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番外 往事

那些人就輕飄飄地在她生命裏消失了,亦如他們重來就沒有出現過。

——題記

楓葉鎮沒有楓葉,隻有一座橋,橋下邊也沒有河水流過。夏天的時候,夕陽常常把橋照得有些慘烈。

四合院組成的院子裏,有個小女孩子在狠狠地敲擊核桃,院子裏那顆核桃樹已經落了很多子,知了在嘰嘰喳喳吵著人心煩,隔壁的女人又在大罵:“不要臉的渣丫貨,又撿核桃吃,吃吃吃,我看你能吃出金元寶來!我們家種出來的核桃不是給你白撿吃的。作死的丫貨,沒人要的,爹媽老漢不要的。攙”

離年抬起頭來看著她,那天晚上就把外婆留剩的炭火全部倒在了那顆院子裏的核桃樹下,第二天核桃樹根全部烤焦了。女人的大巴掌也呼在她的膀子上,那個時候的離年還很瘦,胳膊腿都沒有一兩肉,離年整個人都被呼得搖晃起來。

外婆說,核桃樹是自己的,隔壁女人不知道,一直都覺得是她的。

隔壁女人有個兒子,比離年大不了多少,上學的時候常常走在離年的前麵,他背雙肩包,穿著幹淨的白襯衫,短褲,腳上的球襪拉得高高的,在學生裏邊亦是整齊幹淨的學生。

離年知道隔壁的女人跟他說過,讓他不要和她走在一起,說她是沒人要的小孩。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小男孩開始把手裏的杏子遞給她,小孩子都是很好要好的年紀,離年在他第三次再次遞過水果來的時候就伸手接到了。

再後來她還會從他那兒得到奶糖、巧克力、花生、甚至那個時候在他們那裏都不常見的牛奶。

但是離年不常說話,男孩子也悶悶地不說話。男孩子會帶著她到楓葉鎮上那座唯一的橋下邊去坐著,從旁邊摘來草穗子,離年看著他靈活的手指變幻出各種靈巧的小動物,那個時候的離年覺得他無所不能。

他比她大三歲,她讀三年級的時候,他就升到初中部去了。開始有女孩子放了學之後跟在他後麵走了,他的雙肩包也變成了斜搭包,隻是離年不懂,他的骨骼已經長開,已經有了少年的模樣,騎著自行車,在風裏穿過,就有風的味道。

他不常和她走在一起,他自行車後座上總變換著不同的女孩子。但她的牛奶變得固定,他總是在早上把牛奶拿給她喝,然後載著她一起去上學。

有天下午放學回家,她就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子嘴對著嘴放在一起,他的手搭在她的雙肩上,那樣子,顯得有些緊張。那個時候,她已經六年級,好像開始懂得那是什麽意思。

隔壁的女人又在罵人,大概是在罵那些跟隨在他兒子身後回來的女孩子,罵得很難聽,什麽“別想阻了我兒子前程,告訴你們,你們是配不上他的,他以後是要出國的。”

六年級的最後那個假期,他用車子載著她在楓葉鎮上轉了好多圈,灰塵混著風雜在臉上,汗水把它們蜿蜒成一道奇特的痕跡。

時光悠悠然地過,像夏天的光,拖出好長好長的線,想要伸手去抓,一轉眼就又不見了。

離年現在想起來,還能記起的是她坐在屋子的房門前做作業,他從四合院大門進來,是放月假的時間。他走到自己的身邊,伸手摸摸自己的頭:“小年子,做作業呢。”

夏天的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一幅鮮紅的圖畫,楓葉鎮的橋沒有河水流過,他和她慢慢地走過橋頭。這是年少的明麗的畫。

楓葉鎮上流傳他是要考上名校出國留學的,他媽是那樣認為的,整個楓葉鎮上的人也是那樣認為的,他高考那年,烈日掛空,離年貧血昏倒,回到家的時候,外婆匆匆忙忙地跨出門口。

“小年子,快,小林那孩子快不行了。”

楓葉鎮在一個山城裏,四周都是山,四合院後麵是山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氤綠,都氳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

離年跟著外婆上到外麵停著的車裏。

“早聽說摔了一跤,也沒怎麽注意,結果一診考試出來,人就倒地上起不來了。她媽跟過去看,說是腦膜炎,感冒了一個星期,為了考試也沒去看。結果就成了這樣。”外婆很焦急,鄰裏幾十年,她有屬於老人的特有的慈祥善良和包容。

醫院離得楓葉鎮很遠,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他就讀的學校也遠,車子要開一個半小時,平時他隻放月假回家,她媽托他家在學校的一個親戚照顧他。

離年和外婆還有他的父親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媽已經哭著趴在地上了。

離年看見病**的他,已經蒼白著一張臉,兩眼無神,專注地凝視著上空。醫生說那是他已經不能動彈無法說話了。

他的臉上布滿了黑痣,臉頰凹陷了下去。離年站在門口定了好久,然後慢慢地走過去。

“林木為?”離年把手放在他的臉上,冰冷的,沒有溫度的,離年一下子就哭了出來,聲音清晰,掩在她媽的悲聲之下。

離年茫然地望下外婆,外婆握住她的手,把她摟住:“別怕,他是有意識的,你跟他說兩句話。”

“林木為,你說要帶我去你想考去的那個學校看最漂亮的碧葉荷塘的啊。你說那裏的連葉碧荷是最漂亮的阿。你說過要幫我找我媽和我爸爸的阿……”

那個夏天,太陽特別大特別大,高考依舊進行,楓葉鎮在一場大雨之後,橋下依然沒有存積起來河水。

楓葉橋上走過的男生卻再也不見了。

她的生命裏出現了一些人,然後消失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就像那些生命裏一直存在的缺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