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人滅口

十多年前,九十年代的京城,還沒有經曆過那幾輪最嚴酷猛烈的涉黑嚴打,天子腳下的皇城內也窩藏了幾股頗有勢力的黑道人物。

這些黑道,並非那類整日在街上拿大刀片子砍砍殺殺的蠱惑仔,而是有威勢也有盤子的私營生意場大哥,在官府和公安部門裏有人罩看,壟斷了老城區的中檔飯店娛樂城洗浴城卡拉OK廳迪廳舞廳等等一幹生意。

每股人馬內部皆實力強悍,人數眾多,且與很多部門頭頭腦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有路子大家一起發財。

這其中最威風的幾路老大,就是東皇城根兒的尤寶川“尤二爺”,龍潭湖的“吊鬼李”,前海後海沿兒的“譚五爺”,以及西四八大胡同的羅氏兄弟,號稱“皇城四霸”。

這所謂的四霸雖然威風一時,說到底是在皇帝老子眼皮底下,無非就是匍匐在官家和紅貴腳下替人出頭拉線、洗錢銷贓的馬仔,天子腳下幾隻走貓;上邊兒有人拿捏著分寸,逞不出太大的風浪。

羅戰那時候年輕氣盛,腦子活,脾氣烈,是跟他哥哥一起混的,經營很多家娛樂城和連鎖餐廳,盛極一時。

後來,轟轟烈烈的黑社會嚴打拉開了帷幕,抓了很多人,羅家兄弟也栽進去了。

罪名其實很簡單,無外乎就是非法經營、行賄、涉黃、聚眾鬥毆導致重傷害雲雲。

羅戰是個道上混的,但是行事還算有分寸有底線,打人他打過,殺人絕對沒殺過,手裏沒沾命案,沒想到這次栽得狠了,一進局子就發覺局子裏換了人,變了天,情勢已經不對頭。

那是他平生經曆的最黑暗最倒黴的十幾天,現在提起來都心有餘悸,談虎色變;還沒進看守所呢,差點兒在拘留審訊室裏就把這條命給捐了。

審到後來,對方丟給他一句話:“羅三兒,你看清楚形勢路數吧,老老實實把能說的和不能說的全都說了,你還有一條生路。”

“幾位爺到底讓我交待啥啊?我就沒幹過大案!”

“甭裝傻,從你公司裏走的那兩千萬帳目是誰的手筆?你名下的公司做假帳投標的三裏屯娛樂廣場,背後的最大股東是誰?”

羅戰那時已經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場打/黑,根本就是要“打官”,他自己是被牽連進去的外圍嘍羅。

“羅三兒,我們知道你上邊兒有人,我們就是要你招那幾個人!你就是重要的人證,你配合調查配合出庭作證,你自己的事兒根本都不算什麽事兒,可以給你減刑。”

羅戰也不傻:“我要是招了,我自己的命還能保得住?我家裏人呢?我二哥呢?我多坐幾年牢我認栽了,我要保我的家人。”

對方說:“你二哥的事兒比你更嚴重你就甭顧著他了!你也知道我們想要的就是從你嘴裏交待的所有明細帳目,跟你家裏其他人無關,沒人要搞株連!我們保證你出庭判刑之前的安全,你老實在牢裏蹲幾年等風頭兒過去,以後的路該怎麽走,我們就管不著了,你自己掂量輕重。”

羅戰知道這是市委和公安局上層的政治鬥爭,他沒的選擇。他一個小混混,其實就是水塘裏的小蝦米,鍋邊灶台上的草木渣兒,何必死扛著給大魚做炮灰?當然是乖乖地坦白從寬,爭取寬大處理啊!

羅戰永遠也忘不了他第一次見到程宇時,對方的俊模樣兒。

在看守所裏關了好幾個月,骨頭都快發黴了,提心吊膽渾渾噩噩地等待審判來臨。

那一天,羅戰終於被反銬雙手,腦袋罩上黑紗頭套,提上押解車。

他知道這是他上庭的日子。他卻沒有想到,等候他的首先不是人民政府的法庭刑期裁決書,而是京郊荒野高速路上一場真刀真槍的駁火血戰!

押解車在經過一處高架橋時突然遇襲,前擋風玻璃在尖銳的嘯聲中被兩顆子彈擊穿爆裂成繽紛四射的碎片!

兩隻前輪胎被彈片切腹飛爆,車子失控,嘶叫著從高速路內檔斜著衝向路肩!羅戰兩眼一麻黑隻覺得麵前隱隱有白光飛閃,被銬牢的手腕在身體前撲倒地的瞬間被金屬割得生疼。

今兒個點兒背,遇劫了!!!

羅戰那時無法完全弄清楚政治鬥爭內部的慘烈與無情,但是他意識到,他這個活口人證很有可能活不到走進法庭等候宣判!

隨車的警察一把將羅戰拽下車,丟進路邊的草叢。羅戰被高速路基上碩大尖利的石頭子硌得滿臉坑,什麽也看不清楚,但是耳畔的痛嚎聲讓他分辨出來,可能有警察已經中彈。

身後不遠處又是一聲尖銳的刹車,槍子兒掃射的尖嘯,厚重的皮靴一步步像踩上他胸口似的逼近。

羅戰以為自己完蛋了,卻被穿皮靴的人薅著脖領子拎了起來。

子彈飛躥著叮叮哐哐射進越野車的金屬前蓋。

那人用膝蓋把羅戰卡在身下的隱蔽處,抄槍與對麵的襲擊者對射。

羅戰撅著腚被壓在地上,被那一膝蓋擠得半邊臉發麻,快要吐了,哼唧著說:“噯,噯我說,我跑不了,你他媽的別拿腿壓著我!石頭子兒硌我臉了!”

