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七十五章 斷其根本

誰料鍾進衛並沒有撕下去,而是順勢甩在了麵前桌子的一角,然後繼續剛才的話道:“沒想到你們的心真黑,這麽高的利息都能收。”

底下的鄉紳一見那個天使並沒有賴皮,隨著那些借據被甩在桌子上,而舒出了一口氣。

“學生有不同見解。這利息,是事先達成的約定,你情我願之事。如果嫌利息太高,當初就不會借了。更何況學生對於官府之事一向熱心,並沒有按日算息,這本金利息可推遲至年底再給也無妨的。”

孫部光見鍾進衛總歸還是講理的,隻是在發發牢騷而已,就向鍾進衛一拱手,開始耍嘴皮子了。

“這麽說,你還有道理了?”鍾進衛也並沒有惱羞成怒,隻是帶著絲笑意,把背靠到了椅子上,然後問道。

“學生們也是要吃飯的,總不能為了朝廷而餓肚子。自古以來,這借錢要利息可是天經地義的事。”

孫部光覺得自己的口才不錯,拿著大義壓著天使,讓天使無話可說,說著說著,心不慌,眼不跳,開始從容起來。

其他鄉紳一看孫部光的表現,也逐漸放鬆了緊繃的神情,看著孫部光應付堂上的天使。

“好,那本侯爺明白了,就是我欠了你們錢,就一定得給你們利息。但要是事先沒說好利息呢,這該怎麽辦?”鍾進衛盯著孫部光問道。

孫部光聽得一愣,這利息不就是事先說好的麽,都寫在借據上了。他看到鍾進衛在認真地看著他,等他答複,隻好回答道:“學生以為,要利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欠錢的人也無話可說。”

“好。”鍾進衛在孫部光的話音剛落之時一聲大喝,然後坐直了身子,“如此就好。來呀!把欠他們的錢還了。”

“是,侯爺。”顧百川答應一聲,從桌子角拿了借據,向兩個手下一招手,走到這些鄉紳麵前道:“隨我前去領銀子。”說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這些鄉紳都以孫部光馬首是瞻,在孫部光跟上去之後,才追過去。

馬青林走在了最後,在他出大堂之時,隱約聽見那個天使在和洪中丞說什麽追討欠款的話,讓他不由暗自納悶,到底是誰欠了天使的錢,膽子還真夠大的。

不過他覺得事不關己,也就這麽一想,然後美滋滋地跟在其他人身後前去領自己的銀兩了。

這些鄉紳沒想到能這麽容易拿到所有的銀兩,一時之間沒法拿走那麽多。就都堆在巡撫衙門口,而後滿麵笑容地呼喝仆人雇車。

正當他們看著一大堆屬於自己的銀兩而在樂嗬嗬地時候,從衙門裏開出一隊隊的兵士,衙役在前頭帶路,拿著各種丈量工具,四散而去。

而後又有一些衙役領著錦衣衛魚貫而出巡撫衙門,在他們的後麵還跟著巡撫衙門的一些吏員,拿著帳簿四散而去。

這些鄉紳看著好奇,隱約覺得有點不妙,紛紛派出仆人跟著去看情況。

等馬青林把銀兩搬到家之後,被他派出去的仆人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報信了。

“老爺,不好了,官府在幾個鋪上查稅了,一絲情麵都不講,還說要封鋪子呢。”家仆氣喘籲籲地匯報道。

這讓馬青林大吃一驚,也顧不得許多了,連忙往自己鋪子趕去。

在孫部光宅子,他也接到了家仆的稟告:“老爺不好了,官府去城外丈量田地了。”

“什麽?”孫部光一聽,驚得把手中的茶杯都掉地上了,“當真?”

