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這個觀察位置很好的山頭安營,度過了這一夜晚。這一晚上並不平靜。也許因為事關重大,希萊隊長布置得十分謹慎。他讓自己的軍隊偽裝成不同的身份,分不同批次偷偷地抵達這裏。每一個士兵都經過很徹底的偽裝。他們的盔甲都是磨損過的,他們的武器也換成了五花八門,即使是同樣的武器也故意使用不同規格。這些人趁著夜色靜悄悄地來,然後組成不同的隊伍,再次趁著夜色靜悄悄地離開。塞文躺在帳篷裏,單從聲音就判斷出最少有七八批人馬在這個夜晚趕來接受希萊隊長的調度。

塞文沒有關心希萊隊長的種種運籌帷幄的動作,這些都和他毫無關係。牧師和他一起待在帳篷裏,神色緊張而敏感,和刺客漠不關心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如果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也許會揣測一下這個牧師和霍爾曼王子之間的關係,但塞文並非這種人。幹這行當都明白好奇心絕對是一個多餘而有害的東西。當他最終厭煩了外麵的聲音的時候,他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上午,他們再次來到山頂的觀察位置。一切情況都如同昨天一樣,隻有路上行人明顯減少,事實上,大路上空無一人。路邊都是適合隱藏的灌木和樹林,所以牧師、塞文,還有希萊隊長都看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勤勉的好漢在這些地方埋伏。同樣的情況也適用於這三個人。靠了山頭的樹木和雜草的掩護,那些人也是無法發現他們這三個觀察者的。

牧師一夜未眠,臉色蒼白,神情疲倦,眼睛裏卻透露出異樣的亢奮。他死死盯著大路的盡頭,用期待和緊張這兩種矛盾的心情等候著小王子的車隊出現。前麵已經說過,希萊隊長對於湯馬士一行人的前進速度進行了仔細的調查,所以十分肯定他們將在上午點鍾左右出現在這個隱藏了陰謀的穀地。即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早晨六點就開始在山頭期待這個決定了他的仕途的時間的到來。

希萊隊長的判斷很準確,準確到分毫不差。當沙漏鍾指示時間過了兩個小時的時候,遙遙的一行隊列出現在視野的極限之處。當那個隊伍略微前進了一小段路後,一切就毫無疑問了,那定然是小王子一行。一個商隊是沒有理由隻有一輛車卻同時擁有幾十名騎手的。

那個隊伍一路向前,沿著長長的大道直穿穀地。站在塞文的位置,看起來好像一條小蟲蜿蜒爬行在一根扭曲的樹葉上。他們越來越近,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騎士們銀色盔甲所反射的太陽光了奇Qīsuu.сom書。這個隊伍速度不快不慢,保持著節約馬力的勻速,一路爬過收稅官大道。

他們已經抵達穀地的中央。四周十分平靜,看不到任何不協調的動靜。隊伍的領導者也許意識到地形險惡——四周環山且樹木叢生,正是一個十分合適的伏擊陣地。整個隊伍的速度明顯加快起來,隊形也更緊密,團團地把那輛馬車包圍在中心。

牧師的雙手抓住了胸口的聖徽,嘴裏喃喃念誦著聽不清楚的話——也許他在向自己的神祈禱吧。可是接受他禱文的到底是戰神(他宣稱自己是戰神的牧師)還是暗殺之神呢?塞文有些惡毒地想道。

隊伍已經走過預定地方的三分之二了,什麽都沒發生。走過四分之三了,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已經隻剩下五分之一不到的路程了,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們眼看著就要平安地穿越穀地了,依然什麽都沒有發生。

大滴的冷汗沿著希萊隊長的鬢腳冒了出來。他和牧師一樣低聲地喃喃說話,不過不是祈禱,而是咒罵。看起來他自以為萬無一失的布置並沒有那麽完美——因為他很清楚地顯露出驚慌失措。不是在臉上顯露出來——在臉上他依然很平靜——而是在雙眼中顯露出來。