他這一叫喚,那人非但不放鬆,狠狠地拿膝頭一擰,羅戰立刻就覺得挨著地麵的那半邊臉割裂似的疼,估計半張臉皮都保不住了,你媽的,老子被毀容啦!!!

那人收拾掉對麵射擊的一個歹徒,正要把人犯拖起來重新裝車,羅戰用耳朵都能聽見身後的高速路上再次爆響槍聲,又是幾聲尖銳的刹車。

“我操/你大爺的……還有一茬兒。”

身邊人從喉嚨裏滾出一聲罵,鼻音悶悶的,竟然還透著一股子慵懶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羅戰聽見這個熟悉的鄉音,耳鼓裏仍舊是槍聲喊聲此起彼伏,眼前漆黑,卻突然安生了,覺得有人保他,這個人或許能護得住他。

密集的槍聲銳響,躲在車外側還擊的人一隻臂膀護住羅戰,壓低聲音叮囑:“你趴穩了,把身子隱蔽住!別抬頭,別亂動!”

羅戰說道:“哥們兒你把我那頭套摘了,我眼睛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就沒法兒躲槍子兒!”

“不能摘。”

“操這都什麽時候了?!老子不想被人打死!王八蛋們想殺我,我不能這麽容易就死菜了!”

已經有人衝上來了。

羅戰甚至聽見近身搏鬥之時肉體與骨骼劇烈相撞之後某些物件兒斷裂的哢哢聲與慘叫!

隻是十分短暫的致命片刻,他的黑布被身邊兒的人一把扯下來。

強烈的光線在那個瞬間刺破他的眼簾,矯健的身影在白光中側身飛踹襲擊的歹徒一腳踹中肋骨位置隨即又是狠狠一腳將沉重的皮靴靴頭踢在倒黴蛋的下巴頦兒上!

骨骼脫臼碎裂的駭人聲音。

我靠,羅戰暗罵,這小子下腳夠毒的。

他知道這腳是幹什麽的。

剛才這一腳要是爆在後腦勺上,顱骨碎裂,或者腦幹重傷,這人就掛了。但是這公安踢得是臉,一腳踢碎下頜骨,足以讓這人瞬間失去一切反抗能力。

近身混戰之中沒功夫實施抓捕,用這招最快捷有效,把人踢暈,至少昏迷個把小時。

電光火石之間的一回頭,羅戰在看清楚麵前這張臉的瞬間大腦意識一片空白,閃電的光弧在瞳膜上飛舞。

那時候的這張臉在惡戰之中呈現沒有血色的白皙!漆黑聳動的眉因為高度緊張和憤怒淩厲地斜入鬢間,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用目光射穿羅戰眉心處最薄弱的末梢神經。清澈深邃的眼底洇出紅血絲,卻又在下一刻猛然提醒羅戰,這是一場要人命的惡戰!

生死關頭,他卻迷上了這雙眼和這張臉。

事後許多年,羅戰一直不斷回味當時的一刻,這張臉怎麽就能如此勾魂攝魄,三秒鍾之內仿佛“啪”得一聲讓他的精神防線驟然崩塌,迷戀這個人迷得神魂顛倒!

或英武或漂亮的男人,羅戰見過太多,他家的場子裏就養過不少。但是世上有這麽一種人,他的迷人之處已不在於五官眉目間究竟有多麽英武和漂亮。

眼前的人,溫潤秀致的臉龐與手中冰冷淬硬的微型衝鋒槍槍管相合,極端的違和,周身卻迸發出某種令人不敢隨意碰觸和接近的渴望!那一刻,獵豹樣矯捷柔韌的身體與下巴上頗有棱角的俊美線條,在飛沙走石血霧賁張的荒原路邊如同美國大片兒中的孤膽英雄人物一般完美而突兀,那是充滿雄性嗜血刺激的強悍魅力!

羅戰喜歡跟他一樣氣質強悍的男人,不夠強的人迷不倒他。

“當心你後邊兒!”羅戰突然嚎叫。

他手無寸鐵,情急之下飛起一腳,石頭子兒連帶搓起的砂土,子彈一樣尖刻地掃射背後偷襲的人影。

他的臨時搭檔用槍托又砸趴下一個人,都沒有回頭,就地一滾,抱摔之後一個幹脆利索的十字絞腿,哢嚓一聲,讓偷襲者哀嚎著迅速瘸掉一隻腳,倒地痛苦地翻滾。

羅戰兩眼發直,暗自讚歎,那人刺短黑發之下灼灼發亮的眼卻突然鎖定目標,大吼:“讓你別抬頭!你給我趴下!”

羅戰在驚詫之中一縮脖,他的“保鏢”竟然在千鈞一發時上腳直接將他踹倒。

羅戰兩手背銬,無法掌握平衡,氣得大罵著摔了個狗啃泥。

他扭著脖子回頭時看見那人用半臥倒姿勢向高架橋上射擊。攻擊他們的歹徒中彈翻落欄杆,像一麻袋爛土豆重重地從十幾米高的橋上一頭栽下,摔成一攤帶血的殘破肢體。

這事兒看來真的不簡單。

羅戰知道即便是公安也不會隨隨便便當街開槍擊斃匪徒,都是接了上峰的命令才敢如此行事。雙方皆是有備而來,從押解車橋頭遇襲,再到跟蹤保護的公安迅速反擊,隨後又被跟蹤而上的第二茬兒歹徒攻擊,羅戰覺得自己今天若是能保住一條小命,真不容易!他姥姥的!

帥麽,內誰,好稀罕內誰啊~

這章被我寫的又太文藝了,不好改了,鬱悶shi了……

感謝aki和小紅曼的地雷,好有愛~

倫家的好西皮兒雲球球的還珠同人文兒,很歡樂,感興趣的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