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溯進了門,身上沾染了一點水汽,他彎了一下身子,像是把什麽東西擱置下了,因著有櫃子擋著,宋燦並沒有看到那是什麽東西,當然,她也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僅僅隻知站了起來,雙手交疊放在身邊,麵上掛著標準的笑容,說:“來了。”

韓溯換了鞋子進去,順手開了客廳的燈,燈光亮起,這才實實在在的看清楚了她的樣子,化著緊致的妝容,穿著漂亮的衣服,怎麽看都好像很隆重的意思。他的手上捏著一直淺黃色的牛皮袋子,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問:“準備出門?”

宋燦搖搖頭,說:“沒有,隻是我們結婚的時候那麽隨便,現在要離婚了,想隆重一點。我好看嗎?”她微笑著,迎著他的目光,神色淡然,眼裏甚至還帶著一絲期許。

然而,韓溯並不捧場,冷冷淡淡的說:“並不好看。”說著,他就彎身坐在了一側的單人沙發上。

她沒說話,也不惱,微笑著點了點頭,旋即,彎身摸了摸杯子的邊緣,已經冷透了。她就去廚房重新泡了一杯,將杯子放在他能夠拿到的地方,然後,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長沙發上,衝著他伸出了手,說:“給我吧。”

他的臉上此刻沒有太多的表情,隻用一雙幽深的眸子,靜靜的盯著她,目光在她攤開的掌心上掃了一眼,再次對上她的目光,並沒有將手上那份離婚協議書遞過去,而是輕挑了一下唇角,說:“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宋燦見他並沒有要把離婚協議書給她的意思,悻悻然的收回了手,笑道:“你認為我能瞞著你什麽?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能瞞得過你。”她的笑容裏有很明顯的諷刺,低垂了眼簾,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

“對著我,你沒什麽可隱瞞。”他的口吻冷了幾分,“你要知道,瞞著我,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話音剛落,宋燦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聽到笑話似得,一邊笑著,一邊還側目看了他一眼,抬手輕輕摸了一下鼻子,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隻是兀自伸手,將他手上那個淺黃色的牛皮袋子取了過來。慢條斯理的將裏麵的文件取了出來,薄薄的兩片紙,一式兩份,一份是韓溯的,另一份則是她的,兩份協議書上,韓溯的名字早就躺在上麵了。

字真漂亮。

“想不到韓家二少爺,竟然這麽小氣,離婚竟然隻給我這麽點東西,不管怎麽說,我都當了你那麽多年的老婆,因為你受了那麽多的傷,總該在這個數字後麵再加一個零吧?人家分手費都比我這高多了,韓溯,你這樣做,不厚道。”宋燦指了指上麵的數字,口吻半真半假的,看不出真實情緒,看著像在開玩笑,又不太像。

韓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隻安靜的看著她的舉動。

“韓溯,我想問你個問題,你說一個人的心髒,值多少錢?”她一邊伸手去拿茶幾上的鋼筆,一邊不動聲色的問。

此話一出,韓溯臉上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眸色漸深,看著她的眼神,發生了一絲的變化。

“嗯?”宋燦等了一會,卻始終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依舊,燈光下,這張臉顯得十分明豔,眼中還帶著盈盈媚笑,“為什麽不回答?我以為你應該特別清楚這一塊的行情。一個人的心髒,究竟能值多少錢呢?特別是活人身體裏的,我真的很好奇。”

“你想說什麽?”他問。

“沒什麽,這麽嚴肅做什麽,我隻是開個玩笑。”她笑了一下,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膝蓋,然後低頭研究起手裏的兩份離婚協議書,像個無知少女一樣,翻看了兩下,舉起來,在乙方的位置指了指,說:“名字要簽在這裏,是嗎?”

