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迷人乏味

春燕還是被執行了死刑,隻不過,從斬首示眾,改為了絞刑。

下衙之後,江瞳癱坐在衙門大堂,木製的高台下麵,他手裏把玩著被左臨風丟下來的令箭,他的腦袋頂上,是一塊“明鏡高懸”的金字牌匾。

蔣李氏被人攙扶著離開了,左臨風草草斷了案,直奔後衙,頭也沒露過,王主簿施施然的從後衙走了出來,看了一眼江瞳,展開折扇,又施施然的離去了,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看江瞳一眼。

他就像一個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的望著衙門外的天,從日落到天黑。

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燈籠下映襯著聶遠征清冷的麵膛。

“你這幅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聶遠征居高臨下的看著江瞳,唇角微掀,露出一抹清冷的笑容:“案子已經結束了,你為什麽還不走?”

江瞳轉了轉沒有焦距的雙眼,輕輕的喃喃道:“為什麽呢?”

聶遠征提了提褲子,和江瞳一樣靠在木製的高台上,看著岩門外稀疏的星空:“你了解她嗎?”

江瞳搖了搖頭。

聶遠征解下身上較長的那把刀,輕輕地撫摸著上麵的紋路:“其實你也不了解我。你誰都不了解,又憑什麽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指手畫腳呢?”

江瞳扭頭,看著聶遠征,聶遠征輕輕叩著刀鞘:“從前有一對兄妹,逃饑荒的時候,爹娘都死了,後來哥哥就發誓,一定要讓妹妹活下去。他帶著妹妹沿街乞討,一路來到了縣城,白天的時候,哥哥就去街上偷東西,偷食物,回來給妹妹吃……”

江瞳看著聶遠征怔怔的目光,神情有些思索。

“那會兒哥哥挨了很多頓打,甚至還和流浪狗搶過吃的,獅子頭,你吃過嗎?肉餡的,特別香。”

聶遠征砸了咂嘴,似乎有些回味:“那會多亂啊,土匪橫行,一個小縣城,動不動就遭搶,山上的土匪隔三差五就溜下來搶點東西,人在基本的溫飽都無法保證的時候,是沒有臉麵去考慮廉恥的。哥哥就決定帶著妹妹投奔土匪去了,你知道那個土匪頭子對哥哥說什麽嘛?”

“說什麽?”

“你去搶一家糧食回來,我就讓你上山。”

“搶了嗎?”

“搶了,哥哥拎著刀進去的時候,屋裏隻有一個瞎眼老婆子,據說兒子服徭役,死在外麵了,老婆子就那一袋種糧,藏在了地窖裏,讓哥哥帶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江瞳隻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一抽。

“那老太太……”

“死了啊。”聶遠征語氣輕鬆的說道:“兵荒馬亂的,誰會在意一個老太太的生死呢?你說,哥哥是好人還是壞人?”

江瞳張了張嘴,旋即,又歸於沉默。

“人不分好壞的,江典史。”聶遠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要麽迷人,要麽乏味,春燕自己選擇的路,自己選擇的愛人,你憑什麽站在正義的高地上,指責她的不是呢?”

“可是……”

江瞳看著聶遠征漸行漸遠的腳步,霍然起身。

聶遠征擺了擺手,遠遠的丟下了一句:“案子到這裏已經可以宣告結束了,大劉已經死了,是不是他殺得都已經不重要了。早點休息,江典史!”

“要麽迷人,要麽乏味?”江瞳望著聶遠征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父親,我似乎又學到了一些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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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武縣是一個坐落在山腳下的縣城,除了縣城沒多遠就是一座名為成壽山的地方,山上有一座香火還不錯的成壽寺,周圍的村民,縣民有事沒事就會前去。不論是百姓還是豪紳,不論是驅車還是徒步。

求子求福,解卦算命,人們總是迷信這一套東西。

寺裏的生活總是很簡單,寅時一過,寺裏負責做飯的和尚,就已經挑著豆腐下山了,沿著山道有一條小溪,深夜的小溪,溪水清冽冰涼,將豆腐冰在裏麵,到早上再挑回去,薅上一把小嫩蔥,就是一道美味可口的涼菜。

小和尚覺得地有些滑,走路也是小心翼翼的,深夜的山道連個人影子也看不見,除了擔子“吱鈕吱扭”的聲音之外,再無任何聲息。

到了溪邊,小和尚抹了一把自己光頭上的汗,將挑子放下來,準備抹一把臉,溪邊有一個長條的黑影,臥倒其上。溪水嘩嘩的衝流而過。

“奇怪,這裏昨日並沒有人搬過石頭啊?”小和尚有些莫名其妙,這條小溪,自打自己上山來,走了三年,挑水,洗菜,洗衣服,都在這,怎麽從來沒印象這裏多出一塊石頭來呢?

小和尚卷了卷褲腳,淩晨的溪水冰涼刺骨,小和尚呲著牙,準備將這塊石頭挪開,他一伸手,這石頭似乎有點軟乎,小和尚也沒在意,用力一拱,將石頭推了出去。

一張滿是鮮血的臉和瞪得猶如銅鈴的眼睛,和小和尚來了一個四目相對,小和尚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水裏,隨後,連挑子也顧不上撿,就一路怪叫的衝上了山。

山間的小溪,依然在源源不斷的衝刷著那具無名屍體,“嘩啦啦”的水聲清冽入耳。

“咯咯咯!”

雞鳴三聲,江瞳一臉倦容的從自己的房間裏走出來,昨夜被聶遠征幾句話給撩撥的,整宿沒有休息好,他想了一晚上,那個哥哥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對於妹妹而言,一定是好人,但是對於老太太呢?他想不明白,書裏也沒有答案。

草草洗漱了一下,江瞳揣著在路上買的包子,一口一個,優哉遊哉的來到了縣衙典史房,點卯上班。

“典史大人來了?這是之前的卷宗,您要不要看看?”一名雜役訕笑著問道,江瞳撓了撓頭,豐武縣五年來積壓的案件太多了,但是再多,也得一點一點的處理。於是,他隨手翻開最上麵的一本卷宗。

“成壽山腳下發現一無名男屍,死者係前來雲遊成壽寺的和尚,隻是沒人知道名諱,隻知道法號慧靜?”

江瞳頓時來了興趣,又翻開一頁,後麵赫然寫著:死因,利器刺死。

“這是謀殺啊!”江瞳脫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