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當然不是動物行為的主流,競爭無時不在,競爭和合作有時可以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何時競爭,何時合作,取決於基因和環境因素。但所有合作都是以確保個體更好地競爭為前提的。

比如老虎和獅子,是兩類引人注目的大型肉食動物,但他們的捕食行為是不一樣的。老虎是獨行俠,自己打埋伏,然後自己享用獵物。當年武鬆如果不是酒壯了膽,肯定會被那隻虎全數報銷,其他老虎想吃武鬆的一隻手隻怕都難。就算是在母虎懷孕和生孩子期間,公虎也不會前來幫一點忙,它們依然自個兒吃自個兒的,毫無憐香惜玉之情。

而獅子則不然,這家夥雖然個兒大力猛,但卻很懂得互相配合。它們一般是采取會攻合圍的策略來捕殺食物的,母獅子也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並不能據此指責老虎的品質比獅子差多少,它們在自私層次上的水平是一致的。之所以表現不同,是因為它們所處的環境不同,所以生存策略不同。

老虎之所以單打獨鬥,是因為它們有單打獨鬥的本錢。它們往往生活在叢林中,身上的花紋與叢林中斑駁的樹影非常一致,所以可以很好地埋伏下來。既然這樣,它們很少需要長途奔襲追殺獵物,隻需要等誰過來了,猛撲上去,張開大口,問題就得到解決了。如此一來,何必合作?搞不好還會鬧矛盾,它們又不是沒聽過人類的兄弟之間反目成仇的傳奇故事。

與老虎相輝映的是,鯊魚也是一種孤獨的殺手。

而獅子則是另一種情形。它們生活在一望無際的稀樹草原上,樹少草低,不容易藏身。埋伏的效果不好,所以身上也不需要什麽花紋。無奈之下,隻有下死力氣撒開四腳奮力追殺獵物了,隻是草原上的獵物們也都不是俗手,比如野牛、斑馬和羚羊之類的,身架粗大跑步也快,輕易不能得手。在這種情況下,獅子們除了相互合作,還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

草原上就這樣反複上演著壯懷激烈的圍獵大戲。屏幕上**氣回腸令人熱淚盈眶熱血飛揚的強者之間的偉大友誼,背後隱藏的則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絕對自私。這種自私的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它們每一個細胞中默默無語的基因。獅群圍獵成功以後,並不會論功行賞。獅王可以不勞而獲,母獅子則夫貴妻榮,也跟上享受一頓大餐。那些在沙場上奮力拚殺的戰士隻能分享最後的殘羹冷飯,搶不到肉的可憐蟲並有可能被悲慘地活活餓死。

也就是說,如果老虎到了獅子的環境,它們也會互相合作,這並不是什麽道德問題,而是生存的需要。換句話說,因為自私,所以合作。

美麗可愛的鳥兒在華麗的外衣下也懷藏著一顆自私的心。它們之間的衝突無處不在,看似和諧的表麵,實則是自私行為妥協的結果。山雀是夫唱婦隨的一個典型代表,它們共同喂養子女,一家子看起來充滿了動人的親情。但仔細考察之下,則會看出潛在的問題:雄山雀在喂食中是很偏心的,它們對子女並不是一視同仁,而是看哪個孩子強壯就喂誰。一旦等到這些強壯的孩子身體長齊以後,雄山雀就不負責任地扔下所有未成年的孩子,斷然離家出走,自己五湖四海地闖江湖玩去了。它在這個家裏的任務也就此結束,雌鳥對此也隻能灑兩滴清淚、相忘於江湖而已。剩下來沒長好的可憐的小鳥也就隻能靠媽媽一人喂養了。

但雌鳥是不甘心總做一個怨婦的,它必須設法盡量留住身邊這個花心大少。因為總是一個人喂養剩下來的小鳥,危險實在是太大,倒不是怕西門慶前來騷擾,而是對蛇和夜梟之類的殺手放心不下。為此,雌鳥采取的策略是,它們總是等著把所有的蛋產完以後再一道孵化。這樣,所有的鳥兒基本上可以同時出生,它的那個壞蛋老公就不好輕易離去了。因為雄鳥必須確認自己的部分孩子可以獨立,所以隻能留下來多住一段時間,與雌鳥共同哺育子女。

雌鳥的這種心機,絕不比人類的半老徐娘們塗脂抺粉以苦苦留住良人的心機遜色半點。

這種聰明的心機並不是動物的專利,那個眾所周知的根瘤菌給人的印象似乎是永遠老老實實地待在植物的根尖組織中和植物相依為命。可是,隻要根瘤菌怠工,固氮能力有所下降,植物就會停止對其供氧,嚴重影響根瘤菌的生活質量。

前麵提到的蜜蜂社會,實際上也處處存在摩擦。工蜂也會偷偷試著自己產卵,雖然它們的卵都沒有受精而且隻能長成瘦小的雄蜂,但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啊,所以他們會借工作的機會假公濟私,在蜂巢中用自己的孩子替換蜂後的孩子並加以精心照看。蜂後對此也沒有不聞不問,它常常巡視蜂巢,一旦發現此種情況,會立即把工蜂的卵吃掉。蜂後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它無法洞察一切破壞行為。但蜂後自有對策,它盡量與不同的雄蜂**,產下不同基因型的後代,讓它們彼此監視對方,它們會無情地吃掉彼此的卵,這樣蜂後不費吹灰之力就有力地控製了全局。經過這樣折騰,工蜂產下的卵的成活率隻有區區不到百分之一。

但是,在故意製造事端的同時,蜂後也麵臨著和工蜂之間的摩擦會升級和失控的危險。為此,它會采取一切手段,以激素抑製工蜂的卵巢發育,或者把工蜂搞成殘疾,甚至讓它染病致死。其獨裁的手段花樣之多手法之狠毒,並不比人類的大獨裁者們有絲毫遜色。

螞蟻社會裏鉤心鬥角的競爭則更是複雜。如果要加以詳細敘述,幾乎可以寫成一部昆蟲版的《水滸傳》。不過在表麵上看起來,螞蟻與蜜蜂的社會仍然是和諧的楷模,它們分工明確,等級森嚴,大家都在盡心盡力地忙碌著,共同營造著自己理想的天堂。

其實,這種一邊合作一邊競爭是自然界的普遍法則。達爾文的不足之處在於過度強調競爭,所以他對合作現象非常擔心。不過那不是達爾文的錯誤,在當時的科學條件下,遺傳的機製和複雜性都沒有被很好地認識,自然難以從科學的角度去加以解釋。

我們在為生物界普遍存在的利他行為歡欣鼓舞的同時,也不必為無處不在的自私目的而絕望。威爾遜認為,自人類文明發生以來,雖然人類社會的文化進化速度和作用遠遠超過基因進化的速度和作用。但基因進化對人類行為的進化有著重要影響,基因的差異導致社會行為的差異。基因進化與文化進化之間存在著協同關係,這就是所謂的“基因與文化協同進化”理論,正是這種協同關係決定著人類利他行為的進化與傳承。基因雖然在試圖控製人類的文化,但道金斯相信,人類是唯一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擺脫基因的控製的物種,我們之所以成為“人”,可能正是因為我們在不斷擁有這種能力。

如果說達爾文對利他現象采取了回避態度的話,那他對物種大爆發和大滅絕現象,則簡直是有點手足無措了。而寒武紀物種大爆發也一直作為神創論者手中永恒的利器,對進化論發起連番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