整個騎兵隊伍的前哨已經抵達穀地的盡頭。牧師咬緊了牙關,用凶猛的目光看向希萊。希萊裝作沒有注意到牧師的目光,故作鎮定,然而他的額頭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變故就在那一瞬間爆發。無數的弓箭突然從樹林裏射出,一些馬被射中,不受控製地嘶鳴跳躍起來。兩三個騎士措手不及之下被摔下戰馬。緊隨著這個出其不意的攻擊,大批的身影從旁邊的樹林中衝出,數量在護衛部隊的兩倍以上,一邊射箭一邊猛衝過來。

塞文的目光暫時從這混亂的一幕離開,轉而觀察他的兩個同伴。牧師無意識地抓著胸口的聖徽,僵硬地站著,而希萊則露出興奮的神色,不自覺地張大嘴巴,像一頭狼一樣露著舌頭微微喘息著。刺客把目光移回戰場,勝利的天平已經發生了明顯的傾斜,從攻擊者的手裏悄悄溜走。進攻者依靠優勢的人數想把對手衝散,然而他們的對手卻絕不簡單。那些騎士們雖然遭遇突襲卻並不慌亂。他們迅速地組成作戰隊列,秩序井然的程度和他們敵人的混亂程度正好形成對比。每個騎士都穿著鎧甲,弓箭對他們的威脅不大,轉眼之間,在小山上三個人眼裏,這場戰鬥已沒有懸念可言了。強盜們狂喊著衝上去,但在騎士們有序的戰列前隻是白白送死。戰鬥依然在繼續——如果這些強盜是統一的,而且是有組織地進攻的話,會讓這場戰鬥更精彩一點。

不過這樣的程度才符合他們的需要。

“我該走了。”塞文轉身離開——他已經不需要再看下去了。舞台已經搭建完成——現在輪到演員出場。

塞文懷著輕鬆的心情一路滑下山坡,走上大道。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長途旅行的旅客。他身上穿一件半舊的淡灰色上衣,外披一件常見的綠色旅行鬥篷。這件鬥篷因為穿戴過久,已經失去了原來的色澤,變得灰蒙蒙的。他的身上帶著一把劍——這也是常事,長途旅行者總是帶著武器以防備萬一的。他的腳穿著一雙廉價的鹿皮靴子——他的全身就隻有這雙鞋子還算新點,也許是在前方某個城鎮剛剛買來換上的。

無疑的,這個風塵仆仆的旅行者,名字叫塞文·阿傑斯的男子隻是一個偶然路過對四周一無所知的過路人而已。他沿著大道向前,輕鬆的腳步中還夾雜著幾聲不成調子的哼歌,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這條路不長也不短,大概半個小時左右,他已經能夠看到穀地的入口了。正如事先所預料到的,一陣戰鬥和喊殺聲傳來。於是旅客塞文,正如一切有好奇心的人一樣,向前跑去,想去看看這個聲音的來源。

他所看到的正是一個故事書中常見的搶劫畫麵。五六個蒙麵強盜正在進攻一輛馬車。馬車的護衛,一個身披盔甲的騎士,一個人被三個人團團圍住,喊殺聲和武器碰撞聲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就戰鬥形勢而言,那個騎士一比三還占了上風,但他卻無法阻止另外兩個強盜接近馬車。一個強盜牽住拉車馬,正在試圖把馬從馬車上解下來,另一個強盜則抓著車廂把手,正試圖爬上馬車,車裏一個女人正拚命地用腳踹他,想把他踹下去。在稍遠的地方,另外一個強盜(他明顯是首領)觀看著這一切,同時正在給他的弩弓上箭,準備支援他的同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一場悲劇馬上就要上演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塞文衝上前去,那個端著弩箭的首領立刻發現了他。他立刻把上好的弩箭對準了這個新冒出來的不速之客。塞文也劍拔弩張。他沿“S”形路線前進,同時丟出左手中的一塊小石頭。他不是想用這石頭擊中對方——雖然對於“劍刃”塞文來說這不是難事——隻是想幹擾對方的瞄準,因為他現在隻是個普通的旅行者。強盜首領射出了他的弩箭。塞文甩開他的鬥篷,讓鬥篷抖開掩蓋在自己前方,並用劍柄挑著遮蔽自己的身形,身體則彎下。弩箭呼嘯著穿過鬥篷,塞文則繼續向前衝,撲向那三個和騎士打鬥的強盜的後方。

