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鬼的結拜

有一個人欠了李遠之家很多錢,現在卻死了。

那人是李父生前的一個朋友,叫陳藝,陳家信佛,有個規矩,就是一個人若不還清生前的債務是不可以安葬的,據李遠之所知,佛教裏應該沒有這個規矩。

陳藝生前命很不好,有病,具體什麽病,李遠之也不清楚,可能是糖尿病、可能是高血壓、也可能是高血脂,據說還有胃病,但李遠之懷疑是胃癌。每次他給陳藝送錢過去的時候,總會看見他坐在一片檀香霧氣中,攥著一把白色的藥片,放在嘴裏嚼,表情相當窮凶惡極,像在吸毒。

葬禮上,李太後一身素色衣衫,苦大仇深地看著躺在門板上的陳藝,主持葬禮的俞大爺問陳藝的親屬:“陳先生生前虧欠過別人財物嗎?”隻有得到否定的回答,他才能繼續為死者誦經。

陳家的親戚轉頭,看向李太後,溝壑縱橫的老臉滿是愁苦,陳藝的病早就耗盡了家財,哪裏還有錢來償還,但是不還錢,死人就不能入土安葬,真是糟心。

情急之下,那位陳家的親戚轉身進屋,翻箱倒櫃,劈裏啪啦一陣響,出來遞給李太後一塊青白玉章,一輛早該送到博物館裏的鳳凰牌28寸自行車,要求抵債。

李太後很為難,打電話給李遠之,商量該怎麽辦。

李太後說:“遠之,你說我要老舊的自行車做什麽呢?”

李遠之說:“留著自己騎唄!”

李太後說:“我有汽車,哪裏用得著自行車!”

李遠之說:“那就不要唄!”

李太後說:“可是……我又很想要……”

李遠之說:“你要它做什麽?”

李太後說:“留著自己騎唄!”

下午,天色陰沉下來,陳藝的墓碑封上之後,李太後興衝衝地給李遠之打電話::“遠之,我決定了,要把那輛自行車留下來送給你!等會兒我給你送到老宅去。”

李遠之嚇了一跳:“我要它做什麽?”

“等開學後,可以騎著去上課啊,你們學校那麽遠。”

“我開車就可以了。”李遠之現在住的地方是李家在上方山下的老宅,離學校30分鍾的路程,並不算遠。

“汽車耗油,自行車多好,綠色清潔,環保無汙染,還能鍛煉身體,約會女同學時,你背著她,她摟著你的腰,穿過鬱鬱蔥蔥的杏林大道,跨上千米長的羅湖大橋,再繞過老宅後麵的上方山,多浪漫……”

李遠之聽得一頭汗:“可是,媽,你確定那輛自行車各項功能還完好?”

李太後轉頭,瞅了一眼牆角由兩個圓和一個三角形組成的自行車車體,無刹車,無鈴鐺,無牌照……唯一能處理這輛車的方法大概就是賣給廢品收購站……

十年前,李遠之剛學會騎車,一心想要一輛又黑又酷的鳳凰牌自行車的,但是家裏已經有了一輛粉色的女式自行車,所以這個願望便被無限擱置了。李遠之每天騎著小粉紅在一堆黑色炫酷的車隊裏,覺得相當丟臉,經過一哭二鬧三上吊,李遠之纏著父親最終把小粉紅改頭換麵,塗成了小黑,同時用紅漆在前車杠上畫了一隻鳥不像鳥,雞不像雞的鳳凰,山寨鳳凰牌自行車被獨創了出來。

幾年後,這輛車車的最終歸宿也是廢品收購站……

傍晚,天空飄起了小雨,雨絲綿密,霧一樣籠罩著整個城市,李遠之從學校圖書館出來,驅車去城西太後的住處吃晚飯,菜色是糖醋小排骨,白灼蝦,椒鹽茄子,冬瓜鯽魚湯,都是他喜歡的。

“什麽東西?”李遠之擦著嘴巴,接過太後親扔過來的東西。

“你陳叔抵債的玉章!”李太後見他對著壁燈仔細端詳,說:“上麵沒字,值不了幾個錢,你拿去玩吧。”

玉章四四方方的,通體瑩白,中間泛著兩圈青綠色,像個轉輪,燈光照射下,波光流動,瑩瑩惑惑。

“要是覺得單調,拿給你小叔,讓他給你刻些字。”

“嗯。”李遠之輕輕應了一聲,潛意識裏他並沒有打算刻字,總覺得若是刻字,這玉章就毀了。

“對了,遠之,下午我回來烤了一些餅幹,加了核桃仁,你帶些回去當明天的早飯。”李太後把裝好的餅幹袋遞給他,“還有,明天中元節,早點起來,陪我去菜場買菜。”

“要去接爺爺和小叔嗎?”李遠之臉色有些難看,他們家有個古怪的習慣,中秋節,春節這兩個合家團圓的節日不回老宅過,倒是每年農曆七月十五的鬼節,無論人在哪裏,一定要回老宅團聚。

“不用,你小叔會直接帶你爺爺過去。”李太後的語氣淡淡的,又叮囑了幾句,才把人趕走。

外麵的雨已經變大,李遠之驅車回到老宅,開門,一股潮濕的熱氣撲麵而來,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忙打開空調,按了除濕的功能鍵,一冷一熱的刺激下,他立刻打了一串的噴嚏,停下來時,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心想,怕是要感冒了。

