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不是一個人睡不著?

薑宛卿遲疑了一下,回頭看看身後美人們的臉上沒有一個出現驚喜神情,才確認風昭然真的是指了自己的名字。

“……”

這輩子風昭然對她不說是深惡痛絕吧,但也基本到了少瞧一眼是一眼的程度,畢竟她是拆散他和有情人的罪魁禍首。

現在這是抽哪門子瘋?

可能是找機會矬磨她吧。

上一世裏皇後就用過這一招。

離入夜還有點功夫,薑宛卿回到寢殿,火速讓兩位嬤嬤做了兩隻塞飽了棉花的護膝。

左右不過是讓跪著伺候,一夜要水要茶,不讓人睡覺罷了。

而且風昭然其實有很明顯的弱點。

天黑之後,薑宛卿過來服侍。

東宮書房甚大,一架十二扇紫檀雲石屏風後頭是靠窗的貴妃榻,風昭然經常歇在這裏。

貴妃榻的寬度一個人睡還差不多,兩個人睡顯然就有點擠。

不過薑宛卿很有眼力見,知道這裏原沒有自己睡覺的份,因此是帶著被褥來的。

風昭然從奏折裏抬起頭,看著薑宛卿指揮著嬤嬤打地鋪,才想起自己下午的命令。

他根本不喜歡任何人在身邊,尤其是在晚上。

當時之所以脫口而出,不知是被擾了那個夢境,還是因為將東宮擠得人滿為患的眾美人。

他臉上是沒什麽表情的,但薑宛卿卻從他的眉宇間瞧出了一點不耐煩,過來道:“茶水已經溫在暖爐上,五更雞裏熬著茯苓粥,妾身不妨礙殿下,就在屏風後頭,殿下有什麽事情請隨時吩咐。”

風昭然從鼻子裏“嗯”出一聲,緊接著咳嗽了兩聲。

雖然還未入冬,但深秋的夜晚寒氣已經很重了。

而且入冬之後宮中會燒地龍,所以眼下這段日子反而是宮中最冷的時候。

薑宛卿上一世離京之後才知道風昭然小時候掉進過冰湖,從此落下了病根,比常人更怕冷。

但東宮侍候的人好像都不知道,他也從沒對人說起。

這會兒薑宛卿趁機關切道:“殿下是不是著涼了?要不要請太醫?”

風昭然:“不必。”

薑宛卿於是便道:“來人,點個炭盆過來。”

這點風昭然不會反對,她也能跟著受益——畢竟就算褥子再厚,這時節鋪在地上還是怪涼的。

炭盆來了,窗外秋風瑟瑟,屋子裏開始生出暖意。

隔著一架屏風,兩人各忙各的。

薑宛卿在記賬。

自古以來,要有權方能有錢,而要有權,手底下得有人。

東宮裏的人越多,她手裏的權和錢就越多。

第一這麽多人的分例尚宮局要先送到她手裏,然後再分發給眾美人。

其次東宮是沒有小廚房的,飯食一律由禦膳房送來。

東宮離禦膳房頗遠,太子又不得寵,掌管後宮的還是催貴妃,飯菜送到東宮基本都涼了。

上一世她懇求在東宮設一小廚房,崔貴妃溫柔地告訴她東宮就那麽點人,不必費這個事了。

皇後也罵她多事。

但這一回不一樣,眼下東宮裏住著的是各宮安插進來的人,人數又多,且還有兩位奉儀,各自按位份有例菜,禦膳房來來回回送便十分麻煩。

這時候去跟崔貴妃開口要小廚房,定是一要一個準。

……

薑宛卿一麵尋思一麵落筆,忽見燈影微微一暗,才發現風昭然半截鴉青色衣擺已經走到了近前。

這人!走路還是這麽悄沒聲息的。

“殿下要安寢了?”

這麽早?不像是他素日的作息。

“嗯。”

薑宛卿便擱下紙筆,起身命人備水。

送來熱水巾櫛的是兩名美人。

風昭然玉容天成,在燈下看來愈發驚心動魄,兩位美人走到近前臉上便微微泛紅了,更遑論服侍梳洗。

風昭然視若未見,直接接過來自己洗漱,隻瞥了幾上一眼:“太子妃畫得是什麽?”

薑宛卿畫的是東宮的地圖,不過畫得十分簡陋,每間宮室就是一處方框。

“這不是進來的妹妹多麽,妾身在想怎麽安置。”

“怎麽安置?”

“妾身想著,殿下這麽喜歡睡書房,寢殿隻有妾身一個人睡,未免太浪費了,不如拿來給眾位妹妹住,人雖多,但地方是最寬敞的,想來住著應該還好。”

薑宛卿道,“至於寢殿左右兩座偏殿,正好給珠兒和蓉娘兩位奉儀一人一間,殿下若是去尋她們也方便。”

風昭然回身看她:“那你住哪兒?”

薑宛卿低眉垂眼:“妾身就住東北角上那間偏殿好了。”

那裏說是偏殿,其實就是間堆放雜物的倉庫。

“太子妃真是賢良。”風昭然點頭,“那就委屈太子妃了。”

這聲音一如往常聽不出什麽喜怒。

但薑宛卿猜得到,他肯定是覺得沒有一個正常人會願意住那種地方,一定是她在欲擒故縱、使手段、討人憐愛。

畢竟東宮太子這輩子見識最多的就是手段。

但他愛怎麽想就怎麽想,跟她有什麽關係?

