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撒泡尿。

從半小時前在賈拉拉巴德登機,前往位於阿富汗山區庫納爾省的前哨作戰基地開始,我們感覺壓力越來越大。出發前撒泡尿已經成了大家執行任務前必需的標準程序。但這次路程很短,我想先憋一會兒,到目的地後再解決。

離菲爾中槍已有兩個多月,他現在在家養傷。距我們這次部署作戰結束的日子大約還有3個星期,菲爾受傷後我就成了小組負責人。我們正在前往位於阿富汗東部最動**地區的前哨作戰基地,或者叫前線行動基地(FOB)。這個基地將會成為我們在山區進行軍事行動的集結待命點。

我能感覺到CH-47開始盤旋,之後慢慢下降。幾秒鍾後,飛機著陸,活動舷梯一放下,我就衝了出去,走過巨大的後引擎,衝向一條離著陸區20碼的戰壕。降落點離附近的一座小型火力基地大約隻有50米,所以站在空曠地帶我感覺很安全。

隊友們一個個跟上了我,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夜晚漆黑一片,沒有一絲燈光,聳立在我們麵前的黑黢黢的山巒使我們看不到任何光亮。在我身後,CH-47的旋翼吹著地麵,揚起一片塵霧,引擎的轟鳴聲使人震耳欲聾。

站在戰壕邊,我開始欣賞陡峭山巒的美景。借助夜視儀的綠光,我看到群山靜靜地聳立著。之後我突然看見天空閃過一縷亮光,開始我以為是流星,但隨後我馬上反應過來:這些東西正朝我們飛來。

天哪!

一枚火箭彈在離直升機後舷梯10英尺遠的地方炸開了,隊友們立刻淹沒在炮彈的碎片中。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曳光彈和更多的火箭彈在我們周圍炸開。我立刻衝向直升機著陸區另一邊的戰壕。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對我們來說,這個基地隻是我們行動的出發點,數小時後才會真正開始突襲塔利班據點。我們沒想到這麽早就要交火。

直升機起飛駛離山穀,馬達的聲音越來越小。第二架直升機也匆匆起飛,從它強烈的旋翼渦流中飛起一顆絆索照明彈,將我們打算集結的前哨基地籠罩在其中。照明彈原本是用來向大本營緊急通報遇襲情況的,但現在它照亮了整個天空,把我們暴露在空曠地帶。在塔利班士兵開始向基地開火時,我們開始小股散開,快速撤離照明彈照亮的區域。

在拚命奔跑時,我試圖扣緊腰帶。我聽到迫擊炮彈的爆炸聲和美式50毫米口徑機關槍持續猛烈的掃射聲,基地的美軍士兵開始還擊。跳進戰壕後,我們看見美式重型武器發射的炮彈呼嘯著掠過山脊,看起來就像在澳美客牛排館我們常吃的花球洋蔥。艾斯科防爆牆圍成的基地到處都架起了槍炮。巨大的火焰夾雜著沙塵。

照明彈熄滅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我們趁機迅速跑向前哨基地大門,之後躲進了防爆牆。在進入基地大門後,醫護兵開始為傷員療傷。沒有人受重傷,但火箭彈碎片擊中了一名遊騎兵、我們的翻譯和一名與我們合作的阿富汗士兵,還有一條戰鬥攻擊犬。幾架直升機在附近盤旋,炮火停止後它們便立刻衝回山穀營救傷員。

所有的傷員登機後,直升機立刻飛回醫院。排指揮官和各小組組長在地下指揮所與前哨基地的指揮官和軍士長會麵。

查理和其他突擊隊員在基地的健身房候命。查理自願參加本次部署最後幾個月的行動,隨後被分配到我負責的小組。自菲爾受傷後,我接管了這個小組,我們缺一個人手,額外需要一名爆破手。查理剛剛完成了他綠隊教官的工作。

查理剛到這個國家就跟我開玩笑說:“聽說你為了當頭兒,開槍把菲爾打了。現在如願以償了?最好把你的6個隊員看緊點。”

