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開始躲入山穀西方的山丘之後。小山灰色的陰影籠罩著整個山穀,甚至延伸到東方斜坡的下端。微風拂過在灌木叢中佇立的巨大粗糙石塊,消失在低處茂密的森林中,但偶爾也會在森林空曠處重現。在蜿蜒的收稅官大道上,一輛孤單的馬車正在借這段最後的光明前進。這可不是一個常見的情景,因為對於旅行者來說,狄雷布鎮所在的這片山區在夜裏可不是什麽平安的地段。實際上,在白天也不怎麽安全。這裏流竄著好幾十股土匪,搶劫殺人之類的事情可以說司空見慣。因為有太多的前車之鑒,所以這一帶幾乎看不到零散的行人,小規模的商隊也往往集結成強盜難以一口吞下的大隊伍才敢前進。隻有那些對自己的力量極其自信,武裝齊全,有能力對付一切威脅的人才會在夜裏通過這一帶。

山區的霧氣在壓製它們的太陽消失後,已經悄然從草木陰影中遊**而出。用朦朧的紗布和夕陽最後的餘暉爭奪世界。這場勝利會屬於它們的,因為太陽的力量隻能在西方的天空維持最後一點點光彩。霧氣也爬進了行進中的馬車車廂,將寒意悄悄地送進衣領之中。

塞文屈腿坐靠在馬車一角,低著頭。他表麵上在閉目養神,實際上是在觀察著對麵那個自稱為魔法師的羅莫。這個人是這趟旅途中的一個不確定因素,而每一個聰明人都知道不確定因素所包含的風險。羅莫則垂著頭,緊閉的雙眼和微微的鼾聲說明他已經睡熟了。他自稱是個小有名氣的魔法師,但鬼才相信這套謊話。他最多不過是一個會兩手戲法的騙子而已。問題的關鍵是湯馬士為什麽會接納他。

塞文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他假設自己是湯馬士,然後以這個身份考慮種種選擇。最後他認為這是一個明智而謹慎的決定。這個決定的基礎在於湯馬士對旅行者塞文並不真的十分信任。不錯,目前旅行者塞文確實不會對小王子有害——那場戰鬥就說明了一切。如果塞文對小王子有不良企圖的話,他有一百個機會可以下手。但是未來就難說了,要是有某個勢力用足夠多的利益引誘,那誰也不能保證旅行者塞文會不會突然翻臉。但一旦有了一個第三者,他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其他勢力和旅行者塞文接觸談判。特別是這個第三者毫無危險。

羅賓躺在車廂裏唯一的軟墊上,他的整個頭都埋進了墊子,所以看不出來他是否睡著。不過即使他醒著,他也絕對看不破他身邊近在咫尺的危險的。

馬車的車輪撞上了一塊石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這個震動幾乎沒有影響到塞文,卻讓羅莫整個人彈了一下,頭撞上了木架。這一下撞擊把他從剛才的夢裏拉回了現實。這個騙子揉了揉眼睛,向車外探頭看了一下。此時外麵已經完全黑了,湯馬士是摸黑驅馬。

“等一下,湯馬士爵士,”羅莫急切地喊道,“這一帶路很難走,夜間行車十分危險……不如早點宿營……”

車輪滾動開始緩慢下來,很快的,湯馬士停下了馬車。

“湯馬士大人果然從善如流……所謂薑還是老的辣……”羅莫一邊繼續他令人惡心的肉麻奉承話,一邊爬下了馬車。今晚的夜色十分昏暗,天空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四下的叢林在黑暗中看起來簡直如同無數舞動的魔鬼。這種天氣實在不是趕夜路的天氣。

塞文跟著下了車。在路邊,有一塊很適合小隊伍宿營的空曠平地。三個人一起動手,很快就完成了宿營的準備工作。一堆篝火在黑暗中點燃,野營的人圍在篝火邊開始準備他們的晚餐。晚餐的內容是一大塊醃肉,一點幹糧,還有一壺水。旅行者一般的飲料是甜酒,但這一次湯馬士用煮開的水來代替。

