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師這廝答應的十分痛快，李衛東多少有些意外，後又聽他說袁先生對於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早有預見，這就讓李衛東心裏不好的預感變得更加強烈了。

但不論真相是好是壞，都必須麵對，李衛東讓沈甜留在山腳下的小木屋裏等他，自己跟卦師通過傳送使進入人類主城聖城。為了解開封印龍族後裔們已經做好了周密的計劃，而沈甜又是作為其中最關鍵的角色，至少在後天下午五點之前，她應該很安全。

聖城東北，朝聖山，坐標643、912。這裏就是之前囚禁沈甜的那座懺悔之塔，選在這樣荒涼偏僻的地方見麵，看來民政官袁先生是早有安排。

又是一天清晨，遼闊的混世世界從夜晚的寂靜中蘇醒，太陽剛剛升起，金色的光輝穿過林間枝頭，灑落在如茵的草地上，山羊和野兔悠然尋找可口的草莖，鳥兒鳴叫著歡快的飛向天空。

朝聖山由於沒有日常任務並且不是常規刷怪點，所以很少有玩家光顧，也就更讓這片天地清新自然。這時正是四月天，草長鶯飛的季節，不知名的野花都開了，或星星點點，或團團簇簇，競相爭豔，空氣中都彌漫了春日特有的生機盎然。

李衛東此時卻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臉上表情也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今天與袁先生這一場見麵，結果如何是他無法預料的，或者說即使李衛東已經隱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卻不知道能否想出辦法可以阻止。

“首領大人，恩……有句話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問您？”就在李衛東抬腳準備邁進懺悔之塔的時候，卦師忽然遲疑著說。

李衛東微微一怔，扭頭看了卦師一眼，說：“如果你是想勸我放棄跟袁先生見麵，恐怕隻能白費力氣了。”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卦師把傳送使支開，又左右四顧確定沒人，這才低聲小心翼翼的說：“其實在前天晚上，占星士曾經來找過我，他說……他說對於龍族的複興計劃還有些疑慮，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去找袁先生談談，被我拒絕了。至於您，我知道其實在您心裏，也一直認為……龍族利用和欺騙了您，可是不管怎樣您現在成了我們尊敬的首領，如果這一次的計劃能夠成功，以我神聖龍族的實力，加上您的聰明睿智還有神明的指引，我們一定會奪回從前失去的一切，您也一定會成為混世大陸上最強的存在！這樣的回報難道還不能讓您滿意嗎？所謂真相，對於你和占星士來說，難道就那麽重要？”

李衛東淡淡的說：“那還有什麽更重要呢？如果做一件事可以不問原因，不管對錯，正義和邪惡又有什麽分別？”

卦師表情明顯流露出一絲不屑，說：“正義如何，邪惡又如何，這世界本來就沒所謂對錯，成王敗寇，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法則！混世大陸本就是一部鮮血和殺戮書寫成的曆史，千百年來未曾改變，在這片土地上每一天都有無數生靈死去，每一天都有無數罪惡在上演，是否每一件事都能查出真相？首領大人，曆史總是由強者書寫，誰贏了，誰就是正義，誰就是真相！”

李衛東盯著卦師，好一會才搖了搖頭，冷笑著說：“說的也是。誰贏跟誰走，從古到今從來沒缺過這種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隻是我想送你一句忠告：事情沒到最後，誰都不知道誰輸誰贏。選對了主子固然可以撈點好處，可就怕抱錯了大腿站錯了隊……嗬嗬，你是聰明人，下場如何應該比我更清楚，對麽？”

卦師那張老臉明顯就是一紅，似乎還想說什麽，李衛東卻沒心思聽他在這說教，轉身邁步走進石塔。

懺悔之塔因為沒有窗戶，無論白天還是夜裏都是陰森森的，雖然點著火把，到底讓人覺著不大舒服。石塔裏麵空****的，既沒有龍族守衛也沒有NPC工會成員，十分的安靜，隻有燃燒的火把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

沿著腐朽不堪的樓梯拾階而上，一直走到第十一層，就是之前龍族守衛關押沈甜的那一層，眼前光線驟然一亮，卻是十來座一人多高的燭台，環繞四周，照的不算寬敞卻也不狹窄的空間亮如白晝。

跟下麵十層的破敗腐朽截然不同，這一層石塔明顯要奢侈得多，地下鋪著青棕色地毯，上麵刺著五色祥雲圖案，牆壁上垂下明黃幔帳和金絲瓔珞，隨著燭光搖動，明珠金線華彩輝映，顯得富麗堂皇。

