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早晨7:15

紐約市

“對不起,”傑克-斯特普爾頓裝出禮貌的樣子,對這位臉色黝黑的巴基斯坦司機說道,“您可不可以下車來一下,我們把這事說說清楚?”

傑克指的是剛才的事,對方在46街和二馬路的路口擋了他的道。在44街,他倆都在紅燈下停住了,作為報複,傑克踢了那輛出租車司機一側的車門。傑克此時騎的是他平時上班用的那輛康能達山地車。

今天早晨的衝突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傑克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包括來一次非常嚇人的障礙車賽,從59街直下二馬路,到39街為止。速度足以摔斷人的脖子。近在咫尺的卡車、的士連連鳴笛,不可避免的爭吵,早就成了家常便飯。是人都會發現跑這一路純粹是折磨神經。傑克卻很喜歡這樣。他向同事們解釋說,這能夠促進他的血液循環。

這位巴基斯坦司機決定不理傑克。綠燈亮了,他一邊加速,一邊衝著傑克破口大罵。

“你也一樣!”傑克回敬了一句。他換了一檔,速度漸漸與車流差不多。他騎在車座上,雙腿使勁地蹬車向前。

傑克終於趕上了那個出言不遜的司機,但沒有理他。事實上,傑克從這輛出租汽車和一輛小貨車當中擠了過去,飛快地從他旁邊馳過。

在30街,傑克轉向東邊,穿過一馬路,隨後驟然拐進隸屬紐約市首席醫學檢查官辦公處的裝卸場。傑克修完他的臨床病理學和一年的法醫研究生課程以後在這兒已經工作了五個月,獲得的職務是助理醫學檢查官。

傑克騎著自行車經過警衛室,向身穿製服的警衛揮了揮手。他向左轉,駛過太平間,進了停屍房。傑克再一次左轉,經過一個停屍庫,裏邊是一些用來存放準備解剖的屍體的冰櫃。在一個角落裏放著幾口單薄的鬆木棺材,這是為一些即將運往哈特島的無名屍準備的,傑克將自行車停在這裏,又加了好幾把“超人牌”車鎖。

傑克登上電梯來到二樓。離早晨八點還早,到辦公室的白班雇員沒有幾個,就連擔任保安的默菲警官也沒有到。

傑克穿過通訊室,走進鑒定處。他向文尼-阿門多拉道了聲早安,對方眼不離報紙地作了回答。文尼是太平間的技術人員,經常協助傑克的工作。

傑克也向法醫病理專家勞瑞-蒙戈馬利問好。今天輪到她安排工作,處理昨天晚上送來的案子。她已經在首席醫學檢查官辦公處工作了四年半。和傑克一樣,她通常也是早晨來得最早的人之一。

“我總算又看見你一回,還好腳沒先進來。”勞瑞挪揄地說。她指的是傑克那種危險的車技。“腳先進來”是辦公室裏的行話,意思是進來就是死的。

“隻和一輛出租車幹了一下,”傑克說道.“我一般得有三四回呢。今天早晨就和在鄉下騎車差不多。”

“這我相信,”勞瑞還是不信,“本人認為,你在這麽個大都市裏騎自行車真可以算是大英雄了。我解剖過好幾個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行車信使。我每次在街上隻要看見一個就犯嘀咕,什麽時候我準會在加油站看見他的。”“加油站”也是辦公室行話,說的是解剖室。

傑克倒了杯咖啡,隨後便慢悠悠地走向勞瑞的辦公桌。

“有什麽特別有趣的事?”傑克說著,越過她的肩膀看了看。

“一般的槍傷,”勞瑞說道,“還有一起用藥過量。”

“呃,”傑克說。

“你不喜歡用藥過量的案子?”

“不喜歡。”傑克說道,“全是老一套了。我喜歡刺激點的,一種挑戰。”

“我第一年處理過幾起用藥過量的案例,可以歸入你說的這一類。”

“是嗎?”