仆人就像小雞啄米一樣地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小人不敢撒謊。”

孫部光馬上想起那個年輕的天使,這絕對是報複,是對借貸銀兩之事的反擊。

如果是別人敢這麽做的,他去那個參將親戚那裏走一趟就可以了。但人家是欽差,還帶著自個的軍隊過來的,沒人敢阻止。去京師找人,那也遠水解不了近火。

孫部光決定去現場看看,吩咐仆人趕緊帶路。

那些鄉紳紛紛被驚動,四處查看自己的田產鋪麵,榆林鎮仿佛像平靜的水中丟入一塊石頭,一下不再平靜,熱鬧了起來。

那些兵士,錦衣衛個個都是如狼似虎地,一看就不能惹。鄉紳們隻能光看著著急。最後還是有人提議,全部都跑去找孫部光拿主意。

此時,孫部光也已經在自己的田地和鋪子上溜達了一圈回到家了,剛好被那些鄉紳給撞見了,七嘴八舌地圍著他,向他要主意。

孫部光就在一群鄉紳的包圍下,來回踱步想著主意。可對方的來曆實在太大,一時也沒有好辦法。他想了一會站住身子道:“大家靜靜,聽我說。”

他周圍的一圈人馬上靜了下來,等他說話。

“各位,這絕對是對我們的報複。好狠啊,不愧是能把張家口的晉商一網打盡的主。我們一次借款,賺點利息,隻是一次性買賣。而他這一手,是要把我們的根本給掀翻了。這買賣實在不公平,如今我們隻有一起去巡撫衙門,求見天使,把這次的銀兩退回去,懇請他罷手。”

孫部光有點不甘心,沒想到那中興侯先依著規矩把借款還了,然後又來這一手。但這一手又使得堂堂正正,在理字上站得住腳。

眾所周知的事情,他們隻有一部分田地免賦稅,而絕大部分田地都是沒交田賦的。那些商品也大部分都是塞了紅包給各地的稅務官,偷稅漏稅而來的,根本就沒有交足稅的憑證。

以前的時候,還有人會拿憑證來造假,以應付可能的檢查。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查,也就沒有人會去造假。結果今天這一查,所有漏的稅都能查出來。

因此,孫部光一建議,所有鄉紳都同意了。在孫部光的帶領下,浩浩****地往巡撫衙門而去。

此時的鍾進衛,卻很悠閑,在後衙獨自和洪承疇兩人在品茶聊天,他的護衛都不在身邊,留在外麵忙著鍾進衛交代的事情。

“侯爺,您這麽做,就把榆林鎮所有的鄉紳都得罪了,這樣好麽?還不如之前事先要挾下他們,讓他們把利息留下來,這樣雙方也不會撕破臉。”洪承疇對於中興侯這種大張旗鼓,挖人根本的行為,頗有點擔心,因而向鍾進衛建議道。

“怕什麽,他們拿大明律,拿天經地義來壓我。我奉陪,我也拿大明律,拿天經地義來回擊,他們能說什麽。去京師告我狀麽?”鍾進衛對於洪承疇的擔心,並不以為意。

他喝了口茶,見洪承疇的神態還是有點擔心,就開導道:“放心,他們告不倒我的。不說我這些事情是依律行事,就算他們想從別的方麵搞我下台也沒門。我到大明一年都還差兩月,其中還有幾個月因救駕而昏迷。醒來後就為征伐建虜而四處奔波。想告我貪汙,我唯一的財產就是皇上的賞賜,怎麽告?想通過我家人汙蔑我?不好意思,我現在在大明還是獨身一人。你說他們能怎麽著我?”

洪承疇倒不知道鍾進衛的具體情況,一聽他的自白,不由得很是好奇,中興侯崛起大明,真得是很奇怪。憑空出現,但在很短的時間內,卻做了很多事情。不說救駕之事,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單講京畿之戰,就立了一般人所立不到的功勞。

都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可中興侯就隻有一份俸祿,又不依仗著侯爺的身份去巧取豪奪,否則也不會這麽對付那些鄉紳。

洪承疇有點想不明白鍾進衛這麽盡心做事的目的是什麽,但他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恩主目的不明,這讓他心中有點惶恐,他怕被拖累。

好不容易有了官身,也做到了一般人都做不到的高位,隻要後麵小心謹慎一點,內心深處的那陰影就不可能再降臨到自己身上。

他想了半天,還是想搞明白鍾進衛的目的。他可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聖人存在,不顧自己,一心為公。

忽然,他猛地想到一個可能性,頓時感覺全身發熱,額頭隱隱有點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