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車熟路的將江漾帶到海島一處與大海相連的隱秘樹洞下,此時江漾的心跳微弱到幾乎停滯,臉色慘白如一張白紙。

池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江漾蒼白無色的臉,呢喃低語的喚著她的名字:“......阿漾?”

無人回應。

靜謐的樹洞,隻有水滴落在岩石上清冷欲碎的聲音,在死一樣安靜的空間裏不斷放大、回響,一如他心中的恐慌無助。

沒有一絲猶豫,他俯下身,濕重的黑發順著他瘦削的肩頭滑落,遮住了緊緊相依的兩片唇。

鮫珠渡入江漾的身體,正在緩慢修複被海水壓碎的五髒。

池眉趴在江漾身邊握著她的手緊緊不放,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三天。三天後江漾的呼吸心跳都恢複正常,他才拖著虛弱的身體入海尋找食物。

沒了鮫珠的鮫人,就是一條普通的人形魚,連最基本的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都做不到。

海上風波不斷,掀起海底泥沙湧動一片渾濁,池眉隻能憑著過往的經驗一點一點緩慢的遊動,一條小醜魚從他身邊飛快遊過,池眉怔了一下,這才發覺,除了不能在黑暗中視物,他連反應也比以前遲鈍了許多。

這座島是池眉在海麵上遊玩時偶爾發現的,不僅鮫人很少來這裏,就連船隻也極少過往,但島上物資卻極為豐富。

還是條小魚時,池眉就經常獨自來這裏,徘徊在島嶼附近遊來遊去,等著海邊的椰子樹偶爾成熟後偶爾掉下來一兩顆椰子,讓他解解饞,順便再隨手抓幾條金吉魚填飽肚子,但現在他竟然連一條小醜魚都抓不到了,他顫了顫睫毛,心中卻更加擔心江漾的安危。

摩挲著從礁石上撬了幾個生蠔,來不及細嚼,整個囫圇吞下,匆匆返回。

風浪比之前更大了,以前的他可以隨意乘風破浪,現在他隻能被浪推著不知道何處,尾鰭撞到了礁石上,礁石上露出長刺張牙舞爪的海膽劃破了他魚尾,過往被鮫珠掩蓋的痛覺密密麻麻襲來,池眉悶哼一聲,朝著樹洞的方向繼續遊。

滿身疲憊的回到樹洞,江漾依然安靜的躺在原處,尾鰭的陣痛瞬間一**而空,摸著她溫熱的手,池眉低聲淺笑:“還有幾天你就可以醒了,真好。”

江漾的恢複速度比池眉想象中的快許多,他剛趴在岩石上休息養傷,沉睡的江漾猛地坐起,生龍活虎的樣子讓他安下心來。

但是他沒高興幾秒,江漾就發現了不遠處假寐的自己,沒有叫醒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溫柔的撫摸他,而是轉身就走。

池眉胸口一陣苦澀,叫住了她,為了能留住她編了族人在追殺她的謊話。

其實也不全是謊話,族人們恨極了人類,船上的船員基本全都殺光了,他帶著江漾逃脫,依照兩個長老的性格,一定會在整片海洋裏搜尋他們的蹤跡,一旦找到了江漾,她的下場就會跟其他船員一樣。

到那時,已經沒有了鮫珠的他,該如何帶著江漾再次逃離。

好在江江漾信了他的話,這樣的信任讓池眉心中的苦澀稍稍排解了一些。

畢竟她的身體剛剛恢複,池眉想給她找些食物,他以前常吃的金吉魚就不錯,肉質緊實鮮嫩,就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難抓了點。

池眉拖著傷在海裏耗了一個時辰才抓到了兩條,興高采烈的回來,本以為會得到她一句褒獎,可空****的樹洞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

他在海中發瘋找尋,茫茫****的海洋遍尋不到她的蹤跡,即便她遊也不應該遊得這麽快,池眉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下沉到海底,在遍布的礁石珊瑚中尋找江漾,渴望找到她,又害怕在礁石底找到下沉的他。

池眉艱難的在密布的礁石中穿梭,鋒利的礁石劃開他的魚尾,生生剝落,切開一道長長的傷口,猙獰可怖。

沒有她。

翻遍了整片海域都找不到她,恐懼湮滅了他。

池眉精疲力竭的回到樹洞,摸著江漾曾經躺過的地方,滾燙的淚水湧了出來失聲痛哭。

-------

江漾吃完飯,簡單收拾了一下,看向美男魚。

吃完飯的美男魚又懶洋洋往石頭上一趴睡著了,但從他微微顫抖的眼睫來看,這家夥根本沒睡,就是在假寐。

嗯?