正中一張青木小幾，一名中年男人席坐在地翻閱一本破舊的線裝古書。這人大約四五十歲年紀，身材略有些發福，穿一領深紅色袍服，頭戴烏紗官帽，下麵一張和善的圓臉，樣貌普普通通，正是混世遊戲中負責轉服移民以及募捐和采集任務的NPC，本應出現在聖城永恒神廟的民政官袁先生！

“很高興見到你，”聽到有人上來，袁先生抬起頭，微笑著衝李衛東點點頭，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流氓光環，你需要神的指引。坐。”

民政官作為一名主要負責募捐和采集的NPC，似乎永遠都是一副謙卑的表情，對誰都點頭哈腰的，一臉的討好。哪怕你隻捐一個鋼鏰兒，也會讓他滔滔不絕的一通讚美歌頌。而此刻的袁先生的臉上也是帶著笑意，卻絲毫沒有了平素的那種謙卑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雍容沉穩，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透著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氣度。

李衛東嘴角緊抿著，盯著袁先生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孔，緩緩走到他麵前盤膝坐下，說：“神能指引我些什麽呢？”

袁先生合起手裏的古書，說：“那麽，閣下又想知道些什麽呢？”

李衛東一字一頓的說：“我隻想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貪心不足蛇吞象，往往野心越大的人，死的就會越難看！會長先生，現在的你已經可以在混世世界呼風喚雨，成為主宰一般的存在，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計劃失敗，下場會是怎樣？”

“哦？”袁先生似乎不易覺察的皺了下眉頭，但接著就笑了起來，說：“流氓光環，這個問題好像已經超過了神明所掌管的範疇，我應該怎麽回答你呢？”

李衛東也笑了，笑容卻是充滿譏誚的冰冷，用一種緩慢甚至有些異樣的聲音說：“別再裝神弄鬼了，這裏隻有你跟我，就不必再演戲了吧。你很清楚我來自哪個世界，正如我同樣清楚你是什麽人，對嗎？”

對於一個虛擬世界的NPC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離譜，或者說這樣的問題應該已經超出了NPC的理解能力。但李衛東卻是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民政官袁先生，似乎很有把握對方能夠聽懂他的每一句話。

袁先生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眼光也就陡然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柄鋒利的刀子從李衛東臉上緩緩刮過去又刮過來，臉上笑意一點一點的隱去，好一會兒才說：“我清楚什麽，閣下不妨說說看。”

“好。既然你不想承認，那我替你說。”李衛東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複雜，停頓片刻才說：“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該不該佩服你，我所見過的有野心的人很多，但是把他們全部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上你一個。我甚至想過，這會不會是某個無聊的人開的一個瘋狂的玩笑？但很快我就明白，這根本就是我不願麵對現實的借口罷了，你的存在，已經不能單純用瘋狂這兩個字去解釋！”

“在我得到儲物戒指進入遊戲的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得到了傳說中的奇遇，並為開啟了所謂的混世遊戲隱藏劇情而慶幸不已，認認真真的完成每一個任務。直到加入NPC公會，並被你強迫性質的讓我把神聖龍蛋帶到現實世界，我才發覺事情恐怕沒我想象的那麽簡單。我猜測過會不會是遊戲程序發生了變異或者說進化，為此專門從混世官方取得了關於這個網遊最原始的背景資料。混世遊戲的原作者關於龍族背景介紹的十分模糊，可是遊戲中的龍族劇情又是如此玄奧複雜，於是我開始懷疑，我是否遭遇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人工智能！”

李衛東聲音並不高，每一個字都說的很慢，直到說出人工智能這四個字，袁先生眉頭一挑，似乎想說什麽，李衛東卻抬手止住了他，冷笑著說：“你想否認？有這個必要嗎？現在這裏隻有你我兩個，彼此心知肚明，好像也用不著遮遮掩掩。我也明白如果我把這些話告訴除了你我以外任何一個人，無論是在現實還是虛擬世界，肯定都要被人當成是瘋子。會長先生，我想我還不至於白癡到那種地步，所以你也大可以讓我把話說完。”

袁先生閉上眼睛仰起頭，深深吸氣再徐徐吐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開始從他的唇角蔓延擴散開，讓那張原本和藹中透著威儀的臉孔也在這一瞬間變得陰險和邪惡起來，像是一隻狡猾的狼見到了獵物，終於漸漸的齜出了它的獠牙！