“湯馬士大人,”吃過東西後,羅莫又湊到了湯馬士的身邊,用一貫的諂媚口吻建議,“所謂風高放火夜,月黑殺人天,這種晚上正是強盜活動的大好時機……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我們一定要有所準備……”

強盜?塞文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四周一片黑暗與寂靜。但塞文的眼睛曾經在黑暗中受過最嚴格的鍛煉,普通人難以看透的黑暗在他麵前卻與白晝無異。他們這個宿營地的位置非常好。這塊平地的四周是幾叢無法藏人的小灌木——是那種山區人最討厭的長刺荊棘。這種植物可以讓任何試圖穿過去的人品嚐足夠的肌膚之痛。在這幾叢灌木的外圍,隔著另外一塊空地,再外麵才是可以讓人藏身的樹林。如果樹林裏有敵人衝出來,他們必須衝過空地,然後繞過荊棘,這就給防禦者提供了足夠的準備時間。

不過這種晚上真的有強盜麽?塞文暗笑了一下。強盜可不會笨到和開店一樣天天守株待兔。他們都有完整的情報係統。他們的探子都是在城鎮裏尋找合適的獵物。那些遭遇強盜的人實際上在城裏的時候就被盯上了。而塞文很確定沒有任何可疑分子對他們的馬車給予過多關注。他的眼睛掃過不遠處的樹林,樹林裏靜悄悄……哦,那是一點反光?篝火在鋼鐵上的反光!

“小心!”塞文大叫出聲,“是弓箭!”他的身體比他的聲音行動得更快,在那箭射出來前,他已經撲倒在地。弓箭手的動作慢了半拍,羽箭隻是在塞文的頭頂無害地飛過。

湯馬士拔出了他的長劍,羅莫則帶著羅賓跑向馬車躲起來,借著馬車遮蔽自己。

“該死的!”塞文拔出自己的長劍。看到這邊有了防備,樹林裏的攻擊者衝了出來。一共有五個人,每一個都全副武裝,其中—個手裏拿著弓箭。不過這個弓手似乎沒有再用弓箭的打算,他丟下弓,拔出一把長劍,跟在同伴身後衝了過來。

“沒想到隨便出來逛逛也能碰上肥羊!”領頭衝過來的那個強盜看起來興奮異常。五對二,他們在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而且就外表來看,那個全身盔甲的騎士才是這個小團隊的真正戰力。湯馬士也立刻明白數量上的不利,他向前衝去,擋在兩叢荊棘中間,想盡量減少敵人數量上的優勢。塞文一腳踢翻篝火上的水壺,澆滅了篝火——黑暗是弱勢一方的戰友。

湯馬士已經和衝在最前麵的敵人交上了手。黑暗中,長劍與盾牌撞擊的沉悶聲響接連不斷地傳來。塞文看得一清二楚,強盜們沒有笨到要正麵衝鋒,他們中有兩個人用盾牌正麵頂住湯馬士,另外三個人則想從兩麵繞過長刺荊棘叢。兩個從左邊,一個從右邊。那個單獨從右邊繞過來的是一個狡猾的家夥,他離開其他人,低頭彎腰,想借著黑暗遮蔽自己的身形悄無聲息地繞到湯馬士背後——如果沒有塞文,他很可能就會成功。但一個人和同伴分開,他就會變得孤單,在人數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還選擇隱蔽,說明他對自己的實力沒有自信。孤單而缺乏實力的人,就是隊伍中的弱點,同時也會成為敵人攻擊的第一個目標。

塞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矮下身,以接近匍匐的高度繞著荊棘叢向那個人迎去。他讓自己整個人都貼近荊棘叢,他的身體貼得那麽近,不止一根刺穿過了衣服,插進肌膚中。山區的這種灌木的長刺確實非常討厭,但總比武器的鋒刃可愛多了。在接近自己預測的位置後,他像貓一樣弓起了身體,長劍早已握在手裏。透過荊棘,他看到了那個黑影。

