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冬去春又來,萬物複蘇,轉眼已四月的天氣。晉北白馬鎮的關帝廟鍾鼓齊鳴,煙火繚繞。一眾僧人身披袈裟,認真地盤坐在大雄寶殿裏聆聽住持方丈講解經文要典。沒過多久,住持方丈講畢課業,僧人們正陸陸續續地起身離開大雄寶殿,卻見山門外擁進了幾個華衣錦服的大漢,他們跟隨在一個穿著青衫的富商身後,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這個胖大富商,雙目有神,流露出威而狠的一股神氣。

那富商見了住持,雙拳一抱,施了一禮,說道:“在下姓方,乃白馬鎮上隆泰綢莊的管家。”

“方施主,不知光臨有何見教?”住持雙手合十,虔誠地說。

“是這樣的,咱們小東家近日不知怎地中了邪,整日胡言亂語的。”那老者方管家說道,“因此受方某敝東家之托,想請貴刹一位高僧前去念念幾天金剛經,驅邪除難。”

“善哉,善哉!”住持方丈道,“貴客是有所指而來了,不知要請哪一位弟子?”

“傳聞貴刹一行大師道行高深,敝東家囑咐一定要請這位大師……”他一邊說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雄寶殿上的眾僧人掃去。

“嗯,這個——”住持方丈搖搖頭說,“一行和尚雖然德行高潔,隻是皈依我佛較晚,那金剛經恐怕還是不熟……”

住持方丈的話還未說完,旁邊一個錦衣大漢插嘴道:“敝東家說非請這位大師不可。”

方管家瞪了他一眼,還是文縐縐地說道:“請方丈大師方便則個。佛門精義在於’誠‘,所謂心誠則靈。一行大師德名在外,品行高潔,定能感動我佛,為敝少東家消災解難。萬望住持大師慈悲為懷,成全在下,不冤此行。”

“既然如此,老衲跟一行說說去。”住持方丈沉吟了一會,終於勉強道。說罷轉身身邊的幾個和尚叫道,“一行在哪裏?你們叫他過來一趟。”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和尚緩緩走了過來,低首合十道:“大師傅有何吩咐?”

住持方丈把跟前的這幾個人來意說了一下。一行和尚抬頭望了望這一眾人,看到了方管家時不禁吃了一驚,連忙說:“請大師傅另遣——”話還沒說完,隻見那個方管家竟然搶步上來,右手猛抓一行和尚的手腕,口中說道:“大師不必推辭,敝東家請的就是你了。事情緊急,請速隨老夫去吧!”旁邊的幾個大漢見狀,也一擁而上,推搡著擁住了這個一行和尚向山門前去。住持方丈心知有異,可卻不知說什麽好。

一行和尚被眾人擁到了山門邊,那是一座門樓。那門樓足有七、八丈高,又是建造在山腰上,從下往上看,隻覺得直插雲霄,壯觀至極。

那一行和尚趁著跨出門樓的刹那,突然身形一晃,右手從方管家的利爪中抽脫出來。那方管家見狀,翻手一掌向一行和尚拍打過去,與此同時,旁邊的幾名大漢各自躍開,包圍在一行和尚的四周,虎視眈眈地生怕他長了翅膀飛走似的。

住持方丈原先見到他們心急火燎地擁架著一行和尚向山門急去,不禁覺得有些納悶。等看到了他們在門樓下的緊張局勢,以為是雙方有了什麽誤會,隻好趕將過去。可還沒等他走到跟前,隻見平時那個忠厚、懦弱、寡言少語的一行和尚猛然縱身一跳,身體竟然拔地而起,轉眼間就躍上了門樓的第二層屋頂。住持方丈心裏一驚,不由停下了腳步。而此時,那個方管家也施展輕功,也攀攆了上去。兩人在兩丈來高的門樓上二話不說就交起手來了。拳來腳往,兩人殺得難解難分,把住持老方丈看得目瞪口呆。

寺裏眾和尚也都聞聲趕來了,見到兩人在又高又陡的門樓上翻滾廝殺,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看得眼花繚亂。