我一直很想念“惡霸”,希望他能早些回來。

菲爾離開後,軍營中的惡作劇就再也沒出現過。我確信照明彈不會照到我的房間,但沒有菲爾在身邊,我們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情緒高昂。還有,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他的經驗。就像一支橄欖球隊,我們都有“依賴老球員”的心態。我們都知道如何工作,但都不如菲爾經驗豐富。行動的快節奏讓我們無暇沉湎於過去,但我們確實很想他。

查理的加入或多或少彌補了這一缺憾,他剛幹完綠隊教官的工作,反應敏捷,在這次行動中將發揮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戰場上,他經驗豐富,頭腦冷靜,這一點無人能及。

指揮所非常狹小,該地區的地圖掛在用膠合板做成的家具上方的牆上。指揮所的一角架起了一根天線,伸出這間低矮的屋子。沙袋堆成的圍牆和屋頂能夠使指揮所能夠免受火箭彈和迫擊炮的攻擊。牆角安裝了一台無線電設備,兩名訓練有素的年輕士兵坐在旁邊監聽。

我站在史蒂夫身邊,看著地圖。

基地的上尉開起了玩笑:“不好意思,你們一來就趕上了‘炮火歡迎派對’。這樣的事大概每周我們都會碰到一次,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

庫納爾的軍事行動困難重重。從全國範圍來看,要在這個地方對塔利班武裝分子實施有效打擊的難度最大。一到這個省份,我們就不可避免地跟敵人頻繁交火,安靜的日子寥寥無幾。該省位於興都庫什山脈海拔較低的地方,陡峭的山壁和山穀的懸崖成了難以征服的天然屏障,所以近幾十年叛亂分子對該省情有獨鍾。崎嶇的地形、縱橫交錯的洞穴以及處於半自治狀態的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等諸多因素,使武裝分子占盡了地理優勢。

該地區被稱為“叛軍大本營”或“印第安人自治區”,從2006年1月到2010年3月,阿富汗超過65%的暴亂事件發生在庫納爾地區。本地的塔利班武裝和境外基地組織成員來往密切,聖戰組織在該地區的活動也很頻繁。

房間中央的桌子上也擺著一張該地區的地圖,我們都擠在地圖周圍。計劃的目標是對位於前哨基地南部的某個山穀進行偵察滲透,最終抓捕或擊斃在該地區舉行會議的塔利班高級成員。

我們的此次部署已接近尾聲,這或許是打擊如此重要目標的最後一次機會。盡管菲爾受傷,一隻攻擊犬犧牲,但這次部署還算成功。如果這次我們出對了牌,最起碼會小有收獲。

無人偵察機在可疑目標地上空盤旋,我們借助它密切監視著塔利班的流動巡邏隊。數年來,我和史蒂夫對捕捉這類我們稱之為“邪惡活動”的線索已經十分在行。

無人偵察機能夠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從屏幕上看去,人就像螞蟻般走來走去,但在我和史蒂夫眼裏,這些信息卻提供了豐富的線索。我們發現多數建築都沒有流動崗哨,再考慮到此地在庫納爾的方位及關於塔利班會議的情報,我們確定這裏的“邪惡活動”正在進行。

我們知道一場惡戰就要到來。

按照計劃,我的八人小組將翻過山脊,沿著山穀前進,直到靠近目標地。我們將在山峰高處建立一個狙擊陣地,將他們控製在山穀,使其無法逃跑。他們不會想到我們占據製高點,因為他們的基地幾乎就位於一個山穀的最高處。另外兩個小組將密切監視通往山穀的主幹道,盡力將塔利班士兵逼進我們的伏擊圈。如果另外兩個小組不暴露目標,僅憑我們的力量突擊隊就可以進入基地,從四麵八方消滅目標。

在大多數情況下,塔利班士兵看見我們時不會束手就擒。相反,他們會四處逃竄,企圖躲入樹林,或逃入附近的山穀。為了阻止他們,我們在製高點埋伏了一個小組,迫使敵兵進入我們的射殺範圍。在他們逃跑前,我們會切斷他們所有的退路。