江漾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視力經過大海的洗滌後明顯變好了,連隔著這麽遠,昏暗的樹洞裏美男魚顫抖的眼睫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江漾靠在石壁,看著美男魚問道:“......你為什麽救我?”

池眉單薄的眼皮掀了掀,沒有鱗片保護的傷口和血肉泡在海水中,時時刻刻都像千針萬刺在紮他,池眉忍著疼悶悶的說:“不為什麽。”

江漾說:“不管怎麽說,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池眉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靜默了一會兒,聲音沙啞無力的說:“救你是我自願,我不需要你感激我。”

“那你不、”

池眉打斷她的話:“抓我去煉油這種話,以後不要再提了。”隻要不提起,他就可以假裝沒發生過,麻痹總比清醒好過。

江漾:“......”看來美男魚還在記恨她,也是,誰能放得下。

如果她是一條鮫人,隻是在自家海裏遊了個泳,啪嘰挨了一槍,已經很生氣了。

自己喜歡的人類,竟然還打著要把自己獻給皇帝當寵物的算盤,不管最後有沒有實施成功,對方還有不得已的苦衷,心中還是會有一絲怨懟。

而且船翻之前,她才拒絕了這條美男魚,狠狠打了這家夥的臉。

不到一天現世報就來了,她一朝淪落,美男魚翻身做主人,還救了她一命,給她找了一個爭風擋雨的窩,還從外麵找了食物回來,真是高風亮節。

隻是目前這情況,怎麽看都有點像被包養,壞了,她成小白臉了。

第二天,江漾早早的起床,說是床其實就是潮濕的岩石,因為這樹洞裏的水潭與海相連,濕氣特別重,而且還睡得腰酸背痛。

她錘了錘腰,看了眼軟趴趴的美男魚,一晚上不見,這條魚的皮膚看起來更白了,白的有點腎虛那種。

江漾不想打擾他,準備爬出樹洞,去外頭找早餐。

但即使她手腳已經放的很輕了,美男魚還是極為靈敏的醒了過來:“阿漾,你去哪兒?”他的聲音有些驚慌害怕。

江漾說:“你繼續睡,我出去找點吃的。”

池眉搖搖頭:“我不睡了,我跟你一起去。”

江漾笑:“我去島上找吃的,你還能在陸地上走路嗎?好好休息吧,我很快就回來。”

“我是不會走路,但是我可以在海邊等你,我要跟你一起去。”池眉堅定的說,大有一種不答應他就不依不饒的架勢。

江漾確實拗不過他,好歹是救命恩人,跟著就跟著吧。

美男魚沒有腿上不了岸,就趴在海邊裸/露出來的岩石上曬太陽,陽光暖烘烘的照在身上,稍微緩解了他傷口傳來的陣痛,一言不發的看著江漾深入島中,被茂密的植物遮住身影。

江漾在昨天找到食物的路線更加深入了幾百米,抓到了一隻長得像鳥但沒有翅膀的奇形怪狀小東西,把毛拔了做成燒烤一定很好吃,繼續往前走還找到了一簇已經成熟的樹莓,江漾嚐了一口,甜中帶著一點微酸,味道極好,趕緊摘了幾扇大芭蕉葉子包起來。

美男魚是條海魚,應該沒吃過樹莓吧,帶回去給他嚐嚐。

回去的路上,比較幸運了找到了野蔥,也算是有了一種調味料。

江漾抱著戰利品往海邊走,視線逐漸開闊起來,玻璃一樣的湛藍海水映入眼簾。

美男魚趴在礁石邊,盯著海邊一株高大茂密的鳳凰花樹看得出神,一隻寄居蟹從他手背上爬過,他理都不理,好像動一下就能要他半條命一樣。

明明這條魚以前很好動啊。

聽到腳步聲,一直懶洋洋的美男魚抬起頭來,一瞬間笑渦淺漾:“阿漾你終於回來啦。”