跟隨方管家一起來的幾個大漢眼見自己的人不能一時取勝,大夥兒低聲商量了一下,也緊接著一個個跳了上去。

“罪過!罪過!”住持方丈雙手合十,嘴裏隻是一個勁地念叨著。

大夥兒隻看得那一行和尚甚是厲害,一個人竟把對方眾好手打得招架不住,漸漸占了上風。他在幾個大漢間穿插來去,突然飛起一腳,把一個錦衣大漢踢了下來。可同時,他的肩頭卻被方管家一掌掃中,身子晃了晃,退到房沿上,一條腿踩空。這一下把下麵的一群僧人瞧得驚叫了起來。可一行和尚卻突然身體翻起,淩空越過了對手的頭頂,鑽進了樓裏,隻一會功夫,他三下兩下地就攀上屋頂。那樓頂地方狹小,又高又陡,一行和尚想利用這個地利與對方周旋。而這些人確實也是身手不錯,緊跟著也都追了上去,把兵刃都亮出來了。畢竟一人難敵四手,一行和尚自己又是赤手空拳,幾個回合下來,他身上已受了幾處傷,鮮血染紅了身上衣衫。

“佛門淨地,真是造孽!”住持方丈轉動手中佛珠,連聲念著“阿彌陀佛”。就在此時,那樓頂上的形勢卻突然又有了新的變化了,眾僧人們隻聽得連連的“哎喲”之聲傳下來,跟著便是他們的身體摔下來的聲音,活不了命了。一行和尚幾個起落把錦衣大漢打下了三四個,喜得寺裏的僧人們歡聲四起。這些僧人平時都與一行和尚相處不錯,又都是一同在寺裏修行,自然都向著他。他們隻怪自己沒練過功夫,否則早已仗義相助了。

眼看一行和尚似乎已經勝券在握了。沒想到那方管家突然身形一錯,閃電般地向一行和尚伸手一爪,一行和尚正待閃身躲過,冷不防被方管家一招“連環腿”踢中了腰上,把個一行和尚踢得淩空飛起,直向樓下墜落下來。幸好一行和尚身子落在半空中的時候,他猛地伸出左手在門樓的簷角上一帶,雖未能抓住,但摔落下來的勁兒已經減緩了許多。

一行和尚跌落到地上,翻身爬起便向住持方丈和眾僧人們奔跑過來。

“姓薑的餘孽,今日你還想往哪裏逃?”隨著一聲喝叫,那個自稱方管家的老頭兒一個“大鵬展翅”,竟從數丈高的門樓上飛落下來,恰好堵在一行和尚的去路。同時,他一雙鐵爪上下翻飛,把一行和尚逼得節節後退。沒多大功夫,門樓上還剩下的一名錦衣大漢也下來了,與方管家形成左右夾擊之勢,把一行和尚逼得無路可走了。

就在這緊急的關頭,隻聽大雄寶殿的頂上傳來幾聲幹笑,有人朗聲說道:“佛門淨地,有人竟敢在此行凶殺戮,驚擾我佛,褻瀆神靈,難道不怕王法嗎?”

話音剛落,從空中飄落下來了三個人,一胖兩瘦,卻都是儒生模樣的裝束,其中一個年紀大一些,仔細一看,已然是個胖大老頭兒。

方管家聞聲一頓,抬眼望去,看到了那個胖大老頭兒,不禁神色一變,嘴角動了動,還未開口說話,那個胖大老頭兒卻指著他的鼻子叫罵道:“好你個翟老兒,一大把年紀了還出來鬼混江湖,不怕我廢了你這條老命?!”