整條潛行路線約7公裏,在平地上並不算遠,但我們要走的可是山路。那天晚上,我們小組將不得不完成大量的爬越山脊的工作,我們的目標是徑直爬上山脊線。因為深知攀爬的難度,我決定不帶防彈插板,僅多帶了3個彈匣、一枚手榴彈,外加無線電和急救包。我們都盡可能輕裝上陣。“輕裝才能贏”。

然而,一旦去掉防彈插板,就必須直麵後果。剛下飛機就遭到襲擊的經曆讓我做這個決定之前猶豫良久。

在我們同上尉討論行動計劃時,我能感覺到基地的士兵們在盯著我們看。對儀態標準、衣著整齊的士兵來說,我們看起來更像是摩托車騎士或北歐海盜。

按照軍中要求,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留著長發。我們的製服,每個人的衣服和褲子都不搭調。我們配備了昂貴的四鏡筒夜視儀和熱成像瞄準具,步槍上也裝了消聲器。可以說,我們擁有所有最先進的武器裝備。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專家,精確地知道什麽任務需要什麽,也知道什麽裝備在小組分工中適用。

這時聽到一名士兵說:“他們有些家夥甚至沒帶防彈插板。”

偵察協作組組長在地圖上給上尉指出了那條羊腸小道,他將為我的突擊小組帶路。“你們以前爬過那條羊腸小道嗎?”他問道。“我已經去看過了。”他說,“那條道幾乎是垂直的。你們有多長時間完成任務?”“天亮之前我們完成突擊並返回。”偵察組長回答。上尉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恐怕夠嗆。地形過於險要,一個晚上時間不夠。”因為他的部隊就駐紮在山穀中,我們沒有理由同他爭論。山穀就是他們的後院,他們白天看到過地形。“你們去過那裏?”排指揮官指著地圖上的目標地問道。“我們最遠到過這裏。”上尉指著地圖上距離目標不到一半路程的一個地點說,“我們花了6個小時才到這個地方,與敵人交火之後戰鬥持續了很長時間,最後我們不得不從山穀中撤退。”隨後我們又花了一些時間進一步討論計劃。排指揮官看著我、史蒂夫和其他組長。

“你們怎麽想?”

目標太有**力了,我們不想錯過。就算再減少3名隊員,甚至沒有戰鬥攻擊犬,我們依然有足夠的人手打擊目標。一直監控目標地的無人偵察機報告未發現塔利班武裝分子有何重大舉動,因此我們依然有機會突襲。最後我們決定取消我的小組攀爬羊腸小道的計劃。所有的突擊隊員都合並為一股力量,先經過通往山穀的上坡路段,掐斷道路,占據製高點,從高處實施打擊。

排指揮官看向我,我說道:“就這麽幹!”史蒂夫也點頭表示讚同。上尉問道:“你們還是要去?”“是的。”排指揮官的回答很肯定。

“也許今晚他們的襲擊是我們行動的最好掩護。”上尉說,“我們為什麽不派一支偵察隊跟著你們呢?”

他挑選了20名士兵組成一支偵察隊,進入附近一個坐落在山穀南側的村莊偵察。我們打算先跟在偵察隊後麵,之後單獨行動,悄悄向目標山穀出發。敵人很有可能會發現偵察隊。如果他們發現並追擊偵察隊,就如我們所願正好上了鉤。

排指揮官說道:“你不介意給我們補充些彈藥吧?”

