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說了很久,我始終沒有做筆錄。這故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我信不信姑且不說,怎麽寫進報告裏呢?負責驗屍的同僚們還在忙碌著,負責這個案子的關警官在那裏進進出出打著電話,鷹鉤鼻子上見著汗珠。

“是的,你沒聽錯。沒有頭!”關鵬在那裏喊著,“是的,確認了是陳河。死因不明,頭都沒了還能是畏罪自殺嗎?”

“關sir,抽根煙?”我給他打了個手勢,看著他走出草堂,再次望向老人,“不好意思打斷您,這些個夢裏的事都是陳河醒過來之後跟您說的?然後您走開了,再回來的時候這裏隻留下的這具屍體?”

我逐字逐句的說著,看著那無頭的屍身,亦沒有可見的傷痕或血跡,隻是脖子以上的部分齊齊整整都沒有了。

“對。”老人似乎完全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陳河告訴我,夢裏麵眾將官一方麵是苦苦哀求,

另一方麵也有了威脅之意。再猶豫就會引起兵變,到時候恐怕連兩個幼子都不能得免。先祖上陳將軍是果敢堅韌之人,於是持刀進了後堂。少頃慘叫聲起,馬副將衝進去時,夫人屍身在地,一子昏厥。就在這時錦衣衛奉著駕貼來到。陳將軍,馬將軍都是貼上有名,先後俱被拿下,隻待定罪問斬。而這時候王都督已經身死,連個搭救的人都找不著了。”

陳河能感覺到夢似乎快要結束了。

牢裏的日子極是難熬,每天有

人進來,每天有人出去。進來見不著生機,出去的立時就死。直到一日忽然進來一堆衛士,簇著一名官員。他身著飛魚服,帶著一道黃綾卷軸。

“聖諭詔曰,胡案藍案概赦不問。謝恩吧!”

陳伯禮的腦中一陣暈眩,每個字他都聽見了,卻不大明白。有人按著他磕頭,一下,兩下,三下。牢裏的人一起喊著,“謝恩,謝恩,皇上聖明啊,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官員有了笑臉,一把扶起了陳伯禮,“將軍好福氣啊,不但官複原職,還有恩賞。陛下準了十日的假,趕緊回去吧。”

於是回去,長子自從那日受了驚嚇,始終不大好。而陳伯禮自己很快也染了病,一直到到年終也不見好。

那一日蒼山上便落了大雪,到了晚上大理城中也下起雪來。月光下白茫茫的一片,陳伯禮自覺精神好了些,依在窗口看著天地一片白芒。想起隨著元帥北入大漠,直擊賀蘭山,南下雲南,走蒼山過洱海。南詔一戰,策反苗寨,大破思倫發,何等意氣。然而風雲突變,這次不是敵人而是天威,多少功臣屠戮,多少苗人喪命,而自己更手刃妻子。

隨著聖諭示下,一句概赦不問。人寰慘絕,如何去問?

那一日刀鋒過處,似著無物。再看去妻子的頭顱騰空而起,猶自看著自己,那滿是恨意的眼神,至今在眼前。想到這裏陳伯禮淚流滿麵,跪在地上,好半晌抬起頭來,

一張臉冷冷看著他。

那是一顆頭在空中,駱㤟索瑪!

陳伯禮駭的說不出話來,慘然道,“我害你如此,當是你來索命。且取去吧。”

那個人頭在空中飄**一陣,忽然開口。“我乃是三苗之中飛頭蠻的後人,你殺我族人,傷我身子。我實命不久矣,挨到今日本是要報仇的。”

說到這裏那美麗苗女頭顱眼中流出兩滴淚來,“今時今日你也來日無多,可憐二子亦有我的血脈,若不知禁製之法,無端頭離身軀會駭煞旁人。你須把這法子寫下來。你就寫亥,子,醜,寅時攬鏡照之,羊刃破飛廉,至凶無解。”

陳伯禮慌忙抓過一本書來,卻是當年駱㤟索瑪拿來問自己的那本,急切間沒有筆墨,他咬破指頭,寫就這幾個字,抬頭再看人頭不見蹤影。他哀呼一聲,昏厥在地。

是夜陳伯禮亦亡。

陳河說到這裏,已經是淚流滿麵。“叔公,是我害了張媛嗎?”

事情說到這裏,老人歎了口氣看著我,“大家是舊識,這番話我知道你難以相信,隻是不願騙你。我進去放好黃粱枕頭,再出來就隻得個屍身。這個侄子的頭沒了蹤影。”

我吞了口口水,衝老人行了禮,站了起來。

見我遠去,老人抬頭看著房梁,幽幽嘀咕著什麽,沒人能夠聽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