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歡對於自家老爸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他老人家在度過更年期的時候,對自己這一生懷才不遇,空有一身報複卻無處施展的憤恨。最後整日借酒消愁,把身體搞得一團糟,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不舒服,成天兄妹兩人輪流帶著他不是這個醫院就是那個醫院得跑,真是讓她和老哥操碎了心。

夏爸爸曾經是民兵連長,手下有不少兵。十五歲的時候,被當時還是公安局局長的他舅托人走關係送到鐵路局,一開始,隻是和人合夥抬鐵軌上的枕木,通俗點講就是幹苦力。夏爸爸雖然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是,由於寫的一手好字,再加上個人性格膽大心細,有領導魄力,群眾基礎相當不錯。因此沒多長時間就得到當時頂頭上司的賞識,管了財務。

其實,夏爸爸做的就是做賬和偶爾出門到全國各地采購一些東西。本來日子混的風聲水手起,錢也有越掙越多的趨勢。可是,夏爸爸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最見不得貪官汙吏,性格耿直,倔脾氣上來,十頭牛拉不回來,就算撞了南牆頭破血流都不回頭。並且他還有一個男人幾乎都有的小癖好,有事兒沒事兒愛喝幾口小酒,最要命的是酒量非但不高還酒品不好。

於是,在有一次幾個內部中高層人員聚在一起吃飯的飯局上出了一件看似小事卻改變了夏爸爸一生命運的大事。那一天有個挺有實權的領導一邊吃菜喝酒一邊和周圍的人胡吹自己這幾年掙的錢如何如何多。這人說出來的數字確實不小,在座的人聽到後確實吃了一驚。想想七八十年代大官都掙不了什麽錢的年代,人人頓時頓時便明白過來這錢的來路肯定不同尋常。後來,這人明顯喝高了稀裏糊塗地抖出了自己一大串秘辛,把某某送了他多少錢讓他幫忙辦什麽事情,他為了職位往上升,又送了某某多少錢,還有平時請客吃飯送禮花了多少錢之類的事情不知不覺全部交代在飯桌上。旁邊的有的人閉口不語自顧自吃著喝著,有的低頭笑著附和著,有的打哈哈,就是沒有人跳出來指責。

夏生歡聽自家老爸描述當時的情形,原話是,同樣喝得醉熏熏的他,從座位上出來,一把拉出那人,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到對方的肚子上,快步走過去,趁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人給揍了一頓。

最後,夏爸爸自己還很有文采地總結了一句:這叫貪官汙吏,人人得爾誅之,乃狹義之道。

當時,情況非常混亂,在座的人把打的不可開交的兩人分開後,都也沒當回事,權當是兩人酒後太衝動了,更何況男人之間打架是很正常的事情,誰也沒有上心,包括向來神經比鋼管還粗的夏爸爸他自己。

後來,不到一年就趕上鐵路局體質改革,夏爸爸成為了下崗名單上第一批人員,在聽說了那位當年被他揍過的領導調到他們部門,成為了他的頂頭上司,一聯想,便瞬間回過味兒來。

人心的黑暗,無論在在哪朝哪

代都是存在的,即使在那個整日高唱毛主席,社會主義改革開放好的年代也不能掩蓋其半分,尤其是生活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中的人更是如此。

當時返回家鄉的夏爸爸已經三十一歲了,擁有不再年輕的年齡,自身卻無一技之長,不隻老婆和一雙兒女要養活,還有父親早逝自己兄長嫂子卻不願意撫養的老母親。再加上當年他在鐵路局那會兒時不時來巴結的親戚,包括自家姐妹兄弟,如今除了落井下石,就是冷眼嘲諷,一把忙也不曾幫。

一開始是最難熬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家裏捉襟見肘的貧困狀況。於是多年來隻拿過筆杆子的夏爸爸,為了養活自家老小,在工地上給人抱磚,和水泥,打一些零七八碎的苦工,一天下來累個半死不活,卻也掙不了多少錢。

那時候的日子著實艱難了一把,家裏經常吃沒吃的,穿沒穿的,兄弟姐妹看笑話,反倒是本家的人經常拿一些米麵救濟他們家。夏爸爸和夏媽媽每當回想起當時的日子,不論什麽情形下,雙眼忍不住立刻就變得紅了,兩人都要背過身暗地裏抹一把眼淚才算完。

尤其是出身晉中平原的母親,本來是出身富足家庭的小姐,還是家裏最小的女兒。夏媽媽從小到大,夏生歡的姥爺都是捧在手心裏疼,真是千金不換的寶貝疙瘩,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在這樣窮鄉辟壤裏生活過。

後來,還是夏爸爸的遠方堂哥教會了他做鹵水豆腐這門手藝,有了活下去的技巧,生活慢慢地步上正軌,這才一年一年的好起來。

夏生歡看著他們的裝扮,尤其是那個男人的氣度,心裏估摸著,必然是老爸當年手下的哪個兵發達了,到家裏探望敘舊來了。

“老夏,這是你小女兒?