此刻,他的眼神冷到可以凍死一個人,眼眸異常深邃,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猜不到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又或者,在謀劃著什麽。

“不回答,就是了。”宋燦覺得自己挺可憐的,這麽隆重的場合,怎麽就成了她一個人的獨角戲了呢。她將兩份協議書放在茶幾上,附身準備簽字。筆尖觸碰到紙張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再次側頭看向韓溯,問:“這應該是真的離婚協議書吧?你說,會不會在這上麵簽下名字,下一次,這離婚協議書就成了器官捐贈書了?”

話音落下,屋內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韓溯不說話,也不看她,但宋燦能夠感覺到他周身散發的那一股寒意。眉心微蹙,說:“你覺得我看起來很有興致跟你打啞謎嗎?”

宋燦笑笑,放下了手上的筆,慢慢的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道:“沈婉婷還好嗎?”

“誰告訴你的?”他的聲音低沉,沒有感情,不慌不忙的問她罪魁禍首,目光沉浸,沒有半點驚訝,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

宋燦深吸了一口氣,咧唇一笑,聳了聳肩,說:“我還以為你會解釋一下,沒想到,你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我罪魁禍首,看來,我確實不怎麽重要。怎麽?破壞了你的計劃,你打算去殺人嗎?殺人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簡單?”

“是誰?”他不依不饒。

宋燦昂著頭,眉梢微挑,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知道。”

他的眉心略微蹙了一下,眼裏閃過了一絲不耐,說:“

我勸你,最好是說出來,趁著我現在還有耐心。”

看著他的臉,宋燦在心裏感歎,他是真的不在乎她啊,一點都不在乎,這樣的結果,她早就預料到了,隻是腦子裏想的,和實實在在看到的,是不同的感受。她以為自己一定不會難過了,然而,此時此刻,心口發緊的感覺,讓她無法忽視。

這種感覺,讓她十分厭惡,這顆心,確實沒用了!

她閉了閉眼睛,低笑一聲,“如果我說,我就是不說呢?你想怎樣?你要怎樣?”

他抬眸,目光與她相撞,沒有說話。

宋燦將壓在墊子下的器官捐贈書複印件拿了出來,翻看了一下,眼眶微微濕潤起來,緊抿著唇。

就在她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韓溯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一下,他頓了一下,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宋燦也暗暗的掃了一眼。

她才看清楚沈婉婷三個字,韓溯就站了起來,收起了手機,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明天我會讓人帶你離開,我現在有點事。”

話音未落,宋燦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將手裏的器官捐贈書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臉上,“離開?去哪兒?冰島?你確定,我不會在去機場的路上,意外身亡?”

韓溯的眉心擰了起來,紙張打在他的臉上,有些疼。他閉了一下眼睛,低眸,正好看到落在腳邊的器官捐贈書,這四個字不偏不倚的落入他的眼中。他彎身,將其撿了起來,側過了身子,與她麵對而站,覺著捐贈書,又問了一次,“是誰?”

“對你來說,是誰破壞你的計劃,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對嗎?韓溯,在你眼裏,我究竟算什麽東西?”她仰頭看著他,一把拍開了他的手。

“這一年多來,看著我一點一點淪陷在你的手段裏,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騙?特別傻?廢墟裏救我,隻是想把我救你的那條命還給我,對嗎?這樣一來,我們就互不相欠了!就算最後送我去死,你也不用攤上恩將仇報的罵名了,是嗎?”

“不,不對,你韓溯怎麽可能會這麽有道義。你這樣不顧一切的救我,隻是因為那份器官捐贈書你還沒有得到!我還不能死!我隻是還沒有到該死的時候,所以你拚命的救我,好偉大!韓溯,你真的好偉大!為了沈婉婷,你怎麽能這麽偉大呢!不不不,應該說,你為了你的利益,你的目的,真的夠狠!當時怎麽不砸死你呢,嗯?”她稍稍有些激動。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擰著眉,沉聲提醒,“究竟是誰,能讓你這樣毫無保留的相信他?而來全盤否定我。你有沒有想過,讓你意外死亡,對我來說很簡單,我需要拖到現在?”