一道劍光暴起,塞文無視荊棘叢,直撲向目標。想偷襲的人現在成了被偷襲者。荊棘頑強地試圖阻擊膽敢大膽穿越它們的身軀,又硬又利的長刺劃破衣服肌膚,留下一條條長長的血痕。但荊棘畢竟不是牆,它阻擋不了願意承受痛苦的人。這一劍沒有任何的停頓和猶豫。塞文的劍尖感覺到了血肉的柔軟。精確無誤的一劍,直透心髒,一劍致命。

塞文翻了一個身,他沒有時間去檢查自己身上到底被紮了多少根刺。不管紮上幾根都不會致命的,也影響不了戰鬥。他看向戰鬥的核心部分,湯馬士和兩個對手。那兩個人十分明智——他們無意速戰速決,隻是在拖延時間,拖延到其他的同伴迂回到這個騎士的後方。這種全心全意地防禦非常難以攻破,再加上兩人的彼此配合,哪怕是湯馬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手。刀劍不斷交擊,偶爾有明亮的火花在灌木叢上空飛濺。

那兩個人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湯馬士身上。他們已經知道獵物手裏沒有弓箭,他們不必去關注遠方的敵人。這也許是他們唯一的一個錯誤——一個錯誤就夠了。在他們沒有注意的位置,塞文已經摘下了盤在皮帶上的帶鉤長繩。這是一件攀爬的工具,但作為武器也很上手。

旋轉的鉤索從黑暗中飛來,準確地鉤中了柔軟的脖子,在扯離的時候帶起一串血花。被擊中的強盜踉蹌旋轉了一圈,同時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喊,這聲呼喊毫不意外地被打斷,湯馬士一劍幫他解除了痛苦。

鉤索第二次飛過來,鉤中了剩下那個強盜的肩頭。這一次鐵鉤深入血肉,深達骨頭。那個強盜狂叫一聲,揮動手裏的劍割斷了這條危險的繩索,但他也因此空門大開。除了遠處飛來的鐵鉤外,他還麵對著另外一把巨劍。那把劍可沒有停下來的義務。

整個過程不過十五六秒鍾。等那兩個迂回的強盜衝到湯馬士前麵的時候,戰鬥的局麵已經轉變成了二比二。他們在數量上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看到三個同伴先後陣亡,剩下的兩個強盜卻毫無罷手的意思。他們甚至停下來,看著塞文和湯馬士匯合在一起。“不錯嘛,”那個領頭的強盜開口說道,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自信,“能一下撂倒我三個部下,值得鼓勵。”

“承蒙誇獎。”湯馬士冷靜地調整自己的呼吸。雙方雖然尚未交手,但卻已經互相找上了對手。那個身材高大、頭戴牛角盔手持鋸齒戰斧的強盜挑上了湯馬士,而另外一個一聲不吭、手裏抓著兩把短劍的則選擇了塞文。雙方彼此虎視眈眈,但誰都沒有先動手。

“你看起來像個騎士……如果你投降,交出武器和財物,我就放你們一馬。”強盜首領說道。

“他是雄牛,黑暗之手的首領!”躲藏得好好的羅莫發出一聲尖叫,“我看過他的懸賞畫像!那家夥在騙我們,他從來不放過獵物,投降的也照殺。”

“哎呀,你們的同伴眼力不錯。你猜對了,所以我更不能放過你們啦!免得泄露我的行蹤!”

沒有人意識到第一擊是由誰發起的,四個人捉對廝殺在一起。湯馬士的巨劍和巨斧你來我往。這樣巨型的武器彼此交手幾乎沒有耍花招的可能,一招一式都中規中矩,因為任何一方都付不起一次錯誤的代價。而另外一邊,塞文的長劍和對手兩把短劍卻交織成了一團亂舞的銀光。雙方的速度快得讓人眼花,一沾即分,絕不戀戰,彼此一邊試探一邊尋找對手致命的失誤。

“你和我很相似。”在戰鬥的空隙,塞文聽到對手沙啞的聲音,“這不是普通人的劍法,而是務求一擊成功的殺人劍法……看來你的老師是一個刺客。”