“沒問題。”

上尉開始集結步兵偵察隊,我們也回到健身房,向隊員簡要說明任務。這裏隻有幾副啞鈴,一兩張舉重床,一個掛片式深蹲架將房間擠得滿滿當當,剩餘的空間還沒有一間家庭辦公室大。和指揮所一樣,健身房周圍全是沙袋,可以有效減少迫擊炮的殺傷力。

我把彈匣補滿,並檢查隊員們是否已準備妥當。沃爾特和查理也都在給彈匣補充子彈。沃爾特在史蒂夫的小組,自從結束了綠隊的生活,他和我還有史蒂夫就成了鐵哥們兒。

當沃爾特還在綠隊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他。美國東海岸海豹突擊隊的隊員幾乎都知道他,伴隨著大家的關注,他一步步升職並最終進入“第二層”。

他個頭還不到我的腋窩,頭發蓬鬆,濃密的胡須遮住了臉頰。雖然個子不高,但他那唬人的狂妄氣勢彌補了這一缺陷。他有小個子人特有的健康體質,渾身長滿了濃密的毛發,似乎這家夥一夜之間就能長出一堆胡須來。

沃爾特本想早一年加入綠隊,但因麻煩纏身推遲了一年。

沃爾特和我一見如故。他和我一樣喜歡射擊,喜歡擺弄槍支。有一天,在射擊場,我邀請他去參加“射擊展銷會”——拉斯韋加斯地區流行的射擊、狩獵和戶外用品展銷會。如果時間允許,我們每年都會參加,一起去會會銷售商,看看市場上各式各樣的新式槍支和裝備。

展銷會第一天,我介紹他認識了所有的銷售商。第二天,我的一些圈內的熟人就向我問詢沃爾特的住處。展銷會後的第三天晚上,在一家酒吧,我發現他接待了很多欣賞他的來自美國步槍協會的高層。他嘴裏叼著雪茄,不停地拍人肩膀或跟別人握手,好像在競選公職一樣。他們都很喜歡沃爾特。

雖然身材矮小,但他很有個人魅力。小組成員很快集合在一起。我告訴他們攀爬羊腸小道的計劃取消了,我們現在即將一起偵察推進。“我們先沿大路而上,接近目標時再調整路線。”我問道,“有問題嗎?”所有人都搖頭,表示沒有問題。“沒問題。”查理說,“很好。”

這如同打一場街頭籃球賽。我們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麽,我們所需要的就是最基本的計劃。如果你知道如何“射擊、移動和聯絡”,其他的事就會有條不紊。而行動過於複雜,則整個事情的進展則會變得越來越慢。那晚,站在健身房裏的每一個人都有豐富的經驗。此外,計劃不斷調整,所以最好簡化問題。我們以前這樣做過,而且團隊成員值得信賴。

偵察隊隊員一個個走出大門,上了通往村莊的大路。路鋪有路麵,所以路況不錯,說不定鋪路的錢就來自美國納稅人的腰包。離開大門不到一公裏時,我們逐漸脫離偵察隊並後轉,從西麵向目標山穀前進。

我們沿著那條路走了兩個多小時。道路蜿蜒崎嶇,越往上走越陡。不久,我們發現一輛海拉克斯卡車和兩輛車頂裝了行李架的旅行車停在路邊。我們經過時,我透過擋風玻璃仔細查看車裏麵的情況,發現這些車都是被廢棄的,裏麵空無一人。

看來,這裏就是他們乘車能到的最遠距離。

這裏就是這條路的盡頭。小路越來越窄,越往山穀的方向走越陡峭難行。每向上爬一步,我都能感覺到海拔明顯增加,身上的裝備也越來越沉。

我已經筋疲力盡,但我們隻走了一半路程。我真希望這些付出會有回報。

在小道上又走了一個小時後,我看見了目標地,其中的一棟建築透出至少兩束昏暗微弱的燈光。樹叢擋住了絕大部分視線。房子由石頭和泥土混合砌成,似乎懸浮在穀坡上。

如果從大道走,剩下的路要好走得多。但我們很清楚,他們的崗哨時時刻刻監視著路麵的情況。我們不能冒險,不能暴露目標。無人偵察機繼續向我們報告隱藏在目標地附近和大路周圍樹林中流動崗哨的情況。

突襲是關鍵。通常情況下,庫納爾地區兩地之間最近的路就是羊腸小道。我小時候在阿拉斯加也聽說過這種道路。我們別無選擇,隻能繞開大路走小路。沒有人願意在天亮之前還待在山穀裏。