宋燦看著他,無聲的笑了,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摁在了他的胸口,笑道:“誰說不簡單呢?讓我去臨縣的時候,我就該死了,可是你忽然發現,我還有用處,就多留我幾天咯,隻要沈婉婷還撐得住,多留我兩天又能怎樣?對你來說,一點壞處都沒有。”

“你非要這麽想?”他反問。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韓溯,我真的低估你了,我想不到這一年多,你費了那麽多的心思,竟然是要我去死。難怪你會把藏在你心裏麵最醜陋的事情都告訴我,因為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死人是不會說話!而在你眼裏,我跟死人沒什麽分別。”她說著,莫名的笑了起來,一雙眼睛水波流轉,目光落在他的胸口,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他心房的位置。

“你沒心,我竟然會以為沒有心的你,會為我心動。連心都沒有,又怎麽會動呢。說真的,我現在忽然願意相信,你母親是你引誘謝三玷汙她,你大哥一定也是你弄死的……”她的話還沒說完,脖子忽然被他一把掐住。

手勁非常大,他的眼神很冷,眼底結了一層霜,“我當你現在是失去理智,但我勸你,不要觸碰我的底線,我對你的喜歡還沒有深到可以讓你口不擇言的地步。”

聽到‘喜歡’二字,宋燦笑了,因為被掐著脖子,她發出來的聲音,很扭曲,可還是聽的出來,她在笑。

“那你對我的喜歡有多少?”她的眼睛微微發紅,不知道是被掐住脖子的緣故,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讓她紅了眼睛。

她緩緩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距離,問:“這麽多?”

旋即,又收攏了一點,“還是這麽多?”

她輕笑,仿佛恍然,“明白了,大概就隻有指甲縫那麽多吧。真是謝謝你能喜歡我,我真的很榮幸,榮幸到請你現在就掐死我吧,掐死了趕緊送醫院,把我的心挖出來,去救你的沈婉婷。”

韓溯的眉頭越蹙越緊,下一刻,鬆開了手,稍稍一用力,將她推到了沙發上,一隻手插進了口袋裏,冷著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是不是沈婉寧找的你?”

宋燦咳嗽了兩聲,深吸了幾口氣,目光落在了擱置在茶幾上那把嶄新的水果刀上,昨天去商城的時候,在超市裏買的。她深一下,淺一下的喘著氣,笑問:“你說,沈婉婷還能活多久?”

她緩緩的坐起了身子,慢慢的站了起來,“誰告訴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真的。從頭到尾,你就在謀劃著,要怎麽得到我的心,來延續沈婉婷的命!”她慢慢的摘掉了無名指上的戒指,伸手拉起了他

的手,將戒指放在他的掌心裏。

“日記本隻是你的借口,離婚了,我再死,就不算喪偶,你就可以立刻跟沈婉婷結婚,說出去還不會遭到社會的譴責,多好的事兒。宋鴿是幫了你啊,其實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到底喜不喜歡你,以前喜歡過誰。海景別墅;隻是為了要我的簽名,離婚,是為了跟沈婉婷結婚;你對我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死,為了沈婉婷,更為了你自己!”她低著頭,看著他手心裏的戒指,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笑道:“其實你還挺有心的,送我個戒指,是想讓我死的開心點嗎?”

她抬眸看著他,側了一下身子,伸手拿起了茶幾上拿把水果刀,將刀柄放在了他的手心裏,迫使他握住。

“你要幹什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道;“成全你啊。”話音未落,刀刃就刺入了她左邊的胸膛,動作極快,幾乎沒有半點猶豫,韓溯都來不及阻止。他微微瞠目,那雙平靜的眸子終是不再平靜了。

宋燦隻哼哼了一聲,雙手死死的握住他的手不鬆開,指甲深深掐進他的手裏,眉頭輕蹙了兩下,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喊道:“韓溯,你要殺我,你竟然要殺了我!為了沈婉婷的病,你竟然要殺了我!”她的眼中全是恨意。