“說來話長了,”勞瑞有意換個話題。她指了指名單上的一個名字。“這一個你可能覺得有趣:唐納德-諾德爾曼,診斷上說是一種未知的傳染病。”

“這肯定要比用藥過量好點兒。”傑克說道。

“這個案子不在我的案卷裏。”勞瑞說,“不過,你要是想做就歸你了。本人對傳染病沒興趣,曆來沒有,永遠也不會有。我早上做外部檢查,真惡心死我了。不管怎麽樣,這是一種很有破壞性的病菌。病人皮下大量出血。”

“未知的事物可能就是一種挑戰,”傑克說著,拿起卷宗。“我很樂意做這個病例。他是死在家裏還是死在一家醫院?”

“他本來在一家醫院裏,”勞瑞說道,“是曼哈頓總院送來的。原來的診斷不是傳染病,是糖尿病。”

“我記得曼哈頓總院是美利堅保健中心的一家醫院。”傑克說,“是這樣的吧?”

“我想是的。”勞瑞說,“你幹嘛問這個?”

“因為這興許能讓本人因此得到些個人的補償。”傑克說道,“沒準我會撞大運。診斷出這種病類似於美團綜合症。我想不出有什麽事會比讓美利堅保健心急火燎更痛快的了。我真巴不得看見那家公司睡不著覺。”

“幹嘛那樣?”勞瑞問道。

“這說來話長了,”傑克帶著一種頑皮的微笑說道,“過幾天,我們該一塊喝一杯,你可以給我講講你的用藥過量,我給你講講關於我和美利堅保健中心的事。”

勞瑞不知道傑克的邀請是不是說著玩的。對於傑克-斯待普爾頓,除了他在醫學檢查官辦公處的工作以外,她了解不多。別人也和她差不多。傑克盡管前不久才結束培訓,但卻是個優秀的法醫病理學家。不過,他不大喜歡社交,平時聊天時也從來不表現自己。勞瑞隻知道他現年41歲,未婚,來自中西部,喜歡幹一些莽撞的事。

“我會把我的發現告訴你的。”傑克說著,徑直向通訊室走去。

“傑克,別忙。”勞瑞叫道。

傑克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我給你提個建議,可以嗎?”她遲疑地說,說話時有些衝動。這不像她的風格,但她知道傑克的處境,希望他能繼續在這兒工作一段時問。

傑克那種頑皮的微笑又出現了,他回到辦公桌前。“有什麽話就說啊。”他說道。

“我也許不該說。”勞瑞說道。

“恰恰相反,我尊重你的意見。你有什麽想法?”

“就是,你和卡爾文-華盛頓經常鬧矛盾。”勞瑞說,“我知道這純粹是個人之間的衝突,但卡爾文與曼哈頓總院的關係很深,而美利堅保健中心與市長辦公室的關係也非同尋常。我想你應該謹慎一點。”

“小心謹慎可不是我五年來的長處之一,”傑克說道,“對我們這位副處長,我非常尊重。我們之間的唯一分歧就在於,他認為規則是板上釘釘不可改動的,而我把規則看成是指導性的。對於美利堅保健中心,我才不管他們的目標或者方法呢。”

“是啊,那又不是我的事,”勞瑞說,“可卡爾文老是說,他看你缺乏團隊合作精神。”

“這倒是沒錯,”傑克說,“問題在於,我生來就討厭平庸。我很榮幸能和這兒的大多數人共事,尤其和你。但話說回來,有幾個人我實在應付不了,我並不隱瞞這一點。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你過獎了。”

“我是認真的。”傑克說。

“好吧,你把唐納德-諾德爾曼身上的發現告訴我。”勞瑞說道,“然後我至少再給你一個病例去做。”

“好極了,”傑克說著朝通訊室走去。走過文尼身邊的時候,他一把奪過對方的報紙。

“走吧,文尼,”傑克說,“今天夠我們忙乎的了。”

文尼嘴裏抱怨著,但還是跟著來了。他揪著傑克,想拿回報紙,傑克在詹尼絲-賈格爾的辦公室外突然站住時,兩人撞到了一塊。詹尼絲是法醫調查員之一,就是人們經常提到的“醫助”。她的日常工作就是守著死人,每天從上午11點到下午7點。詹尼絲身材嬌小,黑頭發,黑眼睛,此時一臉的疲勞相。

“你還在這兒幹什麽?”傑克問。

“我還有一份報告沒寫完。”

傑克打開手裏的卷宗。“諾德爾曼的解剖是你做的還是庫特做的?”

