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一腔正氣

趙員外搖搖晃晃的站定,迷蒙的雙眼四處尋摸,似乎在找一個自己熟悉的坐標。

“車夫!車夫!”

趙員外含混不清的招呼道,身後,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現,遮住了趙員外的身影,趙員外伸手撐住身後的肩膀,將自己站立不穩的身姿穩定住,他哈了一口酒氣,不滿道:“這是哪啊?我說回家。”

“是,屬下這就送老爺回家。”身後的聲音有些嘶啞,趙員外腦子有些混沌,他隻覺得頭疼欲裂,迷迷糊糊間,覺得身後這人,似乎不是自己的車夫。

那又是誰呢?

趙員外仰起頭,此時日頭已經西斜,一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現在都已經下午了,趙員外微微眯著眼,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臉龐在自己的眼前晃動。

有些眼熟,但絕對不是自己的車夫。

“噗!”

一抹寒光一閃而過,徑直刺入趙員外的小腹,趙員外驀然覺得腰腹一疼,下一刻,一抹血線伴隨著雪亮的刀刃,被帶了出來。

“屬下這就送你回家!”

趙員外尖叫一聲,他用力的推開眼前的壯漢,準備扭頭逃跑,可是腰腹上的傷口,血液肆意流淌,他隻覺得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

踉蹌間,趙員外隻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大力固定住,下一刻,又是極快的兩刀,喪心病狂的刺來,一刀因為自己的掙紮,紮在了肩膀上,一刀卻精準的刺在了心髒位置。

趙員外難以置信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臨終前,他終於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麵孔,他伸出手,仰頭向後栽倒。

“梁三……”

梁三“當啷”一聲丟下手中的刀子,一身的血汙,指縫滴答滴答的滴落著鮮血,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盤膝坐在地上,倚靠著馬車的車轍,看著不遠處趙員外的屍體,嘴角扯了扯。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麽,我幫你做到了。”

梁三喃喃道,隨後有些疲倦的閉上了雙眸。

直到江瞳,聶思思,帶著衙役捕快,接到報案,匆匆趕到這裏的時候,梁三似乎已經睡著了一般,歪在車轍旁邊,一動不動。

現場一片酒氣熏天,聶思思緊鎖眉頭,看著一片狼藉的現場,吩咐道:“將現場收拾一下,屍體收斂到義莊,安排仵作驗屍。”

江瞳掂著腳,繞過地上的血跡,站在了梁三的麵前,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他輕聲問道:“為什麽?”

梁三眼皮動了動,鮮血已經凝結的雙掌,撐在地上,將自己撐了起來。

“保護大人!”

幾個捕快神色緊張的將江瞳擋在了身後,抽出樸刀虎視眈眈的麵對著殺人凶手。

現場遺留的凶器,以及凶手渾身的血跡,都證明了這一點,而很顯然的是,梁三似乎也沒有準備躲避,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魁梧的身形,此刻看起來,滿是疲憊。

“你怎麽才來?我都等你好久了。”

這番話似乎帶一些埋怨,江瞳背在身後的手,隻覺得微微一僵,嘴唇緊抿的他,繼續問道:“為什麽殺了他?”

“因為他殺了我婆娘,殺人動機充分不?”梁三竟然還饒有興致的反問了江瞳一句,原本死氣沉沉的眸子深處,竟然還蘊含了一抹戲謔。

“你憑什麽認定趙員外就是殺害你婆娘的凶手?”典史曹真冷言喝道:“大人尚且不敢斷言的案子,你一個去去升鬥小民,竟然敢越俎代庖,你簡直就是要造反!”

麵對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曹真,梁三鼻子微微聳動,冷笑道:“我需要知道麽?”

一句話,全場啞然。

是啊,他隻是一個百姓,他知道善惡,他隻知道人倫,他需要知道誰是真正的凶手麽?他需要的是報仇。

至於向誰報仇,報什麽仇,都不是他考慮的重點。

“抓起來,枷了押進大牢,擇日問審。”江瞳冷冷道。

“大人,不要審了,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賴小也是我殺的,趙員外也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大人!縣尊大人!草民但求一死!”

隻可惜,江瞳沒再理會他的咆哮,兩個人高馬大的捕快,死命地拖著梁三,將他拖走。

“縣尊大人,這?”曹真隻覺得有些棘手,搓了搓手,有些為難的看著江瞳:“是不是可以結案了?”

江瞳似乎在發呆,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曹真,他目睹著胥吏將趙員外的屍體蒙上白布,用架床抬走,他目睹著胥吏從城裏接來幾大桶水,將現場的血跡衝洗幹淨,回複現場,他目睹著,周圍畏懼的圍觀這一切的百姓,在人群之中,似乎有一抹倩影,一閃而逝。

見江瞳沒有回應自己,曹真鼓足勇氣又問了一遍。

江瞳惶惶然“啊”了一聲,隨後道:“結案,結案。”

這起引起轟動的天水縣第一案,終究還是這樣草草結案了,在提筆書寫案卷的時候,江瞳的腦子裏不斷的回想著整個案子的過程,筆尖的墨汁,滴答滴答的浸潤了宣紙尤不自知。

“天水縣第一案,始於宜春樓姑娘芳芳被發現於深井,赤身淨體,終於其夫梁三血濺五步,當街殺害趙員外,餘從事典史判官,二載有餘,此間奇案,唯此一件爾。”

“憶往昔,舉凡殺人者,或為財帛,或為複仇,人之貪欲,莫大於辟。”

“然,此間一案,糾葛財帛,又為情動,或因複仇,舉凡重重,不一而論,餘頭頂青天白日,愧對大寧律法,腳踏赤誠民心,無顏父老期許,知理不善用,諳法不變通,自愧之。”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小民長情,不忍破之,何故?大丈夫也,天水縣梁三是也。”

“隻惜,無端墜入紅塵夢,惹卻三千煩惱絲,皓日當空自有公道人心,吾恨之。”

“此間呈堂筆錄,特書吾之所感,情之一字,無解,是故愛恨情仇,皆由因果造孽,法理之外,便無人情,提筆所述,公正所判,持心如初,從始至終。”

“他日回覽此案,若有提點教化萬民之功,非吾之幸,乃民之幸也!”

“可歎吾腹有翰墨千千萬,胸藏正氣坦然然。”

最後一個字落下,江瞳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所有力氣盡皆被抽去,手腿肌肉緊繃顫動而不自持。

將筆擱在了桌案上,江瞳深深吸了一口氣,拉開書房大門,將胸膛挺起,負手在後,一腔正氣在胸中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