“是嗎,我倒從來不知道他的來曆。”塞文雙眼注視著對手的一舉一動,同時回答。

“但你老師一定沒有告訴過你,刺客劍法的關鍵在……”強盜看著塞文,一瞬間他發現塞文的眼睛正偷偷瞄向另外一邊格鬥的雙方。下一瞬間,強盜已經穿越了彼此間三四步的距離,撲向塞文。他的手一揚,短劍夾雜著一把一直隱藏在手心裏的泥土飛向塞文的臉。

“……為了勝利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強盜的聲音跟著短劍和泥土之後傳來。

巨劍和巨斧一次一次地碰撞,每一次撞擊都會迫使湯馬士略略後退。在常人中,湯馬士已經算很高大的了,但他的敵人的體格卻比他還高大一個檔次。那家夥的力量和體格真的十分相配,力氣大得像頭真正的公牛——湯馬士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力量上遜色於對手。局麵開始向強盜首領傾斜,靠著力氣上的優勢,他的攻擊完全封死了湯馬士反擊的能力。現在的湯馬士沒有進攻,而是徹底地在防守。等到他在這種消耗戰中疲憊的時候,強盜首領就勝利了。

另外一邊,飛劍、泥土和突襲混合成一次精彩絕倫的攻勢,打得塞文手忙腳亂(或者是看起來手忙腳亂)。短劍趁他躲閃泥土的時候劃向他的脖子,塞文勉強閃過這一劍,換回右肩頭的一道深深的傷口。他回敬了一劍,總算遏製了對方的攻勢,那個強盜嘿嘿地冷笑著退開,右手上已經出現了另外一把短劍。

“你有幾把劍?”塞文問道。他剛才不止一次地打算利用自己劍上的毒,但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除非到萬不得已,否則絕對不能讓湯馬士知道這事情。

“那要看你能流多少血!”那個強盜回答,聲音裏透露著無盡的惡意。接著他再次衝上來,這一次他的攻擊變得有針對性,每次都向塞文右側進攻。他想利用剛才造成的那個傷口——這一劍傷得很深,會讓肢體因為疼痛而反應遲緩。而在另外一邊,強盜首領已經用自己的戰斧頂上了湯馬士的巨劍,把戰鬥變成純粹的力量較量。這種較量中失敗的一方會因為後退失去平衡而門戶大開,難以躲閃追擊的致命一擊——每個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事實上卻很難避免這種較量。

伴隨著一陣低沉的吟唱,黑暗中一個聲音傳來:“加速術!”

超自然力帶來的高速把塞文的身形幻化成一串的殘像。一瞬間進攻方和被進攻方完全交換了角色,在閃過對方的攻擊後,塞文發現自己居然有足夠的時間來攻擊對手的要害。強盜悚然後退,而魔法的能量則急推著塞文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追襲,他的長劍在空氣中發出一陣尖銳的爆音。

如果能閃過這由魔法和劍技結合的致命一擊的話,那麽這個強盜早就可以升級為首領了。事實上他還不配擁有這個最高榮譽。他的兩把短劍沒有能封擋這閃電一擊,甚至連碰都不曾碰上。在雙手有時間收回保護自己之前,長劍已經從第七和第八根肋骨中穿過,準確地直透心髒。這一擊華麗而精準。沒有垂死反撲,也沒有掙紮,兩把短劍無聲地從強盜手中滑落,和他的生命一起離開了他。

魔法的吟唱聲並不曾停下,“蠻力術!”另外一個魔法被加到步步後退的湯馬士身上。攻守之勢立刻易位,湯馬士停止後退,反過來步步進逼。強盜首領全身肌肉都鼓了起來,牙關也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咯咯的碰撞聲。但在魔法力量的幫助下,湯馬士還是壓倒了他。強盜首領的眼角已經看到了另外一場戰鬥的結局,看到了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是如何被殺的,而那個勝利者馬上就要過來幫同伴的忙了。而這種較量卻讓他自嚐苦果——如果他撤力後退,立刻要麵對湯馬士勢如破竹的猛力一擊;如果他堅持下去,那麽他毫無防禦的後背就暴露在塞文麵前。