“你——”方管家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好一會兒才把眼一翻,說道:“海大人,咱們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道。這裏是誰的地盤?你別指手畫腳的,不把咱們黑衣幫放在眼裏。”

“大膽!我們還怕了你不成?”那胖大老頭兒一聲斷喝,“你別一次又一次來礙手礙腳的,可以活命長一些,要不然……”

“好說!”方管家終於把他的兵刃抽出來了,那是一條銀光閃閃的軟鞭,“見者有份,咱們功夫上說理。你想吃現成的,可沒那麽容易。”

“你敢?”胖大老頭兒從內衣兜裏翻出了一塊幾寸見方的金牌,喝道:“聖諭在此,誰敢阻攔抗命?活不耐煩了……”

“嘿嘿,咱們身在江湖上,別拿這些破玩意兒來嚇唬人。我今日就偏偏不吃你這一套,看你能怎麽著?!”方管家擺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

“大膽狂徒!給我拿下了。”胖大老頭兒一聲呼喝,他旁邊的兩個跟隨立即欺身搶上。隻聽得“咣當”一聲,方管家手中軟鞭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把進攻上來的那兩個人逼退了下去。

“打!”不知誰先喊了一聲,雙方各自抽出了身邊的兵刃,混戰了一起。那方管家趁機打了一聲呼哨,頓時從山門外又召進來了五六個幫手,原來他早已埋伏另一撥人在此。這些人廝殺成了一團,打得天昏地暗。

這場惡戰,把一眾僧人們看得都嚇破了膽,心裏都納悶著:今天是怎麽回事?那一行和尚平日小心謹慎,卻不料身懷武功絕技。刀光劍影的剛打完,怎麽又冒出了一夥人來,繼續廝殺。看著看著,真是膽戰心驚,渾身發抖,大夥兒不由自主地向大雄寶殿裏退去。

正在這時,那住持老方丈迅速地探出手來一把抓住了一行和尚,趁機把他推入一群僧人中間,嘴裏卻不停地念叨道:“阿彌陀佛,使不得

,使不得,請眾位施主快快住手。”一邊說著,一邊也迅速地閃入了大雄寶殿內。

“一行,快走!”住持老方丈進了大雄寶殿,便對一行和尚說道,“今番你身份已然敗露,為師留你不住了。”

“師父!”一行和尚翻身“撲通”跪下,“徒兒謝謝我師救命之恩。剛才若不是師父暗中相助,一行此身早已沒了性命。”

“快起!”住持老方丈道,“不必多說,你遠走高飛吧!”

“可是,師父,弟子沒說實話……”一行和尚說道,“弟子本姓——”

“別說,什麽也不用說。”住持方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後從身後取出一串佛珠,塞給了一行和尚,說道:“此處人多耳雜,你把這佛珠帶在身邊,去找……”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條黑影從殿外飛了進來,幾個起落,轉眼來到了住持老方丈與一行和尚的跟前。住持老方丈不暇思索,用力把一行和尚一推,用一股勁力把他送向大雄寶殿的側門,然後回轉過身來雙掌一錯,與飛撲進來的黑影交上了手。

飛撲進來的這個黑影自然就是那裝扮成儒生模樣的胖大老頭兒、大內副總管海大鵬了。他在外麵與黑衣幫一夥人交手的時候,發覺一眾和尚們不見了,暗道不好,隨即點倒兩名對手,閃身搶進這大雄寶殿裏來,一眼看到渾身血漬的一行和尚正與住持老方丈道別,便飛奔撲來。

海大鵬見這個年近古稀的老方丈出手接招,並未把他放在眼裏。可是幾個回合下來,他不禁心裏產生了許多疑問。這是怎麽回事?原來這位住持老方丈所打出的一路武功竟然和海大鵬一模一樣,隻是此時追殺那個一行和尚才是第一要辦的事,因此一出手就是“劈空拳”的絕招,想速戰速決。沒想到左掌剛推出,老方丈也兩右掌立起,五指微微一動,便把他海大鵬的掌力全部打了回去。海大鵬這下吃驚不已,他的師父千佛禪師已經圓寂,這路劈空拳連他的師弟段青雲都不會,可這個老方丈卻是運用自如?!