這樣子就像就好像等待妻主歸來的小夫郎。

江漾把用芭蕉葉子包裹好的樹莓遞到他麵前:“我在島上摘了些樹莓,挺好吃的,你嚐嚐。”

“樹莓?”池眉疑惑的打開芭蕉葉子。

果然海魚沒見過陸地上的東西,看見裏麵紅彤彤的小果子撚起一顆放在口中,酸甜可口的滋味令他不自覺笑了起來:“好甜,阿漾你吃了嗎?”

江漾點點頭:“給你帶回來的,你吃吧,吃完了我們就回去。”

池眉蒼白地近乎病態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紅潤,羞赧的低頭應了一聲:“嗯。”

美男魚安靜的吃著樹莓,江漾坐在他身邊,海浪打濕了她的裙擺,濺起的水花在空中被陽光穿透映出琉璃般光澤。

江漾看池眉吃完還有一會兒,又看了看不遠處的鳳凰花樹,起身走去。

畢竟也是練過武的,江漾沒費什麽功夫,幾秒鍾就爬上了鳳凰花樹。

作為名震嶺南的風流女,江漾自然懂風雅二字,送花也得送的雅致,甚至連顏色、形狀、枝條都有講究。

但在這遠離人類社會的島上,江漾放飛自我,直接從將開著最茂密鳳凰花的枝條折下,粗暴的抗在肩上往,嬌弱的鳳凰花似燃燒的火焰落在江漾身上,身後燃起蜿蜒綿長的尾焰。

“你——”池眉呆呆的看著江漾,唇瓣翕動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麽。

“你不是喜歡鳳凰花嗎?夠不夠?拿著!不夠我再去摘。”江漾扛著長長的鳳凰花樹枝,熱烈綻放的花開在她的鬢邊、頰邊,眸邊,燦爛如火。

池眉接過花枝,強壓下心底湧動的喜悅,聲音冷冰冰的說:“我確實喜歡鳳凰花,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在跟我求愛,我也不會再誤會了,我、我也......也不喜歡你送的花,一點也不喜歡。”

江漾:“......”狗日的,你明明笑得很開心啊。

下次放狠話的時候,表情記得收一收。

一點也不喜歡她送的鳳凰花的某魚,回去的路上一直抱著沉甸甸的花枝不撒手,就好像一隻哈士奇叼著心愛的骨頭,爆開的鳳凰花在海麵上盛開,即使緊抿著唇裝作毫不在意,毫不喜歡,但笑意已經從眼睛裏漫溢了出來。

回到樹洞,江漾做飯,美男魚一反常態的改了之前軟趴趴不愛動彈的風格,將鳳凰花一簇簇摘下,嘴上說著不喜歡,動作卻無比珍惜每一簇鳳凰花,小心翼翼的將其裝點在樹洞岩壁上,還從水裏撈出了他之前哭出的很好看的珍珠裝點,這些珍珠在昏暗的樹洞下散發著瑩潤微亮的光澤,配上鳳凰花火一樣灼烈的紅色,氛圍十分的......洞房?

“阿漾,好看嗎?”美男魚語氣裏是從未有過的歡愉,不再有氣無力,眼眸星光點點。

江漾壓下腦子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一條魚哪裏懂什麽叫洞房,她笑著點點頭:“很好看,手真巧。”

美男魚眉眼彎彎,略帶天真的笑說:“我也覺得很好看,比我的宮殿還好看。”

江漾失笑:“你還有宮殿?”