“是我做的,”詹尼絲說,“有什麽問題嗎?”

“我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問題,”傑克咯咯地笑了一聲。他知道詹尼絲非常認真,所以拿她開玩笑是再合適不過了。“你的印象是,死亡原因屬於醫療感染?”

“見鬼,‘醫療感染’是什麽意思?”詹尼絲問。

“就是一種在醫院裏發生的感染。”傑克解釋道。

“看上去肯定是這樣,”詹尼絲說,“那個人因糖尿病在醫院住了五天,隨後出現傳染病的症狀。症狀一出現,他不到36小時就死了。”

傑克聽到這裏打了一聲口哨。“不管是什麽病,病毒性是可以肯定的。”

“這也正是幾位聽了我匯報的大夫感到擔心的。”詹尼絲說。

“微生物學方麵有沒有實驗結果?”傑克問道。

“結果還沒有出來,今天早晨四點的血清培養呈陰性。最終的症狀是急性呼吸衰竭綜合症,也就是ARDS,但血清培養仍呈陰性。唯一呈陽性的是血清的革蘭氏染色液,顯示的是陰性革蘭氏病菌。這一點使大家想到了假單胞菌,隻是還沒有證實。”

“患者免疫方麵有沒有什麽問題?”傑克問道,“他是否患有愛滋病,或者用過抗代謝藥?”

“我說不上來,”詹尼絲說,“病曆上唯一的問題就是糖尿病,以及一些通常的後遺症。對了,這些都在驗屍報告裏,如果你想看看的話。”

“嗨,既然我能夠得到第一手材料,何必看那個?”傑克放聲大笑。他謝過詹尼絲,便朝電梯走去。

“我看你還是考慮一下,穿上你的隔離服為好。”文尼說道。隔離服就是那種抗感染的全封閉外衣,帶有一個透明的塑料麵罩,它的設計意圖是最大限度保護人體。隔離服後腰上有一個通風機,將空氣強行抽進隔離服,一個過濾器使頭盔裏的空氣能夠流通。這種設計既能使人呼吸暢通,又能避免隔離服裏邊出現類似蒸汽浴那樣的情況。傑克檢查了一下隔離服。

在傑克看來,穿上隔離服很臃腫,受限製,極不舒服,又熱,純屬多餘。在整個培訓期間,他一件也沒穿壞。問題在於,使用隔離服是紐約的哈羅德-賓漢博士的命令。卡爾文一心要強製執行這條規則。結果,他與傑克幾次發生衝突。

“這可能是頭一次需要隔離服,”傑克說道,文尼放心了。“在搞清我們要對付的是什麽東西之前,我們必須采取一切防範措施。說到底,這沒準是某種類似於埃博拉病毒的玩意。”

文尼頓時停住了。“你真的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

“不可能,”傑克拍了拍文尼的背,“說說而已。”

“感謝上帝。”文尼說。他倆朝前走去。

“不過,可能是鼠疫。”傑克補充道。

文尼又停了下來,說:“那也一樣糟糕。”

傑克聳了聳肩膀。“我們幹我們的活,”他說道,“走吧,咱們搞定它。”

他倆把手洗幹淨。在文尼穿上隔離服,走進解剖室的當兒,傑克查看了諾德爾曼的卷宗。卷宗裏有一份病情報告單,一張沒有填好的死亡證明,一份法醫檢查報告清單,兩頁屍體解剖記錄,有通訊室昨天晚上接到的死亡電話通知,一份完整的身份記錄,詹尼絲的屍體檢查報告,一張屍體解剖報告,還有一張是艾滋病病毒抗體分析化驗單。

盡管和詹尼絲說過不看,傑克還是和往常一樣,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她的報告。看完報告,他走進那些鬆木棺材旁邊的房間,穿上隔離服。他將通風機從充電器上取下來,掛在身上,朝停屍房對過的解剖室走去。

傑克走過那一百來個存放屍體的冰櫃,一邊走,一邊咒罵這種隔離服。一穿上這新玩意,他心情就不好。他帶著一種偏激的眼光看了看周圍。停屍房有一段時間曾顯得有些藝術性,但目前確實需要修理、更新了。那些個老資格的藍色瓷磚牆,加上布滿汙跡的水泥地,使這個地方看上去很像一部舊時的恐怖片的場景。

