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燦低頭看了一眼手上黑色的袋子,慢慢的握緊,“謝謝。”

景珩見她冷靜下來,便也鬆開了手,看著她低頭有些憋屈的模樣,又往四周看了一圈,問:“沒開車?”

她搖了搖頭。

“那我送你回去。”

宋燦沉默了一會,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一雙眼睛直直的盯在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忽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目光灼灼的看著他,說:“我想去墓地看我爸爸。”

景珩一愣,略有些不可思議,抬手指了指漆黑的夜空,說:“天黑了。”

“天黑就不能去嗎?墓園從來沒有規定,天黑就不能去探望已故的親人。”她的表情異常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並且看起來還有點急迫。

景珩看著她,默了片刻,低笑著搖了搖頭。有時候,他真的是搞不懂她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她忽然想到景珩隻是一個外人,大晚上去墓園自然會有些害怕,而且沒有任何義務要陪她一起去,“沒關係,我自己也可以去。”

語落,她就轉身打算先去買點香火蠟燭。

景珩迅速扣住了她的肩膀,“我陪你去,墓園這麽遠,你又沒車,過去簡單,一會要回來就麻煩了。難不成,你要在那裏過夜啊?”

宋燦隻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

他們去買了點香火冥紙,然後,就真的一道去了墓園。

到墓園的時候,下起了小雨。

墓園管大門的老大爺,見著他們,不免探出頭來看了兩眼,“大晚上還來拜祭啊?”

宋燦禮貌的點了點頭。

老大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也真真是個熱心腸,衝著他們招了招手,“等等。”

宋燦同景珩對看了一眼,停下了腳步,看著老人家從裏頭跑出來。遞了個電筒給他們,說:“今天天氣不好,裏頭霧挺大的,我看你們也沒帶照明工具。噢,對咯,一會要是聽到女人的哭聲,別害怕。是個年紀輕輕死了丈夫的,這幾天一直大晚上跑來這兒哭,一呆就是幾個小時,勸都沒辦法。哎,不過也真是可憐啊,才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值壯年呢,就這麽突然沒了,換了誰都沒辦法緩過來。”

老大爺說了兩句,就拍了一下景珩的肩膀,擺了擺手,說:“趕緊趁著雨不大上去拜祭吧,小夥子好好照顧媳婦,雨天地滑別摔咯。”

宋燦頓了一下,本來想解釋兩句,可一想,還是算了,也就不浪費那個時間去解釋了,反正大家誰都不認識誰,解釋清楚了又能怎麽樣。就算解釋了,也未必會相信。

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嘴,隻衝著老大爺笑了笑。反倒是景珩,笑著解釋了一下,“我們不是夫妻,就是比較要好的朋友。”

老大爺笑著看了他們兩眼,就回身進了屋子,衝著他們擺了擺手。

隨後,他兩就進了墓園,幸虧老大爺的電筒,不然還真看不清路,而且墓園又大,一個沒看清就要走岔路。

誠如老大爺說的,園內果真充斥著女人的哭泣聲,淒楚而又覺得有些陰森恐怖,畢竟這四周圍全是墳頭,這幽幽的哭泣聲,聽著有幾分的空靈,仿佛是盤旋在墓園上方,聲音不大,卻像是在你的耳邊。

雖然知道這是人,可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還是有些發毛。

景珩一隻手舉著傘,另一隻手攔住她的身子,跟著她上了台階,花了十分鍾左右的時候,中間不小心走錯了一次,這才準確的找到了宋啟明的墓碑。

宋燦將黑色的紙袋放在一邊,把手裏的電筒遞給了景珩,旋即,蹲了下來,從包包裏拿出了紙巾,抬手開始擦墓碑上的照片。想到三年前的那場葬禮,看著照片上麵帶淺笑的父親,一顆心就變得又冷又硬。

因為販毒的臭名,宋啟明一死,罪名等於是落實了,幾乎沒有人同情他,屍體是夜晚被送回來的,本來是想避開記者,可是那些記者沒日沒夜的蹲在警局門口,真的是一刻都不放過他們。

宋燦深刻的記得,那天晚上,在警局門口,那些相機的鏡頭,一直對準他們,閃光燈亮的讓她睜不開眼睛。她能夠記得那些記者一張張冷漠而又嚴肅的臉,不停的,反複的,變向的質問著她的母親,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宋啟明是不是畏罪自殺。

她記得還有人跑來砸雞蛋,真的砸雞蛋,這種場景,一直以來,宋燦隻在電視上看過,也以為隻會在電視劇裏發生,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是一些受害人的家屬。

方蓉妹牢牢的把她護在身後,就算臉上被砸了雞蛋,她依舊微微昂著頭,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對著那些鏡頭,也隻說一句話,“我們沒有。”

可惜這四個字,一直被記者忽略,同樣不被人相信。

那時候他們家的處境其實挺慘的,出了這樣的事,因為當時泰恒製藥比較出名,所以出了這樣的事兒,媒體就大肆曝光,引得整個青城的人都知道了泰恒老板明著是藥商,實際是毒販,害了許多家庭破碎。

一經曝光,泰恒幾乎是一夜之間就敗落了。

就別說之前生意上的夥伴了,就是那些個要好的,走的近的親戚,直接就跟他們撇清關係,生怕這一盆髒水會潑到他們身上,受連累。宋燦記得很清楚,他們帶回宋啟明的遺體後,方蓉妹坐在客廳裏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最後,她趴在父親的遺體上哭了很久。

當時,宋燦就躲在樓梯邊上看著,聽著。終於明白了人情冷暖,困境真的是考驗真情的最好方法,它可以讓你看清身邊人真正的麵目。

宋燦記得最清楚的是小姑的一句話,她說:“你們現在的情況就不要再來害人了!我就當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哥哥!”