那三個家夥注意到身後的襲擊者。塞文以毫厘之差閃過迎麵的一劍,那劍鋒就在他耳邊擦過。塞文克製住自己一劍刺穿對方脖子的衝動,轉而用腳猛踢對方的小腿。那個強盜失去平衡,搖晃了一下,接著一柄巨劍的劍尖從他的胸膛冒了出來。塞文聽到了空氣從體腔擠壓出來的聲響。

剛剛還處於勻勢的戰鬥一下子轉了過來。護衛騎士刺倒一個強盜後,立刻向另外一個進攻,他一劍猛劈,在躲閃不及的強盜胸口留下一道巨大的傷口。他沒有給那個強盜最後一擊,而是回頭麵對剩下的一個。最後一個強盜看到形勢不對——他同時麵對兩個方向的進攻,於是他選擇了後退。在不遠處,那個強盜首領已經再一次上好了弩箭,目標還是塞文。

塞文的動作輕快得如同一隻貓。他彎身斜衝,直衝向馬車。原先兩個想搶劫馬車的強盜已經鬆開了手,轉而拿出武器。強盜首領的箭射了出來,弩箭呼嘯著刺進馬車車廂的木板。另外一邊的戰鬥已經分出勝負,後退的強盜被騎士追上,幾乎被一劍砍成了兩半。

“纏住他!”強盜首領下令。兩個強盜從左右兩邊包抄向塞文,迫使他暫時後退。強盜首領跳上馬車,坐在車夫的位置。那個車上的女人還在尖叫個不停,強盜首領順手把自己的劍從那女人的嘴裏刺了進去。這完全隻是因為嗜血的衝動,因為即使他不動手,那個女人也無法阻止他——那個女人嚇得動彈不得了。完成這個殺戮後,他抓起了韁繩。“駕!”他用力地舞動著韁繩。

“快,不能讓他們跑了!”遠處的騎士狂喊著跑了過來——他的腳步顛簸,明顯腿上早已負傷。看到老大已經得手,另外兩個強盜彼此對視了一眼,立刻中止了這場已經毫無意義的戰鬥——他們分兩路向樹林中竄去。

塞文向著車輪飛速滾動的馬車追去。強盜首領瘋狂鞭打著馬匹,讓馬車快得像一陣風。塞文追出幾步就確定自己不可能追上。於是他換了個方向,向一側的樹林裏跑去。他抄直線近路,像一頭鹿一樣敏捷地跳過礙事的石頭和灌木叢,等他衝出樹林的時候,那輛馬車正好在麵前馳過。塞文飛身撲起,抓住馬車的後端——那一刻他看清楚了車裏的情況:那個女人仰麵躺著,頭胸滿是鮮血,而馬車一角則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側躺著,臉色發白,兩眼緊閉——他已經昏迷過去了。

馬車跑得飛快,但那一瞬間塞文跟上了這個速度。他的雙手抓住車板,單憑胳膊的力量把自己整個身體拉上車。強盜首領還在拚命打馬,完全沒有發現死神已經來到身後。

“停下來。”塞文貼耳低語道,長劍閃現在臨時馬車夫喉嚨之上。

“別……”鋼鐵冰冷的感覺從強盜首領喉嚨的位置傳來,讓他的聲音變得結結巴巴。他的手停止揮舞韁繩和皮鞭,於是馬車越跑越慢,“這……隻是演戲……一場戲……”