從走廊直走過去就是解剖室的一個出口,但除了搬運屍體進進出出,早就不用了。傑克從一個裝有洗手池的小房間走了進去。

傑克走進解剖室的時候,文尼已經將諾德爾曼的屍體在八張工作台中的一張上邊放好了,並且準備好了做這次手術需要的所有器械、設備。傑克站到這名患者的右邊,文尼站在左邊。

“他看上去情況就不大好,”傑克說,“他大概沒法去跳舞了。”穿著隔離服說話很吃力,他已經開始出汗。

文尼一向就搞不清楚對傑克的這些肆無忌憚的評論該如何應對,即便是在這具屍體看上去的確十分可怕的情況下也毫無反應。

“他手指上的是壞疽,”傑克拿起死者的一隻手,仔細地查看著幾乎已經變黑的指尖。接著他指了指屍體萎縮的**。“末端也有壞疽。喔!這肯定受過傷。你能想象嗎?”

文尼一言不發。

傑克仔仔細細對死者體表的每一個部位作了檢查。為了開導文尼,他——指出,屍體腹部和大腿皮下大量出血。他告訴文尼,這叫紫瘢。接著傑克提到,看不出蚊蟲叮咬的跡象。“這很重要,”他補充說,“許多疾病都是由節肢動物傳播的。”

“節肢動物?”文尼問道。他總是分不清傑克哪些話是在開玩笑。

“就是蚊蟲,”傑克說,“甲殼類動物作為病菌攜帶者的問題倒是不太大。”

文尼領悟地點了點頭,盡管他並不比傑克提出問題時懂得多一些了。他記在心裏,有機會的時候一定要查一下“節肢動物”的定義。

“這人死於傳染的可能性大不大?”文尼問。

“說得好,恐怕是這樣,”傑克說,“說得好。”

通往過道的門打開了,薩爾-丹布若希奧,一位驗屍技術人員又推進來一具屍體。傑克全神貫注地為諾德爾曼先生作外科檢查,連頭也沒抬一下。他已經開始考慮一種完全不同的診斷。

半小時過去了,八張工作台已經有六張放上了有待解剖的屍體。當天值班的醫學檢查官一個接一個地到來了。勞瑞是來得最早的,她走到傑克的工作台旁邊。

“有什麽想法?”她問。

“想法不少,但沒有什麽定型的,”傑克說,“不過我可以向你擔保,這是一種毒性極強的微生物。剛才我還跟文尼開玩笑,說是埃博拉病毒。死者身上有大麵積的血管內凝結異物。”

“我的天啦!”勞瑞吃了一驚,“你不是說著玩的吧?”

“開句玩笑。”傑克說,“不過,從我的檢查來看,相當可能,還不單是或許。當然,我沒有見過埃博拉的病例,所以應該跟你說一下。”

“你是不是認為我們應該隔離這一個病例?”勞瑞有些緊張地問。

“我看不出有什麽理由這樣做,”傑克說道,“此外,我已經著手了。我會盡量小心,避免將任阿內髒器官扔在附近。我會告訴你,我們應該怎麽做:提醒化驗室在我們作出診斷之前,處理標本的時候一定要加倍小心。”

“也許我也問一下賓漢的意見為好。”勞瑞說。

“哇,那可能獲益匪淺,”傑克譏諷地說,“我們真的要成盲人給盲人領路了。”

“對人尊重一些,”勞瑞說道,“他是頭兒。”

“他哪怕是教皇我也不在乎。”傑克說,“我想,我應該把這事搞定,越快越好。要是賓漢甚而卡爾文摻和進來,一個早上都會賠進去。”

“好啦,”勞瑞說,“你也許是對的。還是讓我看看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我在三號台。”

勞瑞做她自己的事去了。傑克拿起文尼準備好的一把手術刀,正要下刀,卻發現文尼走到一邊去了。

“你到哪兒去看這個手術,昆斯?”傑克問,“你原本是來協助我的。”

“我有點怕。”文尼承認了。

“呃,來來來,夥計,”傑克說道,“你幹屍體解剖比我在行。勞您大駕過來一下。我們有的是活要幹。”