最好笑的是,在宋燦嫁入韓家的第二年,小姑又親自找上門來向她借錢,出口就是一百萬,還覺得挺理所當然的,想著韓家是大戶,一百萬就是小意思,真是把她當成金庫似得。父親還在的時候,就挺照顧小姑一家的,小姑的兒子上學的錢,都是父親出的,因為小姑早年死了丈夫,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照顧兒子,十分幸苦。

父親就總是無償接濟她,她也就養成了習慣,拿錢都成了理所當然。關係好的時候,自然不會在意這些。

出事那年,她正好二婚,父親還把她老公安排在了藥廠,結果父親一出事,第一個離開公司的就是她老公,把關係撇的幹幹淨淨。

這些宋燦都記得很清楚,她可不是個大度的人,別說是一百萬了,就是一百塊,她也不給!小姑氣急,就在親戚圈裏到處抹黑她,不過她也不在意,反正父親那一塊的親戚,遠的還是近的,她現在隻跟大伯他們家還有點聯係。

後來,宋啟明的葬禮,是方蓉妹一個人出麵辦的,一切從簡。大伯是背地裏幫了他們一些小忙。

宋燦記得,那時候她的母親很冷靜,就算出殯那天,還鬧了事兒,記者不放過他們,甚至還有人來鬧事,鬧的耽誤了父親火化的時間,下葬的時辰。

宋燦一直忍,一直忍,麵對記者她的母親除了對他們說一句‘麻煩請讓讓’之外,再沒有多說一句。

那種混亂的場景,宋燦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們被堵在火葬場門口,麵對著指責和逼問,宋燦真的不太明白他們究竟想知道什麽,想讓她們說什麽。就這樣,一群人圍著她們三個女人,甚至有人還要過來搶奪宋啟明的骨灰盒。

方蓉妹死死抱著骨灰盒沉默,宋鴿哭泣,隻有宋燦沉著臉,隱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下去,衝上前一把掃開了那些相機和戳過來的話筒,聲嘶力竭的衝著他們吼,“你們夠了嗎!現在我爸爸都已經死了,你們還想怎麽樣!我們說了一百遍沒有,你們還想問什麽,既然你們根本不聽我們說話,又何必還要一遍遍的來問,有意思嗎!還有,我爸是被陷害的!他是正經的藥商,有良心的藥商!藥廠所有員工都可以為我爸爸證明!”

“他從來就沒有幹過違背良心的事情,你們現在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們全家,才甘心!我們都死了,你們就開心了是嗎!”

那時候,宋燦以為,隻要聲音夠大,就能夠鎮壓一切,就是占理的一方,可是她錯了。當她說完這些話的瞬間,那些討伐聲愈演愈烈,她看到好多人憤怒的指著她的鼻子罵,告訴她,她的爸爸有多壞,死了是便宜他了!他們的表情出離憤怒,怒罵的樣子,到了今天她都記得很清楚。

當時,她差一點被唾沫星子給淹沒了,真的,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被群起而攻之的感覺,那時候算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很恐怖。

那一刻,她被辱罵聲淹沒了,隻要她辯解一句,罵聲就一浪高過一浪,激烈到那些人差點要上來打她。最後被罵的有些傻掉的她,被方蓉妹一把拉到身後,再沒了語言,因為沒有證據。

所有人都說他有罪,警察也說他有罪,最後連宋燦都覺得父親有罪。當天晚上,她就不管不顧的跑進方蓉妹的房間,質問她,“媽,爸爸是不是真的販毒了?是不是害了很多家庭破碎?他們那麽生氣,那麽憤怒,所以其實這些都是真的,對不對?連警察都說了,所以一定是真的吧?爸爸真的販毒了!”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方蓉妹就一個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那一巴掌非常重,打的她耳朵都嗡嗡響,特別特別疼。從出事以來,宋燦一直都沒有哭過,一直到這個巴掌落下來,她才終於忍不住,像是積壓了很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方蓉妹則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生氣的指著她的鼻子,說:“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爸爸販毒,你也不能懷疑你的父親!”

宋燦隻哭不說話,心裏是難過和痛苦。

“如果連我們都這樣認為,你父親死了都不能瞑目。從小疼你愛護你的人,你不信,去相信那些人的話,你對得起你爸爸嗎!”她是氣極了,氣的紅了眼睛,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來,伸手指向了大門口,說:“你要是這樣懷疑你的父親,你要是認為你的父親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就給我立刻滾出去!永遠都別再回來!我可以當作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也可以當作自己沒有這樣的父親!從此以後別姓宋!”