無線電傳來偵察協作組組長的指令:“我們直接翻過山脊,之後迂回包抄。”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沉重的腳步聲,但我們知道必須服從命令。偵察兵確信,如果我們迅速翻過山脊,我們就會找到最初計劃中我們小分隊要走的羊腸小道。

沿著那條路,我們開始向山上爬,尋找那條羊腸小道。好幾次,我不得不係緊武器背帶,以便向上爬時雙手能抓住大石頭。向上爬的時候,我一會選擇直線,一會選擇曲線。沒有人開口說話,但我能聽到在向上爬時隊友的咕噥。

我們都認為這個目標很有價值。如果能夠突襲,我們也願意這樣做。然而,每走一步,我腦海中唯一想法就是希望目標更有價值。

經過數小時的攀爬,我們終於找到了那條羊腸小道。我的雙腿疼得似乎超出了忍受,呼吸異常吃力,累得要死。但那條羊腸小道又給了我們新的希望。毫無疑問,我們的偵察兵在這一行是最棒的。如果不是他們在行動前製訂了非常精細的計劃,我們的任務將無法順利完成。

羊腸小道僅寬1英尺,跨越山脊。小道的一邊聳立著懸崖峭壁,另一邊幾乎直直垂向穀底。我們都沒有時間擔心走路滑倒會跌下山崖。我們花了一個小時才找到那條羊腸小道,而黎明即將到來,時間非常寶貴。

我們必須趕快向上爬。小道把我們引向略高於目標地的最佳位置時,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裏有3棟核心建築,中間是一個院子,周圍散布幾間小房子。小道的盡頭是幾片田地,像一級級階梯,通向岩壁。時值季節更替,泥土幹燥,但有些田裏全是積水,我們不得不在泥中費力前行。我的小組在和目標地平行的梯田中定了一個位置。我用無線電匯報:“阿爾法就位。”史蒂夫小組爬上了更高的一片梯田,從右側包抄。

“查理就位。”他報告。布拉沃小組下到下麵一層的梯田,監視遠處山下更靠南邊的房子。“布拉沃就位。”

我感到亢奮充滿了全身,把疲憊和疼痛都拋在腦後。似乎每一種感覺都被強化了,我們都異常警惕。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我們將會出奇製勝;但如果有變故,我們就可能陷入近距離的槍戰。

“行動!”排指揮官下達了命令,“注意,不能著急。”

我們匍匐向前。每個人都保持安靜,每一個動作都謹小慎微。沒有什麽比爬進敵人營地更讓我們熱血沸騰的了,我們甚至會在他們熟睡時直接進入他們的房間。我們不同於其他應對路邊炸彈和武裝突襲的部隊。我們的每一步行動都要經過了深思熟慮和精密計算。我們的戰術並非獨一無二。唯一使我們與眾不同的是我們的豐富經驗。我們知道何時該采用武力,何時該當機立斷,何時該耐心等待、保持安靜。

我能感覺到我的心怦怦直跳,每一種聲音都被放大。我們每移四五下就停一停。我端著步槍,緊盯著紅外激光器,掃視門窗、巷道,搜索追蹤任何可疑的動靜。我的隊友也是如此。

“放慢動作。”我想,“安靜。”

當我走近第一間房的門口時,我試著去擰厚厚的木門上已經生鏽的把手。

門是鎖著的。

查理也試圖打開隔壁的房門,但也鎖著。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們沒有任何傳說中花哨的海豹突擊隊那樣的奇特的手臂暗語。我隻是向查理點頭示意,於是我們開始環繞過去走向另一麵的院子正麵。