海大鵬當然吃驚,那老方丈與對方交手了幾個回合,心裏也禁不住納悶,於是叫道:“施主請住手。不敢動問施主師承哪一位前輩高人?”說罷收住了雙掌,等待對方的回答。他卻不知道這個海大鵬狡詐多端,假裝跟著停下手來,嘴裏還應道:“雁**山千佛禪師。”住持老方丈聽罷,突然呆了一呆。就在這一瞬間,海大鵬趁著老方丈分神沉思之際,閃電一般全力地推出了一掌,結結實實地印在了這位老方丈的胸口。老方丈受此偷襲,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然後仰倒在地,嘴裏叫道:“師弟啊!你怎麽教出如此陰險的弟子?!”言罷,一股鮮血從嘴裏湧出,頓時氣絕身亡。

海大鵬此時也顧不得去揣摩老方丈的話,見對方中計,自己僥幸偷襲得手,急忙轉身朝大雄寶殿的側門撲去。可是,就那麽一小會的功夫,他哪裏還能看得到一行和尚的身影?當下心裏懊惱不已,正要繼續查找,卻聽到後麵傳來幾聲慘叫,竟是跟自己出來查訪的一名大內侍衛的聲音,於是急忙返身回去。到了大雄寶殿的殿前,果然看到了一名自己的人已經被對方把左臂卸掉了。另一個正兀自苦戰群雄,也放倒了黑衣幫的三名好手。那化名“方管家”的翟道遲鬥氣正高,殺得興起,看到剩下的這個侍衛快支持不住了,正洋洋得意呢!這下可把海大鵬氣得七竅生煙,衝過去大喝道:“反了,反了!”縱身揮掌直殺過去,把一手“劈空拳”發揮得淋漓盡致,每招每式都是要把對方置於死地的殺著。一時間,場上“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黑衣幫群雄的兵刃紛紛脫手飛起,而那些錦衣大漢們也同時人仰馬翻,跌趴在地上。

“姓海的,你真是欺人太甚了。”翟道遲看見自己這邊的人一個個在海大鵬的神拳鐵掌下東倒西歪,動彈不得,不由得怒氣衝天,狂舞著手中軟鞭,直向海大鵬洶湧席卷而來。海大鵬輕蔑地冷笑了一聲,用鼻子哼道:“翟老兒,今日你要自尋死路,自取滅亡,我一定成全你。你就盡管來吧!”嘴裏一邊說著,一邊疾伸右掌,一把抓住了翟老兒的一頭軟鞭,然後運氣丹田,盡力一抖,把翟老兒扯了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翟老兒的軟鞭雖然厲害,可是現在麵對的是大內副總管海大鵬這樣的高手,自然發揮不出什麽威力了。海大鵬本來就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一招得手後更是窮追猛打,要把對手趕盡殺絕。隻見他右臂反轉,把翟道遲拖扯得在地上滿地亂滾,狼狽至極。翟老兒知道今天自己是占不到什麽便宜了,弄不好還會命喪這佛門淨地。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於是不得不舍棄了自己的兵刃——把手中的軟鞭一撤,同時借助海大鵬的一扯之力,縱出了好幾丈遠,呼哨一聲,招呼自己的一眾手下抱頭鼠竄逃出了山門而去。海大鵬想要追趕卻來不及了,隻恨得他咬牙切齒地叫道:“翟老兒,算你跑得快,下回別再遇到了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白馬鎮關帝廟的這一場惡戰,海大鵬和翟道遲他們黑衣幫,可以說是兩敗俱傷,隻便宜了那個主角一行和尚。為此,把黑衣幫幫主翟道遲氣得兩眼發黑:自己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了歸雲山莊的餘孽薑文峰隱姓埋名,在此遁跡於關帝廟內,改名為一行和尚。於是設下了圈套,想要挾持而去。誰知半路殺出了海大鵬他們,讓自己“煮熟的鴨子”跑掉了,你說可恨不可恨?!而且還損失了自己好幾名手下,此仇非報不可。其實,他怎麽會知道,他們黑衣幫剛到了白馬鎮,就被趕巧到達此地的海大鵬他們盯上了。大內副總管海大鵬是何等的人物?他早就看出了翟老兒他們黑衣幫一眾形跡可疑,於是緊盯不放。爾後看到黑衣幫竟不顧一切地與那個一行和尚在山門的門樓上拚個你死我活,他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隻是他不明白,這個黑道大佬翟老兒怎麽也在暗地裏追蹤薑文峰,他想看個究竟。但他並不急於出手,那時他還在暗處,想讓他們先打個精疲力盡,自己在坐收漁人之利。所以,他等到翟道遲他們快要得手了,他才衝殺出來。

