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頓了頓,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陸朝在說什麽,漲紅了臉,下意識地便朝著他的臉抽手而去。

可江以桃到底是卸了力的,加之本身便是個姑娘家,力氣也並不大,這猛地一下也不過是軟趴趴地貼在了陸朝的側臉,並未打出什麽效果來。

江以桃倒是嚇了自己一跳,未曾想過自己會做出這般動作,飛速地收回了手,訥訥地瞧著陸朝。

陸朝也有些驚訝,可也未氣惱,反而是更彎了下腰去,將那側臉微微斜朝著江以桃,執著她的手,輕輕地朝自己來了一下。

“不言姑娘連打人都不會,讓我教教你?”陸朝語氣帶笑,輕飄飄地瞅了瞅江以桃。

“啪——”地一聲清響,陸朝倒也不曾用能打疼自己的力度,轉回了臉去,朝江以桃笑得眉眼彎彎。

江以桃更是呆愣,手心火辣辣地發疼,她垂眸一看,果然是紅了一片。

她不禁覺著有些委屈起來,含著一汪眼淚,控訴道:“我不過是輕打了你一下,你何苦這般報複我?”

陸朝也是未曾預料到自己這力道能把江以桃的手心打紅,心下感歎著真不愧是嬌養著長大的姑娘家,麵上朝她賠了個笑,軟聲道:“是我的不是,不言姑娘,那倒不如我將自己當做賠罪,如何?”

……

江以桃哽了一哽,紅著眼眶怒罵道:“陸朝——登徒子!臭山匪!”

這小姑娘倒是比從前大膽了不少。陸朝哂笑著應道:“嗯,我是。”

話畢,陸朝那雙眼就含著笑,一眨不眨地盯著江以桃看。江以桃被他看得臉上直發燙,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什麽威懾力地瞪了瞪陸朝,輕哼一聲就轉身走了。

陸朝在她身後揚聲道:“阿言,如何?”

江以桃本就被陸朝那眼神瞅得腳下虛浮,聞言更是差點兒左腳拌右腳,她頭也不回,氣急敗壞道:“不許你叫我阿言!”

江以桃狠狠關上門,背靠著那扇有些殘破的木門,雙手捂住胸口,不住地喘著氣。

陸朝輕笑,聽著江以桃把門摔得震天響,眸光一轉,也回了自己屋子。

陸朝的眼本是極黑的顏色,偏是方才那日光太盛,將他的眸底染上了暖色,那原本看著淡然冷情的眼,竟硬生生地生出了一點兒繾綣來。

嵌在那深邃眼窩裏的溫柔眼,險些把江以桃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江以桃掏出帕子,掩唇咳了咳,本就不太順暢的氣息更是嗆在了喉嚨裏,這一咳直叫她的麵色都漲得微紅,那眼眶也是濕漉漉的。

好一會兒江以桃才緩了過來,直起腰來,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濕潤。

江以桃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陸朝今日原是替自己收拾爛攤子去的,也不知結果到底如何。江以桃抿抿唇,側身往窗外瞧了瞧,可陸朝的屋子門窗緊閉,她什麽也瞧不見。

江以桃舉棋不定,最後狠了狠心,還是決心去問一問陸朝。

她躊躇著推開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陸朝的屋外,輕扣了扣們,柔聲問道:“陸朝,你可在裏邊?我有話想與你說。”

“進來吧。”陸朝的聲音從屋子裏邊傳出來,聽著有些悶。

江以桃又遲疑起來,她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怎能隨意進出男子的房間,若是被教養嬤嬤知道了……

想到這兒江以桃又是一頓,此刻她是在溪山,不是那規矩頗多的江府,且這麽隔著一扇門說話也不是個事兒,思慮再三,江以桃還是輕輕推開了陸朝的門。

陸朝的房間出乎她意料的幹淨整潔,擺設幾乎與自己那間屋子一致,不同的是陸朝這兒沒有那張小矮桌,整個屋子看起來有些空****的。

陸朝這會兒正坐在床邊,精瘦的上身未著片縷,隱約可見結實的肌肉,他手上拿著個棕色的小罐子,見著江以桃,揚起臉來朝她笑了一笑。

江以桃卻猛地一頓,臉上熱的快冒煙,怒氣騰騰地將手上的帕子就丟了過去,轉了身罵道:“陸朝!你怎這般不要臉,白日裏便衣衫不整?”

陸朝被罵得有些無辜,起身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帕子,隨手放在了床邊,“是你說與我有話要說,怎的又成了我的錯?”

“我……你,”江以桃被他說得一哽,嘴硬道,“那你應當說你不太方便,而不是讓我進來,小流氓!”

還多了個新稱呼。陸朝悶聲笑了笑,開始為自己辯解:“我這不是受了罰,正在上藥麽。你可是有見過別人穿著衣服上藥?”