“一場戲?”塞文看了一眼身後那個被殺死的女人的屍體。死亡可不是戲,而那些射向他的弩箭也絕對朝向要害——實戰中是不可能演戲的——除非是兩個格鬥大師表演給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瓜看。他的聲音裏充滿冰樣的寒意。

“是的……我扮演一個強盜……上麵說清楚了,讓我像一個真的強盜那麽做……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能放水……”他的臉**著,竭力露出笑容。然而恐懼是那樣深地侵入他的內心,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你說得對,”塞文微笑著回答,“一場戲,而我則是一個見義勇為者。”他的劍順勢一抽,劃開了半個喉嚨。左手則把這個尚有餘溫的屍體推下車,“我也不會放水。”他說道,不過那個人已經聽不見了。

塞文控製住馬車,然後把它掉了個頭向原路回去迎接那個腿上負傷的騎士。那個人在受傷的情況還可以一挑三穩占上風,絕對不是個普通人。

這裏有必要說明一下,塞文離開那個觀察的位置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正如先前富有遠見的希萊所預料的,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後,那些混亂不堪的盜匪被擊潰了。他們死傷慘重,剩下的也失去了鬥誌,開始潰逃。騎士們開始了追擊。他們兵分兩路,一部分騎馬從樹林中比較空曠的位置前進,想繞到潰逃的敵人前方,另外一批(都是在戰鬥中失去坐騎的)則徒步緊緊跟入樹林追趕。而剩下的唯一的騎士——是誰自然不用多說——則保護著馬車從這個混戰的殺場離開,快速前進。隻要這些土匪強盜在戰鬥中表現得稍微好一點,潰逃時稍微有秩序一點,也許這場追擊就不會發生。當然,這隻是也許。

追擊潰逃敵人的騎士們的結局——先前我們睿智的希萊隊長已經安排好了。而他的安排,毫無疑問就和前麵的情況一樣天衣無縫。那輛保護著關鍵人物的馬車,在騎士們開始占據明顯的優勢但還沒有最後勝利的時候,就由最強的騎士——也就是在湯馬士本人的保護下快速地突破包圍,跑到前麵,以防止絕望的殘匪傷害到馬車和馬車裏的人——混戰中,特別是戰鬥的最後時刻這種事情是難以避免的。而湯馬士已經判斷出敵人的實力,他的部下完全可以應付這幫烏合之眾。

在跑出一段距離後,湯馬士就放慢了速度,等待自己勝利的部下們追上來。就在這個時候,一批山賊意想不到地出現了——到底是意外的呢,還是早有預謀,又或者隻是先前那些土匪中漏網的一批——但這些對湯馬士都沒什麽差別了——突襲了馬車。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前麵所描述的一切了。

塞文把馬車向回趕了一段路,大概就是距離那個襲擊現場一半的路左右就遇到了湯馬士。他有些驚訝騎士腿受傷了居然還能跑得那麽快。塞文把馬車停在他身邊,湯馬士連聲“謝”都沒有說就趕緊爬上馬車。他跨過那個被強盜殺死的女子,搶步上前,扶起那個先前塞文看到的昏迷的孩子。

“殿下!殿下!”他急切地呼喚,深恐這個孩子在剛才的戰鬥中被土匪傷到了。幸好這個擔憂並未成為現實,小孩本身隻是被嚇昏了而已,在他的懷中蘇醒了過來,因為驚恐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上也恢複了一點點的血色。

“湯馬士叔叔……”他低聲地喊了一聲。雖然聲音衰弱無力,但足以打消湯馬士心頭的陰雲。一切似乎都沒那麽糟糕,小王子殿下既然安然無恙,那麽一切就都沒什麽了。他放下這個孩子,讓他平躺在一個軟墊上,轉而麵對下一個重要問題——這個見義勇為幫了他大忙的陌生人。

