭不可聞,成了堆廢棄物的垃圾場。這一年來的開山挖石,把這條河徹底截流,而這個地方堆滿了垃圾和亂石,要挖出個一千見方的河塘,也不是個容易活兒,對於我們來說,隻不過能多掙點額外的工分。

這活兒最關鍵的還涉及另外一個生產隊,第一次去的時候,對方也看中了這塊地方,相持不下,最後在生產大隊的調解下,才勉強讓給了我們。

雖說讓給了我們生產隊,但是自身條件不足,青壯力不多,能拉的出來的也就二十來人,而給我們的時間就隻有一個月,這下可愁壞了隊長,無奈之下把老人婦女也叫過來幫忙,忙活了半個月,才把這塊地方清理幹淨,剩下的隻能靠我們這二十個人挖土。

這天一大早,潤子就跑來叫我開工,那時候一天兩餐,早上都要自己解決,公共食堂不供應,我從家裏拿了個紅薯當早飯就去了河塘,到了那裏不見往常睡眼朦朧的社員,而是一幫人圍在一起商量著什麽。

潤子最愛湊熱鬧,一溜兒小跑就擠到了跟前,看了兩眼就招呼我過去。

我還想坐會兒打個盹,差點被潤子的叫聲吵得犯了耳病,吃完最後一口,也著急忙慌地湊上去瞧熱鬧,隻見淤黑的河泥中露出一掌來長、一腕子粗的黑色圓柱體,和成年人的手臂差不多。

“這是什麽玩意兒,煙囪,不對,鐵棒子?”大寶琢磨不定。

“管他是什麽,挖出來瞧瞧唄,一看就是鐵玩意,交給公社,咱們還能立一功呢!”副隊長劉大民當機立斷,拿著鎬頭先在黑柱上敲了兩下,發出有點像鍋爐運轉的沉悶聲。

我心想大概是在地下埋久了,絲毫沒感覺到一場大禍將要來臨。

隨著劉大民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操起手邊的家夥,一個勁地往深處挖,才挖了淺淺一層,天色突然驟變,好端端的響晴白日轉眼陰雲密布,稍帶著細雨陣風吹得人身上直泛雞皮疙瘩。

河道裏的泥土漸漸濕潤,夾帶著微微的泥腥味,腳下鬆鬆軟軟不得勁兒,迫使我們回到了岸上。一排人坐在臨時工棚底下,還不忘扯扯淡。

大寶說:“我說劉隊長,咱們要是挖出來個鐵疙瘩,能給多少工分啊,少了十分我可不答應,大家夥說是不是啊?”

大家趕忙起哄,紛紛表示同意。

“你個憨子,會不會說人話了,一天也就一個整工,你比別人多條胳膊,還是多條腿啊!”

“這怎麽成了我一個人的事了,不是大家夥都有功勞麽,我也沒說隻給我一個人呀!”

“跟你們交個底,今年咱們隊的產值遠遠落後了,再這麽著,都得挨批評,要是能讓我們挖出個大鐵疙瘩,下半年怎麽著也能寬裕點,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懶筋抽抽,我一定饒不了他。”劉大民挨個看了我們一遍,有點警告的意思。

話說劉大民四十多歲,媳婦是生產隊裏的會計,幾輩子都是貧農,解放後算徹底翻了身,不止分到了幾畝田,還在村委會的撮合下成了婚。成立人民公社後帶領著村裏四十來戶人家組成生產隊,做事情一根筋,專門挑難活累活上,誰勸也沒用,別的生產隊都拿這事取樂,可苦的是我們,要不是生產隊的隊長三天兩頭換,在他手底下幹活不累死也得餓死。

三說五說下,大夥都閉了嘴,我們都知道,這年頭幹多幹少都一樣,一塊拿工分,一塊吃食堂,誰也不比誰多多少,能偷懶誰不會啊,隻憑千篇一律的鼓吹,時間一長照樣變味。

閑聊多時,陣雨又毫無預兆地停了,溫度也恢複如常,未曾想我們挖到的黑柱被雨水衝刷掉不少淤泥,一看之下都驚出不少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