風昭然揮手讓兩位美人退下,自己脫了外袍。

上床之際,看著薑宛卿:“太子妃準備和衣而臥?”

薑宛卿恭敬道:“妾身隨時侍奉殿下,衣不解帶。”

風昭然笑了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隻是眸子裏總是沒什麽笑意:“那便有勞了。”

他進了被子,然後下一瞬猛然坐了起來,“你給孤被褥裏放了什麽?”

薑宛卿一怔:“湯婆子。”

“拿出去。”風昭然低喝,“孤最討厭此物!”

“……”薑宛卿真怔住了,上輩子可真不知道他還有這毛病。

她記得在貶謫出京之後,在那間漏雨的破屋子裏,她冷得睡不著覺,還是他用瓦罐盛了熱水給她暖被窩。

這會兒可能單純就是想折騰她吧。

“是。”薑宛卿平心靜氣地把湯婆子抱進了自己被子裏。

被子裏原先就有一個,現在再添一個,更暖和了。

她舒服地歎了口氣,差點兒想哼小曲兒。

“太子妃很開心?”風昭然麵無表情地問,“你是故意的?”

薑宛卿心說如果你受過無窮苦楚,還死過一次,發現自己能再活一回,還活得挺舒服,那你開不開心?

但以風昭然的陰暗,肯定已經在肚子裏又給她添了不少罪證。

“妾身隻是覺得湯婆子很暖和,地上挺冷的,多一個湯婆子妾身會暖和點。”

薑宛卿坦坦****地道,“殿下自小長遠離親母,長在東宮,想必受過不少委屈,但妾身沒有要委屈殿下的意思,因為那對妾身沒有半點好處,妾身沒那麽閑。明日還要早起,殿下睡吧。”

薑宛卿說著,熄了案頭的燈。

黑暗籠罩整個房內,風昭然的聲音慢慢響起:“五妹妹和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小,不懂事,現在妾身已經嫁作人婦,自然不一樣了。”

風昭然良久沒有接話。

不,不是那種從女孩到女人不一樣,更何況她還沒有真正成為女人。

是一種很讓人詫異的不同,就像是一株柔嫩的小草長大後竟不知不覺成了一棵樹。

薑宛卿也覺得挺詫異的。

風昭然讓她過來竟然沒給她什麽為難,一沒罰跪還沒使喚端茶倒水。

兩個人各自就寢,相安無事。

隻是到了半夜,薑宛卿忽然醒了。

她上輩子淺眠,那是後來照顧風昭然留下來的習慣。

現在一聽到些微動靜還是會醒。

月光淺淺地透過窗紙照進來,正落在貴妃榻上。

風昭然在搖頭。

他依然是睡著的,像是被困在了噩夢中,想醒卻無法醒來,因此拚命掙紮。

“我不是……我沒有……娘……娘!”

他口中喃喃。

風昭然偶爾有說夢話的習慣,所以睡覺時向來不讓人近身。

薑宛卿待要不管,這麽著她也睡不著,便裹著被子起床推了推他:“殿下,殿下。”

風昭然霍然睜開眼睛,月光泠泠,照出他額間一點細汗。

薑宛卿隱隱有種錯覺,好像自己又回到了貶謫在外的那些日子,照顧著深夜噩夢折磨的風昭然。

她急欲甩開這種感覺,立馬要回她的地鋪。

手卻被風昭然一把攥住。

風昭然的聲音極低:“孤說什麽了嗎?”

“妾身聽不清,隻是瞧著殿下一直在搖頭,看來是做夢了吧?”

薑宛卿很慶幸現在是夜裏,他應該看不清她的臉色,“殿下快些睡吧。”

風昭然的手攥得極緊,盯著薑宛卿,目光冷若刀鋒。

薑宛卿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眼下雖是個失寵太子,但依然有一顆殺人不眨眼的狠辣心腸。

他方才叫了娘。

皇後是母後,娘是越婕妤。

風昭然自掉入冰糊之後大病一場,醒來便不再記得越婕妤了,這正是皇後對他放心的原因。

但真相是,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母親。

那個隻有五歲的孩子撒了謊,騙過了闔宮老謀深算的人精。

“殿下是不是一個人睡不著?”

薑宛卿坐回貴妃榻上,溫柔地抱住風昭然,“睡吧,妾身陪著殿下。”

毫不意外地,感覺到懷裏的人猛然僵住。

風昭然不喜人碰觸。

上一世,每一次她抱住他,他都是這般,能瞬間僵成木雕。

她知道她下一步就會被推開,但風昭然對她的懷疑應該會被打消。

畢竟若真是窺見了他的秘密,應該沒人敢這麽抱他。

但懷裏的人遲遲沒有動。

片刻後他甚至沒有那麽僵硬了,還調整一下姿勢,枕在她的手臂上,闔上眼睛。

呼吸漸漸勻長起來。

薑宛卿:“!”

這不大對吧?

作者有話說:

太子被抱的心路曆程如下:

——大膽,竟然敢抱孤!

——等等,好像有點舒服。

——啊,這個感覺,別走……感謝在2022-06-06 23:22:26~2022-06-07 23:06: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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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