陸朝這麽一說,江以桃也仔細想了想,方才那匆匆一瞥確實是看見了他身上遍布傷痕,想著陸朝到底是因自己才會惹了這一身傷,也是生出點兒羞愧來。

“陸朝,謝謝你。”江以桃沉默良久,輕聲道。

陸朝輕笑,似乎是一點兒也不曾把這點事放在心上,頗為誠懇地提了個建議:“阿言若是真想謝我,不如來幫我上藥。我覺著,饒是江南身姿最柔軟的舞姬,也難以自己給自己的後背上藥,何況是我。”

江以桃沉默,覺著陸朝著實是有些得寸進尺了,軟著聲音勸他:“陸朝,男女有別,我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陸朝還是笑,聲音也放得輕柔,“阿言若是害怕嫁不出去,我娶你便是了。”

江以桃聞言卻猛地轉過了身來,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邁著她的小步子走到陸朝麵前,伸手奪了他手上的小瓷瓶,開始為他的後背上藥。

“陸朝,你知道,有些話是不應當說出口的。”江以桃的聲音總是帶著點江南水鄉的柔軟,這會兒聽著卻沉悶,她凝神盯著陸朝後背的一道道傷痕,指尖顫抖。

陸朝也斂了笑,垂著眸子應道:“噢,是麽,是我冒犯了。”

江以桃卻不應他了,抿著唇專心為他上藥。

——你說出了口,我便會當成真的來聽。

這半句話江以桃未能說出口,她看不見陸朝的表情,鼻子忽然酸澀起來。突然間她慶幸陸朝沒有回頭看自己,否則他便會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真是嬌氣。

陸朝說過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江以桃手上動作一頓,又馬上強撐起情緒來,繼續為他塗著藥膏。

她不能留在這溪山,不能對陸朝心動。她隻能回到盛京去,去那個綠瓦紅磚的牢籠裏,成為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

“阿言。”陸朝輕聲喊她的名字,手上隨意地把玩著方才她丟過來的帕子,“你家在盛京城的哪兒?”

江以桃沉默半晌,糊弄道:“你問這些作什麽。左右如今我出不去這溪山,你也到不了盛京城裏去。”

“這可不一定,阿言,若是我有機會去盛京呢?”陸朝的聲音微啞。

“那我也不一定能活著出了你這溪山。”江以桃的指尖帶著一點兒暖意,透過一層薄薄的皮膚肌理,穿過他的血肉,燙進了陸朝的心口裏去。

陸朝沒應她,他的一條腿曲起來架在床沿,另一條十分隨意地往前伸著。他總是喜歡這麽坐,陸朝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與她十幾年以來的認知大相徑庭,可又這樣奇怪地不斷吸引著她。

江以桃從來沒去過草原,可她偏覺著陸朝像是草原上的雄鷹,那翅膀一揮,便可以在高闊的蒼穹上翱翔。

陸朝的一切好像都是自由的。

可江以桃至到溪山前的寥寥人生中,從未體驗過自由。她的童年是在盛京度過的,做的每一件事兒都逃不開“作為江家嫡女”的桎梏,而後又在江南蘇州生活到了今天,也是向來都處處小心著的,從未有一日丟了禮儀規矩過。

江以桃知道自己不願過那樣的生活。幼年時她眼巴巴地看著在雪地裏自由玩耍的胞妹,看她在雪地裏明媚的笑顏,也會帶著點討好去問教養嬤嬤:“我也可以去玩一會兒麽?”

教養嬤嬤是個看著有些凶的人,她的眼刀斜斜地瞟了一眼江以桃,冷聲道:“姑娘的字寫完了麽,你是江家嫡女,怎能這般想著貪玩?”

於是小小的江以桃便會搓一搓被凍僵的手,十分勉強地勾起笑意來,繼續握著那冰冷的筆去練字。

她曾經多麽羨慕過胞妹呀。

江以桃稍稍回過神來,十分仔細地為陸朝塗著藥膏,語調緩緩:“陸朝,你知道麽,在盛京城南有一座頂好看的亭子,叫桂枝亭。”

陸朝哪裏知道,他靜靜地等著江以桃往下說,她的聲音十分適合講故事,軟糯輕柔尾音卻總是微微上揚著,像在糖罐裏裹了一圈出來似的。

“若是我能從這溪山活著出去,你也有機會去盛京,就在桂枝亭裏燃起一個孔明燈來,我看見了便會去見你。”江以桃為他最後的一點兒傷痕都抹上了藥,隨後把那裝著藥膏的小瓷瓶放在了陸朝床頭。

“好。”陸朝也放軟了聲音應她。

江以桃也沒有再說什麽,還是那樣緩步走到了門邊,正要出去時,卻聽見陸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說:“阿言,我們約定好了。”

恍然間江以桃想起來方才許嵐對自己說的,心動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這種話,她的手就這樣扶在門框上,呆滯了好半晌。

她真的沒有對陸朝心動過麽?

江以桃沒有回頭,她用力抓著那門框,養得十分好看的指甲都微微嵌了進去,可江以桃置若罔聞,放輕了聲音去應陸朝。

“嗯,約好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遲到啦QAQ有點糾結要不要寫出這一章的劇情來。

江以桃被陸朝吸引的是必然的事,一個渴望自由的人和一個充滿了自由的人,他們本身就是相互吸引的。感謝在2021-12-29 20:57:11~2021-12-30 22:49: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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