她忽然的叫喊聲,讓他微微一愣,緊接著,稍稍掙紮了一下,然而,他一掙紮,宋燦就用力,刀刃又進去了幾分,可她卻死死咬住嘴唇不叫,她的衣服是米白色的,鮮血一下染紅了衣衫,然後大片大片的蔓開,仿佛在她的胸口開了一朵豔麗的花。

韓溯的臉色極冷,手上不敢再動彈半分,目光直直的盯著她胸口那鮮紅的一片,十分刺眼,他能夠親眼看到鮮血不斷的湧出,一點一點的濕透了她的衣服,沾染在他們的手上。

“韓溯,你不是要我的心嗎?我現在把心給你,祝……你們白頭……到老……如果,我這顆心髒還有用的話!”她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很輕。然後輕輕的笑,笑聲淒涼,又絕望。

她其實已經痛到說不出話了,刀刃刺入皮肉的瞬間,她感覺到了一陣冰涼,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是無邊無際的疼痛。

這個位置,她早就摸過了,正好就是心髒的位置,她似乎已經能夠感覺到刀刃紮在心上了,嗬嗬,這才是真正的心痛,這才是真正在心上戳個洞,然後心死!

韓溯整個人僵在那裏,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慢慢的,甚至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宋燦艱難的抬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悲哀嗎?悲哀!

最悲哀的,莫過於,你快要死了,他還不為所動,那是真的不愛,所以,你的死,對他來說沒什麽。看著他的臉,心好像更痛了,喉頭一甜,口腔裏莫名的充斥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半晌,他收斂了神色,還是這樣一副睥睨一切的樣子,整人往她的身前湊了一點,在她耳側,道:“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的成全?宋燦,你真偉大。可惜,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感謝你。”他忽然抬起了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後勁,幾乎是咬著牙說的,“你最好是死透,死的幹淨!”

她微微揚唇,刀子又往裏了幾分,她終於鬆開了手,緩緩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與他的視線齊平,盯著他的眼睛,眼神異常溫柔,將他的臉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問:“我好看嗎?你會記住我嗎?”

她並沒有等他回答,眼神已經慢慢的開始變得渙散,沒了焦距,渾身沾滿了鮮血,她白淨的腿上,全是血,臉色開始慢慢變白,但她還是死死的抓著他的衣領,說:“但我一定會記住你,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愛上你這個人渣了!”這一刻,她的眼神異常堅定,帶著滿滿的恨和絕望。

宋燦揚唇一笑,整個人趴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耳側低聲說:“放心吧,我一定死的很幹淨,做這件事之前,我就沒想過還要活下去。韓溯,死是解脫,我自由了,而你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她說著,整個人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滑了下去,像個無骨的人一樣,倒在了地上。而,韓溯依舊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手指輕輕的動了一下,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直線,唇色微白。

他的目光從壁畫上,慢慢的,一點一點落在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她還睜著眼睛,眼淚從眼角慢慢的滑落下來。米白色的裙子被鮮血染紅,畫麵不斷的刺激著他的神經。

韓溯打了急救電話,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眼中有某種激烈的情緒在波動,眉心不自覺的蹙了起來。片刻,他蹲了下來,一把扣住了宋燦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說:“你以為死那麽容易嗎?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死了嗎?”

他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顎,將她整個人拉到身前,在她耳側說:“你聽著,你最好是死了!你死後,我立刻就娶沈婉婷,你的死,是在成全我們,你聽見了嗎!”

她隻是睜著眼睛,但已經沒有波動了,仰著頭,沒有表情。

“宋燦,你好了,你要是死了!我就讓你全家都給你陪葬!我說到做到!”他手上的力道很大,臉上的表情略有些猙獰,眼圈微紅。

然而,宋燦依舊不為所動,身子慢慢往一側滑下去,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垂了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