“年輕人……”湯馬士開口說道,他的這個稱呼倒很實際,因為就外表看來,他比這個見義勇為的過路人年紀大了不止一倍。塞文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同時腦子飛速運轉,考慮一個見義勇為者應該如何麵對這種情況。湯馬士躊躇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很感謝你……”

“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塞文回答,他跳下馬車,如同一個充滿正義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一般,作出打算要離開的樣子。當然,他很清楚湯馬士是絕對不會讓他就這麽離開的——他畢竟是冒著生命危險出手救援。

“請等一下!”湯馬士果然出言挽留。塞文停住了腳步,“大恩不言謝,但請讓我有機會表達這份感激之心。”湯馬士看著這個豪俠壯士,“我是北風軍團的副團長,湯馬士爵士。”他報出自己的名頭,然後不經意地看到這個陌生人的眉頭一皺。

“我叫塞文,如您所見,是一個旅行者。”塞文回答。他的一身打扮實際上就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他的身份。

“請稍作停留,我的部下很快就會趕來。”湯馬士掛起劍,把那個被殺的女人的屍體抱下馬車,放在一邊的空地上,“等他們回來後,我很願意用實際行動來表達我的感激。”

“是嗎?”塞文停住腳步,看著湯馬士腳邊那個被殺害的姑娘。“好吧。我的時間雖然不是很寬裕,但稍微等一下是可以的。”他的臉上露出惋惜和憤恨的表情,同時略微夾雜一點無所謂和輕蔑,讓自己的動機顯得十分明顯。牧師對他強調過,湯馬士經驗豐富,任何破綻都逃不過這個老家夥的眼睛。他不能犯一點錯。

湯馬士自然一點都不知道他的救星心頭的真正想法。有了這個身手高明的旅行者塞文的幫助,他暫時放下心,開始包紮自己腿上的傷口。他的腿並不是現在才受傷,而是先前那大群土匪伏擊的時候,被流箭所傷的。脫下腿鎧後,他發現自己的褲子整個被血浸透了。

時間在平靜中一點點地流逝。湯馬士已經處理完了自己的傷口,而他所期待的部下卻毫無音訊。他不曾預料到要等這麽長時間——不過戰鬥中什麽情況都可能發生,拖延並不值得奇怪。湯馬士並不擔心敵人的詭計。久經戰場的他,對於有計劃的撤退和真正的潰逃之間的區別是十分清楚的。那些土匪們逃跑的樣子就清楚地說明這並非圈套。正如希萊所預料到的,哪怕是湯馬士這樣老奸巨猾的人也無法看透這個謎團重重的陰謀。

湯馬士又等了一段時間,長到讓旅行者塞文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疑惑的表情。連湯馬士自己都覺得等待的時間太長了。就算出現意外情況——按照最壞的可能,他的部下也應該敗退回來了。

一陣馬蹄聲隨風而來。這並不是大群騎兵前進的隆隆聲響,而是單獨一匹馬發出的聲音。湯馬士心中感到一陣釋然。“應該如此。”他告訴自己,“他們追入樹林,徹底消滅敵人後,他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搶救受傷的同伴,還有尋找失散的馬匹。這些都很花時間——因為我告訴過他們盡快趕來,所以他們就首先派了一個人來追上我,以便告訴我整個情況。”

塞文和湯馬士一起向聲音來源看去。遠處一匹快馬絕塵而來,馬背上伏著的人身上閃亮的盔甲說明了他的身份。湯馬士走到路中間,準備迎接他的部下。但他馬上發現事情並不大對頭,因為那個騎士始終趴在馬背上,並沒有坐正身體。

那匹馬全力奔跑,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樣子。然而對一個騎士來說,他所學到的關鍵事情之一就是控製坐騎。湯馬士在那匹馬即將衝過他身邊的時候突然用自己的巨劍在馬兒前麵一擋。雖然他並沒有真的使用劍來擋馬,但足以讓馬一驚。等那匹馬四蹄落地的時候,湯馬士已經抓住了馬韁繩,而馬背上的人也無力地從馬背上滑落,跌進塵埃之中。那個人的後背滿是暗紅色,一根致命的弩箭在他的盔甲上露出半根箭尾。