池眉微微一怔,說道:“我們鮫人在海底都有自己的住處,我們的房子都是用珍珠貝殼做成的,就像宮殿一樣,你之前很喜歡的那盞用海月貝殼做成的燈,在我們鮫人族那裏,海月貝殼都是用來做窗戶瓦片的,我們那裏有一大堆呢。”

江漾微微一笑:“看來你在海裏生活的很快樂嘛。”

池眉道:“那是當然,我的族人們都很疼我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先緊著我。”說著,池眉眼中染上了一絲傷感。

江漾自然也看出來了,她輕聲問道:“你為了救我,一定跟族人們鬧掰了吧?”

“......”

沉默就是回答。

江漾說道:“你願意救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跟你的族人吵架,他們應該在找你吧,你為什麽不回去呢?”

池眉看著她,眸光意味不明:“我回去了,你怎麽辦?”

江漾無所謂的笑道:“我一個大活人,島上又這麽大,那麽多吃的,總不會餓死的,你回去吧。”

池眉扭過身去,背對著她聲音帶著沉悶的火:“我不回去,你巴不得我走了是不是?我就不走,我不會讓你如願的。而且我告訴你,我這條魚習慣了獨居,有沒有族人都一樣,這座島也是我的地盤,誰也不能趕我走。”

江漾:“......”習慣獨居幹嘛還跟她待在一起。

“好好好,不走就不走,我也是關心你嘛。”江漾隨口說道。

她真的會關心他嗎?她不是親口說不喜歡他的嗎?池眉狐疑的回過頭,江漾正在低頭拔鳥毛,準備架火烤。

池眉憤怒的轉過頭去,怒氣將傷口燒得更疼了,池眉疼的青筋突起,他就知道,她才不是真的關心他,他總是被她騙。

江漾轉動著臨時搭建起來的簡易烤架,讓烤鳥受熱更加均勻。

火光加上珍珠的散發出來的淡淡光澤,讓原本昏暗的樹洞光線更加明亮起來,原本看不太清的東西也能看清了。

江漾盯著美男魚輕薄鮫紗下的薄背,白皙的肌膚上有一線清晰鮮紅的劃痕。

“你的後背怎麽了?”江漾問道。

池眉心口瞬間提了起來,慌張的找著借口:“這個是我之前被石壁劃傷的,不嚴重。”

江漾放下手裏的烤鳥,慢慢走近:“我看看。”

池眉頓時神經緊張,要是被她靠近,不光後背,尾鰭上更嚴重的傷口都會被看見。

他連忙縮回水裏:“不行,我、我是男的,不能隨便給你們女人看。”

江漾眼尾上挑:“你忘記了?”

池眉眼神迷茫:“忘記什麽?”

突然他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爆紅出血:“你!啊!不許你再想那件事!我以為是你......”

池眉整個埋進水裏,假裝烏龜。

江漾靠在石壁哈哈大笑。

池眉聽著江漾毫不掩飾的笑聲,整條魚都不好了,太丟臉了,委屈又憂傷蹲在水底,水麵上咕嘟咕嘟冒著水泡。

“好了,我不是取笑你。”江漾撩撥了一下水麵說道,大膽追求的人沒什麽值得取笑,而且不得不說,這條魚的小鳥還是蠻有資本的。

池眉顰著眉,眼梢下垂委屈:“可你分明就在笑我,而且笑得好大聲。”

江漾忍著笑:“沒有啊,咳,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該看的都看過了,那再看看後背也無妨嘛,我是真的擔心你,那道傷口看起來很長,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池眉明眸泛著波光,他倒是想她告訴別人,這樣她壞了他的名譽,她就必須對他負責了。

可是,江漾明顯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池眉心裏堵得難受:“沒事的,我們鮫人恢複能力很快的,你忘記之前我在船上受的傷了?”

江漾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有些道理,倒是她小題大做了。

“那行吧,你好好休息,等我烤好了鳥叫你吃。”江漾重新轉動烤架。

池眉心裏更加堵了,看著江漾的眼神無比幽怨,不爭氣的想,你怎麽不再堅持堅持啊,你再堅持一下我就脫了給你看啊。

但是江漾已經沉浸在烤鳥中,池眉趴在石頭上,抱頭惆悵。

作者有話說:

日六失敗感謝在2022-06-28 23:59:13~2022-06-29 23:5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蔡蔡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西西弗斯 5瓶;茜漫漫、二餅的貓、晨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