這些事,化名為一行和尚的薑文峰卻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在住持老方丈的幫助下,倉皇逃出了關帝廟,不敢走白馬鎮,而是向東南方向奔逃。倉促逃出來,他不僅身無分文,身上還有傷,雖然竭力行走,到了天黑也才走出了三四十裏地。隻是擔心後邊敵人追蹤而至,不得不星夜兼程。那時雖然是四月份了,但是晉南山區的天氣還是春寒料峭,尤其是到了晚上,依然是寒風刺骨。身穿一襲破袈裟的薑文峰走了大半夜,實在是又冷又餓。他實在走不動了,便想找個避風的去處休息一下。又走一會兒,竟望見前麵夜色下的山崗上有些亭台樓閣的模樣,層層疊疊的,疑似天上人間。薑文峰不由加快了腳步,向那上崗奔去。等他來到山崗前,終於看清了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觀。薑文峰知道佛和道雖然都是出家修行的人,可是卻有不同的清規戒律。此時,自己身披破袈裟,血跡斑斑,又是深更半夜的,所以也不敢唐突進去,隻在大門旁找個避風的地方坐了下來。

還好今夜有一彎冷月,灑下了一片朦朦朧朧的月色,把遠遠近近的群山照耀出肅殺淒涼的風景。薑文峰獨坐月下,心灰意冷。回想起四年前自己在黃河邊上縱身跳河,以為從此就可以割斷一切凡塵,了結糾結不清的恩怨……可老天偏偏還不讓他死,他北一個撐著竹筏打漁的漢子救下了。剛開始,那漢子還以為他是什麽歹人,把他捆綁得結結實實的,想要把他扔回黃河裏喂魚。薑文峰萬念俱灰,不掙紮也不喊叫,任由他擺弄。這樣倒使得打漁的漢子納悶了,於是仔細追問了事情的緣由,薑文峰就如實說了。沒想到著打漁的漢子卻是個熱心腸好人,聽得薑文峰一家被惡人趕盡殺絕,如今妻亡女散,不知何去何從,禁不住起了同情之心,用好言好語勸慰了他一番,連夜渡過了黃河,帶他來到山西境內。薑文峰上岸後,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幾天之後竟來到了白馬鎮。白馬鎮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關帝廟了,當薑文峰聽到關帝廟的悠悠鍾鼓聲時,忽然心裏頓悟了起來,心想自己一生如此淒苦,如今家破人亡,獨剩自己孤苦一個人活在人世間,還有什麽牽掛呢?!!還不如就此遁入空門,了此餘生。於是找到了住持老方丈,再三懇求。剛開始,老方丈始終不答應,勸說他不要輕易做此決定。後來看到薑文峰很執著,心意已決,又無可去處,便收下了他。雖然說佛門清苦,可這幾年他遁跡廟裏,日子過得倒也安然平靜。薑文峰到了廟裏不久,感覺住持老方丈真是個慈心仁善的高僧,雖然年近古稀了,可是身懷上乘武功,而且絕不輕易顯露出來。薑文峰心想,或許老方丈也是個跟自己一樣的逃避俗世紅塵的人吧!鬥轉星移,薑文峰也慢慢熟悉了這附近

的風土人情,偶爾他也到白馬鎮上去走走。可是沒想到,這樣就無意中泄露出了自己的行蹤。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原來他鄉音難改,他的江南口音在這晉南一帶簡直是絕無僅有,因而漸漸地,白馬鎮上的人都知道關帝廟裏有一個說話特別的外地和尚。這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被黑衣幫給注意上了。那黑衣幫在秦晉兩省的勢力非常厲害,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人。翟道遲聽到這個消息,當然喜出望外。後來經過仔細探聽,確定就是他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薑文峰無疑了,這才引出了關帝廟驚心動魄的那一場血戰。