一瞬間湯馬士臉上是那樣的狼狽、震驚和自責,即使是塞文也不得不表示同情。“真不幸,湯馬士爵士。”塞文說道,“我不想用言辭來表達我的哀悼之情,但我想說,畢竟他是戰死在戰場上,作為一個騎士,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塞文嘴上輕鬆,心裏卻十分緊張。一切一切的關鍵都在這一刻了,湯馬士必須主動邀請他。否則前麵一切的詳細布置都將成為一場空。湯馬士正看著地上陣亡袍澤的屍體,背對著塞文,所以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旅行者先前慵懶厭煩、漠不關心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緊張而敏銳——當然更不知道這個變化的真正意義所在。死去騎士的鎧甲有眾多劃痕和凹點,身上也有多處傷口。證明他並非是意外地死在一枝弩箭下,而是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中陣亡的。湯馬士彎下腰,用手輕輕合攏戰死者依然睜大的雙眼。

塞文原先以為這一幕(不管是希萊部下所設計的還是神祗所設計,但這個場麵真的十分巧妙)會對老騎士造成重大打擊。但作為一個騎士,湯馬士經曆過無數次的戰鬥。他在高山上和獸人、地精的龐大聯軍作過戰;在森林裏和精靈的神箭手交過鋒;在地下隧道中迎戰過矮人和黑暗精靈;在平原上和同屬人類的敵隊生死相搏;他在白晝挑戰過邪惡的魔法師;在黑夜中對抗過吸血鬼。在這些戰鬥中,在他這麽多年的歲月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陣亡同僚的屍體。湯馬士對著屍體默哀了一小陣,這批部下的全部犧牲讓他黯然神傷,但他馬上就重新振作起來,想到自己所擔負的神聖職責。

他沒有時間停留了,他不能辜負自己部下的犧牲。那些敵人正向他這邊趕來。

“塞文先生……”

“叫我塞文就好。”

“那好吧,塞文。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我正在執行一個重要的任務,要護送那個孩子——那孩子是羅賓王子,柯迪雅未來的統治者——進行成年的巡禮之旅。但現在我的部下被敵人殲滅了,我單獨一人難以執行這個使命。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承擔下這個光榮的任務。”湯馬士把總體情況和盤托出,深恐這個陌生人會拒絕這個任務,“雖然這個任務十分危險,但我可以允諾,你所得到的報酬絕對超過你的想像。”

“但是,王子殿下的旅途有什麽危險?”塞文故意皺緊了眉頭。作為一個平凡的過路人,他必須保持最基本的警惕性,“您遭到了一批意外的土匪襲擊,失去了部下。但隻要向前走半天,您就可以抵達狄雷布鎮。您隻需要向那裏的總督表明你的身份和神聖職責,馬上就可以得到一支龐大的護送部隊。”

“這不是意外的襲擊,塞文。”湯馬士強調了“意外”兩個字,“這事情很複雜,但我可以用簡明扼要的話向你解釋。我不能求助任何外來的武力支援,包括所有的領主、貴族乃至地方官員。因為很多的人都希望羅賓王子死,包括現在的統治者霍爾曼王子在內。”

“這怎麽會呢?”塞文臉上露出十分自然的驚訝神色。

“事實就是如此。”湯馬士回答,“我現在隻有有限的金錢,但一旦我們完成旅途,我可以打開國庫任你選擇合適的報酬。榮譽、財富,乃至爵位和領土,一切都可以給予。如果羅賓王子不幸遇害,”他觀察著塞文臉上的任何一點變化,“那這個國家馬上就要進入一場全麵的內戰了。”

“您所說的我很難相信。”塞文考慮了一會兒,“但我還是決定幫助您。來,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換掉這輛豪華馬車和這些神駿的馬匹。這些東西是土匪強盜的天然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