院子有一個小門。沃爾特進入院子,舉手割斷了橫在我們麵前晾著床單的繩子。

進入院子後,史蒂夫、沃爾特和其餘隊員堵住院子的各個出口。我看見一名偵察組的狙擊手在屋頂用熱成像瞄準具,監視目標地附近河**由北向南巡邏的哨兵。

我們小組的先頭偵察兵帶我們穿過同一個門,慢慢靠近房子的前門。

沃爾特試了試,房門沒上鎖。他慢慢打開房門,看見一個人正慌慌張張地在擺弄手電筒。就在沃爾特進入房間要製服他之時,另一個人掀開毛毯坐了起來。他身穿戰術胸掛,身邊放著一支AK47。沃爾特和另一名已走進房間的隊員開槍將他們打死。史蒂夫穿過沃爾特所在的房間,打開了另一間房門,發現裏麵是一群婦女和孩子。他讓一名隊員看守,自己率領其他隊員進入最裏麵的一扇門。

在史蒂夫正在清理的房子後麵,一名偵察協作組的狙擊手正在尋找巡邏的哨兵。在掃視通向山穀的道路時,他看到6名塔利班士兵正朝窗外舉槍。他立即向他們開火。與此同時,史蒂夫和他的隊員也進入了房間。

撞門時,史蒂夫發現他們亂作一團,慌忙尋找掩護。

“用手榴彈。”

史蒂夫小組的一名隊員將門踢開一道縫,寬度剛好能丟進一枚手榴彈,房間裏的敵兵已被嚇呆了。隨後我聽到手榴彈低沉的爆炸聲,彈片在房間中四散,裏麵的塔利班士兵全部喪命。

就在我們趕到房門的時候,我聽到第二個狙擊手裝著消聲器的步槍低沉的射擊聲。一名衛兵正坐在石頭上俯視大路情況,他背著一支AK47步槍,身邊放著一具火箭筒。

我的先頭偵察兵推開前門,衝進第一間房。地麵很髒,散落著幾包食物、一些衣服和幾瓶罐頭。我眼睛的餘光瞥見一名男子,就在這時,偵察兵朝他開了槍。這是一名塔利班士兵,手裏拿著槍,正打算從後窗戶逃跑。就在他要翻窗之際,子彈將他的後背和屁股打成了馬蜂窩。

房間外,我聽到布拉沃小組用自動武器開火的聲音。

機關槍突突的聲音回**在山穀,槍聲低沉。這讓我始料不及,因為我們絕大多數人使用消聲器。

“塔利班士兵正從南麵向你們趕來。”指揮網絡無線電提醒我。我們得到報告,塔利班士兵正從山穀向我們所在的位置前進。這裏很快演化成了獨立的交火區,3處同時開火,各自為戰。我們很快又收到報告,更多的塔利班士兵正向我們所在的位置進發。

班用機槍槍手和布拉沃小組開始下山,繼續充當機動部隊。布拉沃小組逐個消滅了至少5名塔利班士兵,這些塔利班士兵試圖進入射擊位置,用火箭筒和重機槍向我們開火。班用機槍槍手向隱藏在幹枯河床兩塊石頭間的最後一名哨兵開火,連續掃射了30發子彈。

數分鍾之後,我聽到了AC-130武裝攻擊機的嗡嗡聲。通過無線電,我聽到排指揮官命令AC-130狠狠打擊趕向北麵的塔利班士兵。“聽到了吧?”我告訴我的隊友。

我離開了他和另一名海豹突擊隊隊員。與此同時,查理和我開始清理通向下麵一間房子的巷道。那些房子跟我們一開始停留的那片梯田處於同一高度。

巷道很窄,牆邊堆滿了垃圾,我們無法看到盡頭。我總是被搭在兩側房屋之間的低矮的晾衣繩絆到。

因為巷道非常狹窄,我和查理背靠背順著牆前進。我用紅外激光掃視他那邊的牆,而他則掃視我這邊的牆,有點像玩射擊遊戲。

我們躡手躡腳行進在巷道中,盡可能不製造出聲響。最關鍵的是控製節奏,必要的時候快速移動,後退的時候得很慢,不能發出聲響。在我們走到一半的時候,查理開火了。

“砰、砰、砰……”

