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夢。

江以桃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她將目光放在了陸朝那雙柔和的眼睛上,輕輕地抿了抿唇。

陸朝的身後有橙黃的夕陽照進來,將他的周身都染上了一點刺目的金光,那些輕輕翹起的發梢也透出了一些微黃,帶著點柔軟的透明的顏色。

眼前的陸朝是真的。

有一陣山風吹進來,江以桃聞見了這陣風帶來的泥土的氣味,夾雜著一點兒清新的樹葉的香味。

陡然間,江以桃有些鼻酸,她就這樣看著眼前的陸朝,那雙染上了霧氣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酸澀得盛不住眼淚的時候,才輕輕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

陸朝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江以桃馬上就要開口問出來了,可話到嘴邊又被她吞了回去。或許是還在與陸朝慪氣,也可能是因為想到了那個南疆的小公主,總之,江以桃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隻是靜靜地盯著眼前的陸朝,她的哭泣都是安靜的,隻有時不時會傳出來一點兒微弱的啜泣。

陸朝還是笑,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像是在稱讚,又像隻是單純的一句感慨:“好姑娘。”

雖然嬌氣,雖然是個愛哭鬼,到底還是個十分溫柔的好姑娘。

江以桃更是有些憋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陸朝哪裏會哄什麽小姑娘,隻好把江以桃摟進了懷中,一下一下、輕柔地拍打著江以桃的後背,笨拙得像個不知事的孩童一般。

好一會兒,江以桃才漸漸地止住了啜泣,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陸朝瞧。

陸朝被瞧了好一會兒,才垂眸與江以桃對視,輕聲道:“阿言,以後可不要這樣輕易地相信別人了。這世間的人,並不全都是好人,也有許多人在暗處對你圖謀不軌。若是以後我不在了,誰還能來救你呢?”

捫心而論,陸朝這話說出來並不帶幾分責怪,好像隻是在教導著比自己年幼之人一般,可以稱得上是十分溫和的諄諄教誨了。

可江以桃聽著卻止不住地委屈起來,沉默地又紅了眼。

……

陸朝咬了咬後槽牙,拿這小姑娘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隻好又拍了拍江以桃的後背,哄道:“別哭,別哭。是我不好,陸朝不會說話,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江以桃又一抽一抽地哭了好一會兒,將陸朝的衣襟都洇出了一大塊深色了,直到外邊的晚霞漸漸地被深藍的夜幕取代了,她才有些緩了過來。

好像她是將這幾日的委屈都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一般。

“陸朝。”江以桃揪著陸朝的衣襟,側耳靠在陸朝的胸口,聽著他一下又一下、十分有力的心跳,溫聲溫氣地與他說話,“那位阿芙姑娘說,她知道有關於你的秘密,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陸朝的臉登時便冷了下來,緊緊抿著唇角,神色晦暗地瞧著小姑娘微微顫抖的睫羽。

“是我太想知道了。”江以桃忽然間抬眸,正正好好地與陸朝的視線對上,她怔了怔,好一會兒才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話,“陸朝,你總是這樣,你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好像我對於你來說,隻是一個十分無關緊要的人一般,我太想要知道有關於你的一切了。”

陸朝還是沒有說話,他直直地望進了江以桃的眼底。

他在江以桃的眼底瞧見了自己,那個總是笑著的、趴在小姑娘的牆頭的年幼的陸朝。

“我明知道這一趟凶多吉少,可是我還是來了,陸朝。”江以桃踮起腳尖,與陸朝靠得近了一些,幾乎要與他鼻尖對鼻尖了,“有關於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軟肋。那阿芙姑娘捏著我的軟肋,我自然是心甘情願地與她來。”

真是個傻姑娘。陸朝忽然失笑,伸出手去,輕輕地蓋住了江以桃的雙眼。

她的眼神太過於幹淨與清冽,就好像是一汪安靜的泉眼。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陸朝的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了許多不好的壞心思來。

江以桃像是說到了興頭上,頗有些有些不依不饒地往下說去的架勢:“就算是今日我要死在這兒,我也沒有一點兒害怕的。左右是知道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兒,死了我也是個明白鬼。”

小姑娘這話說得奇奇怪怪地,陸朝卻還是在她的話中抓住了最重要的一點。

她說她知道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想知道的事兒。

陸朝也終於是明白,那南疆的小公主果真把一切都與這個小姑娘說了,自己瞞了這麽久的事兒,終於還是在今日被旁人揭開了。

就好像是殘存這一點兒微弱的希望一般,陸朝在江以桃的耳邊輕聲問了句:“阿言,你都聽說了什麽?那南疆的小公主都與你說了什麽?若是她都是誆你的,那不就是冤枉了我?你也知道,南疆來的那些人最會撒謊了。”

江以桃抓著陸朝的手從自己眼前挪開,一本正經地糊弄他:“這阿芙姑娘與我說,早年間她曾與你有過一段露水情緣,這會兒來尋你,是要你與她私奔呢。”

