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布告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兵丁就按照昨晚戶部來的大人的吩咐,開始整理難民營。

一些不幸沒有挨過寒夜的難民屍體抬了出來,明顯看得出來,死去的人數比之前少了好多了,而且這次,他們身上的衣服並沒有被搶掉。

畢竟,如果不是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百姓們還是非常尊重死者的。

兵丁們在抬走屍體之後,在難民營裏麵清理出了一塊空地,擺上一排桌子和凳子,然後又在難民營門口也排了一排桌子和凳子。

難民們昨晚加餐,添了火炭,又得到了承諾,心裏有了期盼,精神顯得好多了,紛紛在關注著兵丁們的行動。

兵丁們擺置的差不多的時候,難民們紛紛議論起來。

難民甲道:“昨晚那位大人說的難道是真的?”

難民乙鄙視他:“皇上吩咐的,那有可能假!”

難民丙老於世故,有點難以置信的道:“這麽快就開始布置了,不像以前的官府啊。”

難民丁解釋道:“當今皇上乃聖明天子,當然和以前的不一樣了!”

難民營中有力氣說話的,都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見解,整個營地顯出了一股生氣。

很快,兵丁們又安排能打工的人去排隊,純力氣的,會手藝的,各自成列。

還沒排完隊伍的時候,戶部的吏員就到了。也不多加客套,分成兩組。門口的凳子那一排坐了四個人,營地裏麵的凳子上坐上八個人。

馬上,難民營裏麵的登記就開始了,那裏的吏員忙碌的記著人名,籍貫,力氣活還是手藝活等細節。

而營地外麵的四個人,兩個是負責登記來捐錢捐物的百姓流水,兩個是負責登記做工的需求。

現在的時間還早,不說京師的百姓,連督察院的禦史都還沒有到。戶部的官員隻是因為有戶部尚書的交代,所以不得不早點趕過來,把難民營裏的工作先做了起來。

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兩個禦史騎著馬趕過來了。見到還沒有百姓來登記,互相看了一眼,暗道這個時間點果然沒有來晚。然後進了兵丁所屬的房子裏去喝茶等待。

寒風時不時的刮過來一下,冬日雖然已經露出了頭,但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時間悄悄地在流逝,屋裏的禦史派兵丁出來看了兩回了,沒見有一個百姓過來。

漸漸地,營地門口負責登記的四個吏員被凍得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轉轉,看著大街的盡頭,心裏嘀咕著:怎麽一個都沒有得來。要說也是,賑災從來都是官府的事,這回卻讓京師的百姓來做這個事情。來多少不知道,有沒有來都是一個問題呢。

事情果如他們所料,快到響午了,還是沒一個人過來捐錢捐物的,甚至連登記用工的人都沒有一個。

營地裏的難民也不時的把目光瞧向大門處,盼望著好心人能夠出現。但長時間的等待,一直讓他們失望著,擔憂的神情出現在了越來越多的難民臉上。

冬天的時候,百姓沒有多少事情可做。更重要的是,外麵很冷,所以一般都睡到很晚才起來。

到接近響午的時候,百姓們才陸續起床,張貼的布告也吸引了一些出門的人。

布告處慢慢地也越來越熱鬧,看得出來布告牆下的人主要分為兩批人。

一批是普通老百姓,雖然不認識字,但在別人宣讀布告的時候,聽得明明白白,但卻無能為力。這幾個月京師的物價一天一個價,自己都難以過活,那還談救濟別人呢!