“我……我……我投降!”在塞文的劍襲向背後之前,強盜首領選擇了唯一的生路。他鬆開手,任由湯馬士挑飛他的斧頭。

塞文從背後向強盜首領衝來,速度一點都沒有減慢。

“等一下,他已經……”湯馬士想阻止塞文,但已經太遲了。長劍刺進強盜首領肌肉虯結的後背,從胸口透出來。不管他有多麽強壯,用肌肉去夾住利刃畢竟隻是一個傳說。強盜首領帶著一臉驚愕倒了下去,像段木樁一樣不動了。

“你……你為什麽殺了他,他已經投降了。”湯馬士收起劍,略帶責備地看著塞文。

“不為什麽,他們就是這麽對待那些投降商旅的,我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塞文回答。

他們停下來打掃了一下戰場。羅莫歡天喜地地仔細搜刮了每具屍體上的財產,湯馬士則默默地擦幹自己劍上的血跡。塞文這個時候才發現湯馬士的巨劍上居然沒有任何因為碰撞而產生的缺口。要知道,用劍來格擋是戰鬥中一門深奧的藝術。不同於盾牌,劍是精致的武器,當湯馬士的劍和那把粗笨的斧頭碰撞的時候,當劍要格擋對手猛力的攻擊時,所考慮的因素要複雜許多。想要保護劍刃,劍的格擋一定要用劍身的平麵,要分析敵人武器的力量與角度,借助劍本身的彈性來抵消衝擊的能量。這種技巧比任何戰績都能說明一個劍手的實力。塞文突然發現自己必須重新評估湯馬士——無論是牧師還是希萊都特別提醒過他,湯馬士是這次任務的關鍵,看來他們並非誇大其辭。

如果有一天塞文要和湯馬士來一場真正的較量,那麽他就有機會體會這些技巧所蘊涵的真正威力了。

他們並沒有埋葬屍體——這裏距離狄雷布鎮那麽近,天亮後這些屍體就會被發現埋葬。然後那些發現者就會驚喜地看到自己拿到了一大筆錢,雄牛的腦袋價值五千金幣哪!羅莫不止一次地提議這筆錢不應該落到別人手裏,但湯馬士堅決拒絕了攜帶人頭上路的建議。不過有一點所有人都達成共識,就是盡快轉移營地,免得強盜們還有援軍。就算沒有援軍,羅賓也不可能在這種四周是屍體的環境下睡覺。

塞文坐在駕駛副座的側麵,陪在湯馬士身邊,同時動手拔自己身上的刺——所幸這個工作並不困難。晚上的道路崎嶇難行,再加上潛藏的危險,需要兩雙眼睛來觀察四周動靜。

“你的戰技很優秀……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成為一個騎士的。”過了一段時間湯馬士突然開口說道,“以你的身手,哪怕是被編為近衛隊軍官也不會讓人奇怪。我認識……”

“但我並不想當一個騎士。”塞文簡略地回答。

湯馬士並沒有放棄,“你隻需要發誓遵守騎士的準則……發誓……”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當一個騎士。”塞文打斷了湯馬士的話,一邊回憶著剛才戰鬥中的細節。在他偷眼看著湯馬士和雄牛戰鬥的時候,很明顯湯馬士是處於下風,而事實證明湯馬士的境況遠沒有他看起來的那麽危險(要知道,真有危險時,任何人都沒有多餘的閑暇顧及武器),唯一的解釋就是湯馬士故意如此——他在保存實力。可是他為什麽要保存實力呢?難道他已經看出破綻?不,根本就沒有破綻可言。

“你肯定是一個熟練的戰士,”湯馬士輕歎一口氣,換了個話題,“而且你一定經曆過很多的戰鬥。老實說,你的戰技真的讓我感到驚訝。華麗而實用的技巧。”

“全靠那個蹩腳魔法師的魔法。”塞文輕描淡寫地帶過。他警覺地提醒自己,他很可能已經引起湯馬士的疑心了,他得更加小心。他仔細地回憶自己的一舉一動,最後發現他確實露出了一點破綻:即他強行撲過荊棘叢去攻擊那個強盜的時候。一個普通的人不應該有那麽大的決心和勇氣的。