……

陸朝冷淡地抽了抽嘴角,顯然是沒有信這小姑娘的鬼話。

江以桃自然知道陸朝不會信,左右自己說出來也不過是逗逗他罷了,也不曾真的抱有陸朝相信的準備。她神色淡淡地盯著陸朝,沉默了好半晌後,才輕聲說了三個字。

“西京國。”

聽到從江以桃口中說出的這三個字,陸朝便明白那南疆國的小公主還真把知道的都告訴這個小姑娘了,這倒是不像他們南疆的作風啊。

陸朝輕輕歎了口氣,應了聲是。

江以桃抓著陸朝的食指,輕輕晃了晃:“你為何不告訴我?難道你是什麽亡國的太子我便會害怕你麽,你是小山匪的時候我都不曾害怕過,又何況是一個什麽小小的亡國太子。”

陸朝笑了笑,也不拆穿這小姑娘的話。

明明是害怕過的,這樣一個膽小的小姑娘,在對著自己這個“山匪”的時候,分明便是害怕過的。

見陸朝不說話,江以桃便有些氣惱,忿忿道:“都到了現如今這個場麵了,你還不願意告訴我麽。若是今晚運氣差一點,我們便要一起葬身在猛獸的肚子裏了。”

這說的是什麽話。

陸朝輕歎一聲,伸手將小姑娘耳側的碎發攏到了耳後去,才淡淡道:“阿言,你可記著幼時在江南的時候,鄰居住了一個常常趴在牆沿與你說話的小郎君麽?”

江以桃點了點頭,稍稍回想了一會兒,發覺自己並記不清那小郎君的臉了,然後她抬眸瞧了瞧陸朝,又仔細地回味了一下這個小山匪說的話,眨了眨眼,有些恍然大悟。

陸朝就笑:“記著麽?”

“是你。”忽然間江以桃也露出一個笑意來,十分篤定地又說了一句,“那個小郎君是你,對不對。陸朝,原來我們這麽早便認識了。”

“你也真不怕我誆你。”陸朝有些氣憤地揉了揉江以桃的耳垂。

這小姑娘這麽好騙可怎麽辦才好,若是有什麽別有用心之人將小姑娘的過去調查調查,用了這個身份來誆騙她,她是不是也會這樣輕易地相信?

江以桃卻搖了搖頭。

她曾經在陸朝身上,不止一次地見到了領居家那個小郎君的身影,隻不過又一次一次地被她否定了,隻當是自己處在一個十分危險的情況之下,情不自禁的胡思亂想罷了。

在陸朝給她送衣衫的那個夜晚,燭火就像是今日這篝火一般,明亮地照在了陸朝的臉上 ,將他的輪廓都照得十分柔和,在某一瞬間,江以桃無端地想起了那個幼時時常來與自己說說話的玩伴。

好像幼時也是這般,又或者隻是記憶在時間的衝刷之下已經變得模糊了,江以桃每每想起這個小少年的時候,能想起來的總是日光刺目的大晴天,是那個小少年比日光還要耀眼的笑意。

“陸朝,不是隻有你記著我。”江以桃笑得眉眼彎彎,“我也記得你,陸朝,我記得你的。你總是在我讀書的時候來煩我,你趴在牆頭與我說話,你給我帶來了一塊又一塊十分好吃的蜜餞。”

“你看,我都是記著的。”

陸朝忽然間有些想逗弄這個小姑娘,便說:“那你可還記著,在橋邊遇見的那個小乞丐?你還為他買餛飩,還問他,要不要去你的府中謀個差事。”

江以桃眨了眨眼,不會罷……

陸朝看著小姑娘有些難以置信的表情,十分愉悅地笑了笑:“那也是我。阿言,你從來不曾想到過罷,那個小乞丐竟然是曾經日日與你說話的鄰居小郎君。”

這倒確實沒有想到過。或許是那小乞丐的身上太髒了,左一塊右一塊的泥漬遮住了他原本的相貌,又或許是這小乞丐從來不曾將臉抬起來過,江以桃確實不曾認出眼前的陸朝,就是當年的那個小乞丐。

“所以,你才總是問我喜不喜歡吃小餛飩。”江以桃抿了抿唇,又在恍然間想起了這回事,陸朝曾經話中有話地問過她幾次,喜不喜歡吃江南的小餛飩。

原來是因為這個。

陸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阿言,我也並不是什麽好人。我在盛京城當十三王爺也好,我在溪山當小山匪也好,左右不過是為了複仇。”

江以桃不說話,她盯著陸朝蒼白的唇瞧。

“複仇總是要死人的,我的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我不是你眼中那個陸朝了。”陸朝垂眸瞧著江以桃直挺的鼻梁,說話的聲音極輕。

江以桃卻笑了笑,好像沒有聽見陸朝的話一般。

“陸朝,若是有機會,我們回溪山瞧一瞧罷。”

作者有話說:

今天沒有6000了,鬆露(我家小貓)一直咬我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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