“好吧，你這樣說，我也不是很反對。”袁先生睜開眼，用一種玩味的目光看著李衛東，說：“請繼續，我洗耳恭聽。”

李衛東輕輕歎了口氣，說：“神的使者，你終於肯揭開偽裝了是嗎？嗬！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有了這樣的懷疑，隻是出於本能我一直在否定自己的判斷，我忽略了一個程序如果擁有了人的思想，將會造成怎樣一場災難。占星士說的對，這個世界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邪惡和瘋狂！”

“會長先生，雖然我已經懷疑到了遊戲程序的變異，卻一直沒能把虛擬世界跟現實世界聯係起來，沒能猜到你真正的目的，這不能不說是我的一個疏忽。加上你一直隱藏在幕後，我的任務也全都是由占星士負責，所以主觀的認為或許這些具備了AI的程序也僅僅是忠於自己龍族的血統，想要複興自己的種族。可是這一次進入遊戲，龍族聖女吃下聖果而回到了遊戲中，我才發覺原來之前一直都在被你們愚弄和利用！”

“重鑄時空之門，真的就是為了解開龍族封印那麽簡單麽？蜘蛛女王曾經對我說過，時空之門連接著異世界，它的存在和損毀在時間上要遠遠早於龍族的封印，也就是說，時空之門與龍族封印根本沒有必然的聯係！”

“於是我終於想通了九大神器和時空之門的真正意義，其實這個計劃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解開龍族封印，而是想利用時空之門，將被封印的龍族傳送到另一個空間，就是我所生活的那個現實世界！之所以用神秘禮物的名義讓我將龍蛋帶到現實並孵出聖女，那是因為你們不知道穿越時空是否可行，所以就卑鄙的利用她來做你們的試驗品！”

“這個瘋狂的計劃，我曾以為是秘密公會的所有成員以及混世大陸上幸存下來的龍族後裔共同製定出來的，我甚至還很奇怪，既然這些程序已經進化出了AI，並且可以衍生出各種地圖以及角色，又何必費這麽大的周折讓我這個現實世界的玩家參與進來，浪費這麽久的時間，還要編出各種各樣的劇情跟任務，直接造出時空之門穿越到你們想去的世界不是更好？可是後來占星士的死推翻了我的判斷。會長先生，我不介意告訴你，占星士其實是死於自殺，他的死才真正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在秘密公會的背後，其實一直都有一個幕後黑手的存在，正是這個幕後黑手編造出了關於神聖龍族的劇情，並感染給了其它程序也就是所謂的龍族後裔，然後這個黑手再打著複興龍族的旗號，讓龍族後裔們甘心情願的為他賣命！”

“占星士很可憐，一直到死他都堅信自己身體裏流淌著龍族的血液，他是如此熱愛自己的種族，甚至不惜犧牲生命。作為秘密公會的骨幹成員，同時也是給我發布任務的副會長，他一定察覺到了所謂龍族複興計劃背後的陰謀和野心，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能讓別人相信，更不甘心讓神聖龍族被人利用甚至是奴役，這才抱著一死的決心跑到寒冰熔爐，想要借助熔爐的力量摧毀九大神器！”

“占星士雖然死了，而且背著叛徒的罵名，跟公會的另一個副會長卦師比較起來，還真是諷刺。就在剛才，在懺悔之塔外麵，卦師還試圖讓我放棄真相，我知道他跟占星士一樣，對於龍族複興的計劃都產生了懷疑。同樣是被感染的NPC，占星士寧願一死也不肯出賣自己的種族，而卦師，為了抱住贏家的大腿寧願選擇性失明，他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你的一條狗！”

“是的我承認，在占星士自殺的時候，我僅僅是確定了幕後黑手的存在，卻沒能想到這個人就是你，會長大人，民政官袁先生。直到今天早上雜貨商找到我打聽關於占星士的事，無意中說出你的另一個身份——神的使者，我才真正明白了這一切。是啊，想要利用這些NPC們，還有什麽比神的旨意更好的借口呢？而你也知道直接以神的麵目出現的話，必然引起懷疑，畢竟你還披著民政官的外衣，畢竟你再怎麽強大、再怎麽進化也終究是遊戲世界的一名NPC。於是你便以使者身份自居，以指引的名義發號施令，讓人賣命，簡直是天衣無縫！”

“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麽給自己取了個姓氏。你其實並不是姓袁的袁，而是源頭的源，你把自己視為萬物之源，是創造一切的源程序！我這樣理解還算有道理吧，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