另外一批人,穿的體麵,帶著跟班,一看就是家裏不缺錢的,也識得字,他們也討論的熱鬧。不過更多的卻是在討論朝廷的布告怎麽用了大白話,是不是朝廷沒人了,寫大白話,嘲笑地,諷刺地,都有。最後呼朋喚友的去吃肉喝酒了。

這個時代,沒有照片,也沒有錄像,所以沒有經曆過苦難,沒有類似難民的經曆,光憑文字,很難讓這些人能感同身受,能體會到那些人的處境有多悲涼。

其中就有一夥人在臨街的一處酒樓喝酒吃肉。喝的痛快時,渾身被酒激得火熱,就把窗戶給打開來涼快涼快。

忽然,有個人往窗外瞄了一眼,發現有幾輛車子經過,上麵堆滿了衣食。不由的“咦”的一聲,然後趴到窗戶邊去看個究竟。

等看到車子去的方向確實是王恭廠方向後,回頭對他的同伴說道:“速來看傻子,還真有人捐物去了。”

還真有人嫌自己錢多,去幫朝廷做好事了?這些人有點不信,紛紛擁到窗口看熱鬧。

果然,一共兩輛平板車,一輛堆著一些破舊的麻布衣服,還有一些火炭,上麵坐著一個粗布舊衣的老頭。還有一輛平板車上麵堆著一些粗糧,由一個同樣粗布舊衣的小夥押著。

“看著也不像是那個府上的家丁,瞧那破落樣,自己都沒得吃吧,還想當好人。”其中一個鄙夷地下著結論。

“看著像是窮了一輩子忽然得了錢財,趕緊買盡量多的東西回家堆著,生怕再餓著似的,不像是去捐的。”另外一個有不同的意見。

“你看他們不是向王恭廠方向去的麽?”

“說不得前麵就拐彎了呢,那邊都是窮鬼住的地方,我看還是我猜得對。”

“你們都別爭了,我們趕緊吃完,吃完了去迎春樓耍耍,那些姐兒說不得還在**呢,正好不用起了。”

一夥人會意的一起**笑起來。

那兩輛平板車,的確是朝王恭廠而去的,不過不是看了布告去的,而是為了兌現昨天的諾言而去的。

那兩個人正是昨天鍾進衛所收為家仆的一家人中的老漢和他兒子。老漢叫於海寧,兒子叫於長儉。

此時他們兩個也不知道背後有一群人在議論他們,正埋頭趕路。

“爹,您說公子有多大年紀?”於長儉終歸是按不住性子,朝著前麵車上的老人說起了話。

老人沒有立刻回答,繼續駕著駑馬前行,過了一會,還是回答了他兒子的問題:“看著像是二十出頭的。現在的年輕人裏麵,還有像公子一樣好心腸的人,真是少啊,特別是在京師這種環境裏麵。”

“爹,您說兒子能不能也像公子一樣,混個官當當?”

老人聽了,忽然轉過頭來,臉上一臉的嚴肅:“爹是怎麽教你的,要戒浮戒躁,認真做事,有些事情自然就會水到渠成!再說公子也不是混出來的,公子見識博聞,又有救駕之功,你要好好學著點。”

“爹,我錯了!”

聽到兒子認錯,老人才滿意的轉了回去。

“爹,那您說咱會功夫這事能不能讓他知道?”

這次,老人沒轉過來,直接說道:“就你那三腳貓功夫,讓公子瞧見了笑話。”

於長儉有點不服氣的撇撇嘴,但不敢出聲,讓老人聽見。

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地就很快走上了王恭廠前麵的大街。

難民營門口,其中一個吏員不小心抬頭瞧見遠處過來的兩輛堆著物資的平板車,一下激動了,像是看見了外星人一樣,驚呼起來:“來,來人了,快看,終於來人了。”

其他三個吏員和邊上的兵丁紛紛看了過去,果然是來人了啊。坐回位置的坐回位置,奔進房子裏叫禦史的叫禦史,甚至還有兩個兵丁朝平板車迎了過去。

那邊的於海寧兩父子拐到難民營門口的大街上後,就驚詫於難民營的動靜,和他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這個,究竟出啥事情了?

那兩個兵丁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是熟人。昨天由東廠的人交代送走的人,自然有印象的。

帶著敬意,問明來意後,引導他們走向那邊登記捐物的吏員那裏。

等走到難民營門口的時候,於海寧父子也搞清楚了情況。心裏明白,中興伯急人之所急,這麽快就有了動靜,使得難民營的鄉親有了生機。不由得湧起了一陣的感動和自豪,覺得做公子的家仆並沒有把自己的身份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