薑文峰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煩惱。他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出身武林世家,一身武藝,卻一再被逼迫得走投無路。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個薑文峰嗎?為何隱身遁跡佛門,還是被這些人趕盡殺絕!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一味逃避?此時他已是孑然一身,用不著什麽牽掛,那又何必懼怕他們?!他內心裏的複仇之火竟慢慢地燃燒了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薑文峰隻覺得渾身燥熱難耐,內心豪情洶湧,竟情不自禁地翻身站起來,撩起破袈裟,在道觀門前的平地上揮拳走掌,把平生所學武藝都演練起來練到忘情處,揮手一掌擊在觀門前的一根立柱上。這一掌運足了全身勁力,借以發泄自己幾年來淤積胸中的怨恨,自然力貫千斤,因此跟隨著掌聲之後,“哢嚓”的一聲,那根立柱已經被擊斷了摔倒下來,接著“嘩啦啦”地瀉落下來了一地的瓦礫。

薑文峰這下可吃驚不小,趕緊收招立住。然後感覺眼前一花,人影晃動,一個老道兒的身影轉眼就飄到了他的跟前。薑文峰一看,發現這位道人竟然是個跛子,左高右低的雙腳,使得他看起來似乎站都站得不穩當的樣子,但他的一雙小眼睛卻透射出了一股刀一般陰冷的寒光。

“來者何人?貧道跟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毀我觀門?!”跛腳老道厲聲問道。

“對——對不起!”薑文峰惶恐地解釋道,一邊鞠了一個躬說,“小僧在此避宿,因天冷難耐想練練幾路拳腳暖暖身子,不曾想誤打到了這根立柱,損壞了觀門,實在不是有意的,請道長見諒!”

跛腳老道正要發威,忽然一眼瞥見了薑文峰胸前掛著的一串佛珠,於是緩和了口氣問道:“那麽,你是打哪兒來的?令師何人?”

薑文峰恰也捕捉到了跛腳老道的這個變化,心知此中必有什麽原因。因此說道:“小僧來自白馬鎮關帝廟。我師乃百忍禪師,小僧法名一行和尚。”

“嗯,原來是百忍禪師的弟子。”跛腳老道一邊念叨著,一邊上下打量著薑文峰,似信非信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問道:“和尚,那我問你,你適才打的幾路拳法,卻都不是百忍禪師門下的功夫。再之,老禪師的佛珠又為何在你身上?”

“這個——”薑文峰實話實說道,“小僧的功夫乃是家傳,老方丈並沒傳授給小僧武功。”

“那麽,你是否可以告訴我,你家是……”跛腳老道緊追不舍地問道。

“這,這個——”薑文峰欲言又止。此時,還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雖說他似乎與老方丈是熟識,但要是萬一呢!自己遍地仇家,還是小心謹慎為好。可話兒說了一半,不覺十分尷尬。

跛腳老道知道他有顧慮,微微一笑,說道:“聽你口音,你是南方來的麽?貧道正好想向你打聽一個人的消息。”

“嗯。不知道長想打聽誰?或許小僧正好識得。”

“江南歸雲山莊的薑劍雄,他們武林世家——其子名叫薑一劍。”這跛腳老道緩緩說道。難道他不知道這些年的江湖變故?

薑文峰聽罷老道兒的話,內心裏禁不住翻江倒海一般。他怎麽也想不到,在這裏現在居然還有人探聽他祖父、父親的消息,可想到他們都已經為仇人所殺,家破人亡,不由得黯然傷神。頓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嗯!聽說過。不過,道長與他們薑家——是故舊麽?”

“貧道賤號一清,與薑劍南乃是莫逆之交。我們早年曾一起在武當山學藝幾年,雖然算不上是同門師兄弟,但也是情投意合的好朋友。沒想到一別幾十年,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好?!”跛腳的一清道長悠悠地回憶著往事。

薑文峰一邊聽著,一邊壓抑不住湧到了眼角的淚水,好半天才哽咽說道:“多謝道長掛念!薑劍南乃是小僧祖父,而薑一劍正是小僧生父。”

“這——可是真的?”一清道長搶上一步,急切地問道,“那麽,你是?”

“小僧原叫薑文峰,乃家父薑一劍的獨子。”

一清道長聞言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可你怎麽千裏迢迢來到白馬鎮出家了?”