宋燦

聞聲,一下止住了哭泣,仰頭看向母親通紅的雙眼,心裏一陣陣的發酸,默了片刻,才撲過去,抱住了她的身體,哭道:“我想相信,但是當全部人都指著我的鼻子罵的時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為我錯了。他是我的爸爸,不管他有沒有販毒,他都是我爸爸。如果真的做了,我願意代替他向所有人道歉,就算要我跪下來都可以。可是如果沒有……我……”

她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方蓉妹看著她,眼淚落的更凶了,將她拉了起來,強忍住眼淚,抬手抹掉她臉上的淚痕,緩和了語氣,說:“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果我們現在道歉,就徹底落實了罪名了,我相信你爸爸,一直都相信。雖然他以前年輕時候,確實走過歪路,但自從我認識他之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正道,我相信他不會做這種生意,絕對不會。”她說的十分篤定。

“我也相信爸爸不會的!”宋鴿站在門口,早就哭成了淚人,然後衝了過去,抱住了方蓉妹。

然後,她們三個人抱做一團,宋燦埋在母親的懷裏哭了很久。

說實話,宋燦總覺得母親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不然她怎麽能說的那麽篤定!可宋燦還沒來得及問,方蓉妹也出事了。

那天,她隻是去了一趟學校,回來就看到方蓉妹滿頭的鮮血,倒在地上,水晶煙灰缸就在她的身邊,宋燦當時看到這個情況,整個人都慌了,什麽都沒想,拿起煙灰缸看了一眼,就這樣留下了自己的指紋,被當成了凶手!因為那個煙灰缸上,隻有她和方蓉妹的指紋,再沒有第三個人。

她昏迷之前,隻吐了一個字,就是‘韓’,可惜偏偏來不及把整句話都說完就昏過去了,然後至今未醒。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那些罵名,那些傷害,她牢牢的記在心裏。山上的風,夾雜著冰涼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整個人不管是從心,還是到腦袋,都變得無比清醒。

宋燦蹲在墓碑前,一動不動,借著電筒的光,直直的看著照片上的人,一張臉在白色的光線下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緊緊的抿著,許是太用力了,有些發白。

她蹲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景珩看了她一會,也跟著蹲了下來,將電筒夾在了手臂之間,伸手將那個黑色的紙袋子拿過來,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點了兩支香,遞到了宋燦的手邊,又開始燒紙錢。

宋燦回神,側了一下身子,伸手將他手裏的東西拿了過來,“我來吧。”

景珩沒跟她爭,將手裏的打火機一並遞到了她的手裏,低聲說:“對不起。”

兩人挨在一塊,擋著風。宋燦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對不起什麽?”

“餐廳裏的事,我可能說的太直接了。”

“沒事,你也是為了我好,怕我入戲太深。不用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不識好人心,還發火。”宋燦低著頭,將冥錢一疊一疊的燒掉。

他兩靠的很近,景珩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心裏頭稍稍有點衝動,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最後背在了身後,忍住了。

等燒完了紙錢,他們才站了起來,祭拜了一下,將手裏的香插在了墓碑前。然後站直了身子,誰都沒有說話。站了一會之後,宋燦才轉頭看了景珩一眼,說:“我們走吧。”

說完,她沒有半分停留,轉身就走了,景珩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本以為她會說點什麽,可沒想到從頭到尾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麽走了。

由著景珩沒跟上,宋燦一下就進了雨裏,這會的雨勢有點大,冰涼雨水打在她的身上還挺舒服的。景珩迅速的跟上,把傘傾向了她,說:“慢點。”

“景珩,你信不信這世上有鬼嗎?”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雙手抱胸,低頭看著台階,一步步的往下走。在這樣的氛圍中,問了一個有點陰森的問題。

“不信。”

這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看了景珩一眼,就轉過頭,往一側,靜靜的看了很久之後,問:“你看那裏是不是有個人影?”

她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的認真,景珩尋著她的方向看了過去,順便拿電筒往那邊照了一下,什麽都沒有。他微微皺了一下眉,低眸看了她的後腦勺一眼,稍微有點發悚,說:“你看花眼了吧,並沒有人。”

山上風大,不遠處那個女人還蹲在墓碑前哭泣,樹木被風吹的沙沙響,夜裏的墓園鬼氣森森。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這人忽然猛地回頭,衝著他‘呀’的一聲,害的景珩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心髒一縮,臉上的表情微變,緊接著,就聽到宋燦低低的笑聲,說:“騙人。”

“你……”說真的,剛剛那一下,他還真的是嚇了一跳,被她弄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如果真的有鬼魂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見見生前來不及見的人,問一問,來不及問的問題。”她走在前頭低低的說。

景珩看著她的背影,聽著她這一句低低的呢喃,並為多說什麽。

那天晚上,宋燦回到別墅的時候,家裏的東西已經全部清空了,而這一夜,韓溯整夜未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