洗完澡,衝了一杯板藍根喝下,李遠之才上床睡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很快便入了夢,枕頭邊放著那塊青白玉章,夜色中,玉章中間兩圈青色像活了一般,緩緩流動動了起來。

此刻,夢裏的李遠之正站在一座廟裏,高台上供著一座泥塑的雕像,看不出是哪路鬼神,老頭長眉白須,額頭上的漆色已盡脫落,露出黑色的泥胎,使得原本慈眉善目的麵目隱約帶上了煞氣,高台下的艾草蒲團上跪著兩個小孩,正在結拜。

“我,白乙。”

“我,沈陌。”紮著包包頭的小孩板著小臉一本正經,說:“此生願與白乙共結連理……”

“等等,這個……義結金蘭的誓言是這麽說的嗎?”叫白乙的小男孩出聲打斷,粉雕玉砌的小臉有些遲疑。

“怎麽不是?我爹和我娘當年就是這麽結拜的。”包子頭小孩語氣說的信誓旦旦,為了增加可信度,還大力點了一下頭,催促道:“我們還是快些結拜吧,別誤了良辰吉時。”

“可是……我在山下聽說,你們人……兩人結拜之前有一個喝血的儀式,我們還沒有做呢。”

“喝血?你是說歃血為盟嗎?”包子頭小孩看著白乙白白嫩嫩的小手,神色不舍,再對比自己短粗的手指,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在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後把血淋淋的手指遞到白乙的嘴邊,豪放地說道:“喝我的血就行。”

包子頭小孩見白乙舔掉他手指上的血珠,才拉著他的手繼續剛才的儀式,“好了,我們結拜吧,白乙,你跟著我念,我念一句,你念一句……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沈陌,在此起誓。”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白乙,在此起誓。”

“此生願與白乙共結連理,比翼雙飛,不懼生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包子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還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兩小孩說完,鄭重的向高台上端坐的老頭磕了三個響頭。

看完一出好戲的李遠之眼角抽的厲害,驢唇不對馬嘴的誓言,私定終身與義結金蘭可是差著十萬八千裏呢,能結拜成兄弟才怪……

“誰在那裏?”快要走出廟門,叫白乙的小孩突然回頭,看向李遠之所在的地方,厲聲喝道。

李遠之一驚,頓覺一股勁風迎麵襲來,眼前一黑,往後跌去,大叫一聲,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家**,一身冷汗。

薄暮的天光透過百葉窗射進來,在地板上形成一格一格的光斑,李遠之撐著腦袋,回憶剛才所做夢中情景,除了最後兩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誓言不停的在腦海裏回**之外,其他什麽也沒想起來。

伸手摸到枕頭邊的玉章,發現玉章中間的兩圈青色顏色變深了一些,圓圈中間還多了兩條青色,李遠之一驚,忙找出放大鏡,細看之下,玉章中的青碧色竟是梵文體的往生咒輪。

要說這往生咒,李遠之簡直太熟悉了,可以用苦大仇深來形容,他八歲開始,每年七月十五的鬼節,都要沐浴,漱口,燃香,跪在家裏供放的佛像前抄寫梵文往生咒。那時,對於一個連漢字都還沒寫周正的朋友來說,用毛筆寫梵文,簡直是生不如死,這使他對鬼神之類的封建迷信特別厭惡。

而且之後,他每增加一歲就要多抄寫一遍,往生咒抄寫好了之後和冥紙一起燒掉,每次過中元節,李遠之都覺得這往生咒不是用來超度他家祖宗的,而是用來超度他自己的。

摩挲著手中的玉章,想著今天還沒有抄寫的二十四張往生咒,李遠之心裏計較起來,隻是這章似乎不能印,原因很簡單,因為字體是在玉章裏麵的……唉,也不知道這玉章是哪個鬼才做出來的。

“咦!”李遠之突然覺得鼻孔裏有熱流淌出來,用手一摸,竟是流鼻血了,哎呦,這是肝火太旺了麽?

也是,沒有女朋友,他的右手已經幾個月沒有和自己的小兄弟親密接觸了……

又一滴血流了出來,正好落在手中的玉章上,李遠之仰頭,伸手去抽紙巾,往浴室走去,準備洗澡,順便和自己的小兄弟約個會。

屋內的溫度不知何時降了下來,窗戶玻璃上已經凝上了霧氣,不到片刻,便結了一層厚厚的霜,使得屋內的光線愈加灰暗,書桌上的玉章立在一疊宣紙上,上麵的血跡很快便滲入玉章內,與青色往生咒輪融合一體,泛起妖豔詭異的紅光,幾秒鍾之後,那妖異的紅色又從玉章內滲了出來,沿著宣紙的紋路蜿蜒流動,現出紅色的字體,竟是往生咒輪。

等到玉章不再向外滲血的時候,屋內突然平地升起一股陰風,一張張印著血色往生咒輪的宣紙隨風而起,風聲裏似有淒厲的惡鬼在哭嚎,浴室裏,李遠之正沉浸在無盡快感之中,隻覺得室溫涼爽,正合心意。

院子裏的陽光熾熱耀眼,一團黑色的陰影立在桃樹下,冷眼看著屋裏血光四溢,片刻後,歎息了一聲,“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孽緣,孽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