“話說回來,多虧了羅莫,沒他的魔法,我們很可能要陷入危機中了。”

“是啊,不過你為什麽在戰鬥中有所保留?”塞文最後決定坦率一點,他需要隱藏的隻有最後的目標,其他的東西讓湯馬士知道也無妨,“其實那個雄牛是絕對打不過你的。”

“你怎麽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總之我看得出來。”

“你說得對,他確實很強,但還不足以打倒我……那場戰鬥我也很難擊倒他。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我會勝利的——先體力不支倒下去的就是他。但如果你輸了,我也完了。”

塞文不置可否地點了一下頭。湯馬士隨即挑起下一個問題:“塞文,你過去是幹什麽的?當過傭兵?”

“是啊。”塞文隨口回答。他表麵漫不經心,實際上卻非常小心。而他的來曆,他早就已經編好了一套完美的謊言,可以應付任何情況。現在隻需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

“是偵察兵嗎?”

“是的。”

“難怪身手這麽好。想必在偵察兵中,你也是一個佼佼者。”

“停!”湯馬士突然喊了一聲,同時勒住了馬。塞文這才發現前麵的路已經消失了,在車頂的燈光所及之處,可以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們前麵是一個懸崖。回頭看看身後,他們過來的路盤旋曲折,以緩慢的速度下降,路邊隻有稀疏的叢林。一棵棵老樹在黑暗中伸展扭曲的臂膀,沉默不語,如同許多陰鬱的鬼怪。

“我們走錯路了。”

“好像確實如此。”湯馬士看了看四周,“不過這樣的晚上我們也沒辦法找路……不如就在這裏過夜吧。我們三個人輪流值夜,我值第一班。”

塞文點了點頭。

“是什麽讓你離開了軍隊?”在塞文轉身想進入車廂的時候,湯馬士突然問道,“如果你在軍隊中,你的升遷是指日可待的事。我不相信哪個長官可以讓你這樣的人始終埋沒在人堆裏。你是被驅逐的嗎?”

“我離開軍隊不是因為驅逐,而是我自願離開的。”塞文吸了一口長氣,“是自願的。”他提高聲音,這個回答一般會讓騎士停止追問。因為騎士的道德觀念中並不鼓勵去探詢別人的。

“原諒我說這麽多。今天看到你,讓我想起過去的我……”湯馬士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某種東西,“你的心是否在迷茫,因為就算你打倒無數的敵人,就算你用勝利後的美酒來麻痹自己,你心裏最深處還是感到很空虛……你始終不知道自己戰鬥的意義。”

“也許吧。”塞文如此回答。他鑽進車廂裏。他們的車可以容納三個人,晚上在馬車裏可比躺石頭堆裏舒服多了。羅賓已經睡著了,他躺在兩個軟墊上,身上蓋著一張毯子。而羅莫還睜著眼睛,他的眼睛在看著小王子——也許他在盤算這個王子可以給他帶來多少的收益。一直到塞文完全走進馬車,羅莫才收回目光。

“你還沒睡?”塞文問。

“山路顛簸,雖然疲憊卻難入眠。要是多幾個墊子就好了。”羅莫回答,他的臉始終不改那讓人惡心的諂媚樣,“塞文大人今天真的大展雄風……”

“我今天真的很意外。”塞文打斷了他的長篇奉承,“老實說,我一點都沒想到你還真的會幾個魔法……不錯的魔法。看起來有你做伴可以輕鬆很多。”

“魔法師總是有很多小把戲的。”羅莫得意地笑著。

……

“戰鬥的意義……真好笑……”在塞文躺下來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剛才湯馬士的話。看起來他剛才確實是有些杞人憂天了,湯馬士怎麽可能看得破那麽多東西呢?戰鬥的意義……他突然開始仔細地回想這個問題。戰鬥的意義當然是為了錢,這還用問嗎?他不自覺地想起被枷鎖鎖在刑台上示眾的時候,想起那一個個點名就逃走的圍觀者。他確實不應該奢望太多,他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單純的金錢……僅僅是金錢而已。一張滿是雀斑的少女麵容突然在他腦海中閃過,讓他心頭一陣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