薑文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正要把一切來龍去脈說給一清道長來聽。一清道長卻擺了擺手,領著他向觀裏走去。一僧一道,一老一少,彎彎曲曲地走了一會,這才來到一個裏邊的小閣樓。這個小閣樓嵌在山岩上,飛閣淩空,隻有一道小門進出。一清道長把薑文峰讓進了小閣樓裏,兩人相對坐下,然後才說道:“這兒沒有別的人,你盡管把事情全都說出來給我聽聽。”

薑文峰一邊潸然淚下,一邊慢慢地把歸雲山莊的起起落落都說了出來。一清道長仔細聽完,突然拍手哈哈大笑道:“薑文峰呀薑文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今日你還能往哪裏逃?”

一清道長這句話猶如給了薑文峰當頭一棒,把他驚得幾乎靈魂出竅了,渾身冰涼就像墜入了冰窟窿裏。他尋思道,原來這個牛皮道士也是個蛇蠍心腸,剛才所謂的什麽故舊之交都是為了把自己騙進來。情急之下,站起身來,右掌隔著桌子向對方掃去。一清道長輕輕一笑,左掌推出,閃電般地往橫裏一格,薑文峰身不由己地向旁邊摔去,跌撞到那根朱漆柱子上。等他穩住了身子,拉開架勢想要挺身再攻打過去,卻隻聽那一清道長慢悠悠地說:“薑文峰,別說我嚇唬你,雖然你內功根底不錯,可要和我交手,還得再努力練練幾年。現在,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吧!”說著,轉身閃去,隨手帶上了門,把薑文峰關在了小閣樓裏。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那一清道長送來了一盤飯菜,也不說話,放下就走。

薑文峰哪裏想到,今次他落入的這個一清道長之手,他就是與華山派掌門人秦一峰、雁**山千佛禪師一齊馳名武林的“武林三絕”之一。其功夫自然不是海大鵬、翟道遲等一輩可以相提並論的。

就這樣挨到天亮,又過了一個上午,一清道長把薑文峰扔在空中小樓閣裏,不聞不問,不知道想要幹什麽。薑文峰卻是坐臥不安,六神無主。但既然落入了虎口,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到了中午,薑文峰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不一會聽到有幾個人從小閣樓下的卵石小路上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薑文峰好奇地從窗戶的縫隙裏往外一看,隻看到那跛腳的一清道長正在送兩人兩騎下山而去。那兩個客人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一個是老太婆,一個是少婦,這少婦穿著一襲白色的緊身箭衣,頭上裹著一塊青布,後背還背著一柄長劍,很是精神抖擻,可惜遠遠的隻能看到她的背影。一清道長看來和著老太婆非常熟悉,說話的樣子很是輕鬆隨便。便在此時,那稍微落在後邊的年輕婦人突然回過頭來,把薑文峰震住了。那一瞬間,他的血液猶如突然凝固了一般,心裏“撲通撲通”地亂跳,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裏。待他使勁地擦了擦眼睛,想要再看個仔細時,那婦人已經轉回過頭去,很快地三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觀門外。

好半天,薑文峰都還沒有從驚疑中回過神來,呆了傻了地癡癡坐在椅子上,雙腿顫抖不已。送客回來的一清道長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以為他突然中邪了呢!可是又忽然想到可能是跟自己剛剛送走的客人有關,當下也不點破。

薑文峰很快從惶惑和迷惘中回過神來,暴起奪門要追出去。但他剛一晃動身子就被一清道長攔住了。

“這麽著急?你是怎麽啦?!”一清道長故意漫不經心地問。

薑文峰頓住腳步,雙眼圓瞪,想要和這個可惡的一清道長拚命。他抬起右掌直往對方麵門推去。一清道長身影一晃,薑文峰打了個空。他正要再次出擊,驀地看到一清道長的一個身體幻化成無數道幻影,在他四周盤繞著,來來去去。薑文峰大駭,知道自己發招也是徒然無功,恨得他把腳一跺,頹然地往旁邊的椅子坐下去,直喘粗氣。

一清道長見狀,也慢慢地坐到了他的跟前,說出幾句話來,把薑文峰又吃驚、又怔愣得不知如何是好。究竟這個陰險的一清道長對薑文峰說了幾句什麽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