我站定未動,看不見前麵的東西。查理打了一輪後繼續往前移動。在那一瞬間,我瞥見離我三步開外的一名塔利班士兵順牆倒地,槍也掉在了地上。

通常,我們要背負60磅重的裝備,包括保護我們免於受槍的防彈插板。但那天查理也沒帶防彈插板。在清理完巷道盡頭的障礙後,我們停下來確認自己的方位。我低聲對查理說:“如果今晚我被打死,最好別告訴我老媽我沒帶防彈插板。”“好。”查理回答說,“我也一樣。”

很快,我們聽到無線電通報:“全部清除。”目標已被消滅,但現在我們必須執行敏感現場勘查程序(SSE)。主要的工作是給死者拍照,集中所有武器和爆炸物,收集閃存盤、電腦以及文件。SSE已實施了好幾年,旨在反駁“被打死的恐怖分子是無辜平民”這類錯誤的指控。我們知道,在突擊發生後的幾天內,村落的長老會去當地的北約基地控訴我們濫殺無辜。我們所“認識”的這類平民,現在卻裝配有火箭筒和AK47。SSE提供的證據越多,就越能證明我們打死的是武裝分子。

“夥計們,我們到了危急時刻,動作得快點。”排指揮官說,“向北來的塔利班士兵越來越多了。”

他的聲音淹沒在AC-130武裝攻擊機120毫米口徑的炮彈在幾百米之外山穀爆炸的巨響中。我看了一下表,已經過了淩晨4點,屬於我們的黑夜即將被耗盡。從交戰開始,無人偵察機一直向我們提供情報,警告我們越來越多的塔利班士兵正往我們所在的地點趕來。

照片采集完畢後,我們將武器和彈藥堆在院子中央,之後安裝定時炸彈,延遲5分鍾爆炸。

在偵察協作組隊員的帶領下,我們悄悄地迅速沿原路返回。一離開目標地,就聽到了爆炸聲,敵人的武器和彈藥被銷毀了,院子上空升騰起了一團小火球。

返回的路要比來時爬山的路輕鬆。因為順利完成了任務,我們異常興奮。下山途中有好幾次碰上了塔利班的巡邏隊,我們不得不停下來請求空中支援,對搜索我們的塔利班士兵實施多方位的打擊。盡管天還沒亮,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山穀。

在幹掉目的地3小時後,我們回到了前哨基地。隊員們都疲憊不堪,靠牆坐在地上。每個人都被硝煙熏得烏黑。有的在大口喝水,有的在嚼能量棒,抓到什麽就吃什麽。

在指揮所,我們把所有SSE結果都交給了上尉,村落長老來抗議的時候他就可以用上了。“17個EKIA。”隊長告訴上尉,意思是我們打死了17個塔利班武裝分子。“我想AC-130武裝攻擊機也打死了七八個。”看了電腦上的照片後,上尉很吃驚,他和他的士兵很少有機會對塔利班武裝分子發動攻擊。他們一直保護村民,保衛進出山穀的道路。襲擊軍事基地的塔利班武裝分子被消滅了,這確實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在直升機飛回賈拉拉巴德的途中,我終於有時間反思這次行動了。黑暗中,我坐在靠近舷梯的位置,為剛才的戰績暗暗驚歎:我們居然能完成這樣艱巨的任務,而且沒有一人受重傷。

從上山偵察推進開始,到發動攻擊,整個行動就像一本突擊教科書,裏麵有我們從以前在任務中積累的所有經驗。我們並沒有坐飛機直達目的地然後快速空降,而是步行悄悄靠近目標。我們也沒有破門而入,而是匍匐進入,在毫無戒備的狀態下消滅了敵人。我們也沒有大聲喊叫、強行衝進屋子,而是利用消聲器盡可能降低噪聲。我們走他們常走的羊腸小道,輕裝上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總之,我們清剿了一個基地,消滅了超過一打的全副武裝的士兵,我們自己卻沒有一例傷亡。周密的計劃和滲透潛行的完美相結合是出奇製勝的法寶,這次突襲行動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