夏爸爸伸出手疼愛地摸摸夏生歡的小腦袋,對著走上前的三十歲的男人笑著說道:“小趙,你好眼力。這是我的小姑娘,名字叫做夏生歡,小名歡歡。”

“你閨女肥嘟嘟的真可愛,水靈靈,長得可真不像你這個大老粗。”趙磊笑哈哈笑著說道,說著伸出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了捏夏生歡的小臉蛋,“瞧這臉蛋嫩的像剝了殼的熟雞蛋一樣。”

“是嗎?”夏爸爸笑得眼角出來三條深刻的魚尾紋,玩笑道,“我老婆子也經常說,女兒像她不像我。”

“歡歡,叫趙叔叔。”

夏生歡這才回過神來,裝作怕生的樣子後退一步,藏在自家老爸腿後,一雙眼睛烏溜溜地看著趙磊,奶聲奶氣地乖巧道:“趙叔叔好。”

姓趙?夏生歡心裏咯噔一下。

“歡歡真乖。”趙磊從口袋中掏出一把包著花裏胡哨糖紙看起來像糖果的東西,塞外夏生歡的小手裏。

夏生歡推距了一下,睜大雙眼很認真地看著趙磊,說道:“謝謝叔叔。可是我在換牙,你給那位小哥哥吃吧,不然,我會牙疼的。”

說著伸出

一根小指頭指了指趙磊身後。

趙磊一副被萌到不行的樣子,笑眯眯地說道:“這不是糖,是國外進口的巧克力,好東西,也不是太甜很好吃的。可不能給我家那臭小子牛嚼牡丹給糟蹋了。你先留著,等能吃了再吃啊。”

說著趙磊不由分說,直接把巧克力強行放進夏生歡的衣袋裏,然後錯過身,和夏爸爸並排著往前走。

夏生歡看了一眼依舊站在原地被大人徹底遺忘的男孩,眼神冷嗖嗖地瞟過去,用挑剔的目光,把人從頭打量到腳。

男孩麵無表情地與他直視,一點兒也不認生,很安靜的模樣。過了一會兒,他才朝她伸出一隻手,友好地說道,“你好我叫趙錦程,是錦繡前程的意思。”

夏生歡吊著眼睛斜他一眼,脖子一轉就當沒看見。

原來趙錦程小時候的模樣是又黑又瘦,如同沒有脫帽兒的豆芽菜一樣,這根本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屌絲兒的翻版。這個模樣和成年後小麥色皮膚棱角分明的剛毅臉龐怎麽能夠重合到一起,簡直天差地別嘛。並且五官很小,不知道是沒有長開的緣故,還是本來就是長成那樣的原因。總之,一個字醜,兩個字很醜,三個字非常醜。

夏生歡不由得在心內唾棄自己,哼哼,趙錦程怎麽可以難看,以前自己到底是什麽眼光,真想自戳雙目,毀了這一雙沒用的狗眼。

趙錦程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看著背對著自己跟著大人們走進去的夏生歡,小手背在後麵,胖乎乎的背影小企鵝般一搖一搖,抿了抿薄唇,也快步跟了上去。

趙錦程依稀聽到自己老爸和夏伯伯依舊繼續剛才的話題。

趙磊道:“小姑娘長得像媳婦很正常,不然像你爺們似的的話,將來長大了還嫁不嫁人了?”

夏爸爸道:“這也倒是。我媳婦當初可是出了名的好看,皮膚又白又滑,我和她剛結婚那會兒,你們幾個猴崽子還總是問我她是不是南方長大的。”

“哈哈,那是因為我們哥幾個羨慕你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能娶到這麽漂亮的媳婦兒。為什麽我們自己就沒有這豔福!”

“嗬嗬……你嫂子的確挺賢惠,做飯洗衣服樣樣能手,人心地也好……”

聽到最後這一句,夏生歡把自己老爸給毫不留情地鄙視了,當然是隻敢在心裏麵。那個整天一回來家裏就開始磨磨唧唧地抱怨自己媳婦飯做得不好吃,衣服洗得不幹淨,針線活不如別人家的媳婦做好,還不關心自己的男人是誰啊?到底是哪個?!

夏生歡嘴角抽搐了一下,忽然一歪頭衝身側的趙錦程甜甜地笑了笑,眉眼彎彎,如同新月般。

不過,我們又見麵了,我的錦程,我真的很是歡喜。

趙錦程一愣,等回過神來,覺得應該回應的時候,麵前的女孩兒已經轉回臉,正對著他的隻有一個小小的烏黑的後腦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