傑克迅速而又麻利地幹了起來。他輕輕地處理著內髒器官,當他或是文尼的手伸進屍體內部的時候,他對器械的使用更是分外小心。

“折騰什麽呢?”切特-麥高文越過傑克的肩膀看了看,問道。切特也是一名助理醫學檢查官,與傑克是同一個月來這兒上班的。在所有的同事當中,他與傑克關係最好,兩人共用一個辦公室,社會地位也一樣,都是單身漢。但切特從未結過婚,現年36歲,比傑克小五歲。

“有趣的事,”傑克說道,“本周怪病。太棒了。這可憐的家夥連一個機會也沒撈著。”

“有什麽想法?”切特問道,他那雙訓練有素的眼睛落在屍體皮下的壞疽和出血症狀上。

“想法不少,”傑克說。“我還是先讓你看一下他的內髒。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那邊有沒有什麽也該讓我看看的?”勞瑞在三號台高聲說道,傑克與切特的交談她都聽見了。

“有啊,你過來一下,”傑克說。“從頭這麽來一遍也沒什麽意思。”

勞瑞要薩爾去水槽那兒衝洗一下她切下來的內髒。自己走到一號台旁邊。

“我想讓你們看的第一樣東西是我從喉部切開的淋巴,”傑克已經將頸部的皮膚從下顎推回到鎖骨。

“我說這兒屍體解剖怎麽這麽慢呢!”狹窄的解剖室裏響起了一個大嗓門的說話聲。

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副處長卡爾文-華盛頓博士。這位博士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塊頭,身高六英尺七,體重250磅,是非洲裔美國人。他放棄了打全美職業橄欖球聯賽的機會,進了醫學院。

“這兒到底怎麽啦?”他半開玩笑地問,“你們幾個把這當什麽,放長假了?”

“我們在匯集資料,”勞瑞說,“我們發現了一種未知的傳染病,看上去是一種很有破壞性的微生物。”

“我聽說了,”卡爾文說道,“我接到曼哈頓總院院長的電話。他也很關心。是怎麽診斷的?”

“現在還沒法確認,”傑克說,“不過我們已經做了不少病理學方麵的分析。”

傑克三言兩語向卡爾文匯報了一下病史方麵已經知道的情況,並將外科檢查已有結論的部位指給他看,隨後他又轉向屍體的內髒,指出這種病已經沿著頸部淋巴蔓延開來。

“有幾個淋巴節長了壞疽。”卡爾文說。

“正是這樣,”傑克說道,“實際上絕大部分淋巴都長了壞疽。病菌通過淋巴迅速擴散,估計是從喉部和支氣管開始的。”

“那,就是空氣傳染。”卡爾文說。

“我也會這麽想,”傑克答應道,“現在看看內髒器官。”

傑克撥開患者的肺,亮出他做過切片的地方。

“您看得出,這是非常嚴重的大葉肺炎,”傑克說道,“有許多已經實變了,但也有一些長了壞疽,我考慮是早期穿孔。如果患者活得久一些,我們大概可以看到形成膿腫。”

卡爾文吹了一聲口哨,說:“哇,這一切居然出現在大量使用靜脈抗菌素的情況下。”

“這多少有點令人擔心,”傑克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將屍體的肺放回原位。他不想讓這些東西到處亂放,那沒準會將傳染性物質散布到空氣中。接著,他拿起患者的肝,輕輕地撥開已經切開的表麵。

“過程是相同的,”傑克手指著已經出現膿腫的部位說,“隻是不像肺部那樣嚴重。”他放下肝,又拿起了脾髒。整個脾髒都受到同樣的損傷。他讓每個人都看清楚了。

“大體上情況都差不多,”傑克仔細地將脾髒放回去,“我們還必須看看顯微鏡能有什麽發現,不過我確實認為,隻能靠化驗室給我們一個確切的結論了。”

“你現在有什麽估計?”卡爾文問道。

傑克笑了笑。“估計畢竟是估計。我還沒有看到什麽特殊的症狀。但這種病的爆發性特征倒是應該對我們有所啟發。”

“你有什麽不同的診斷?”卡爾文問道,“說說吧,你這位奇才,我們洗耳恭聽。”

“嗯嗯,”傑克說道,“多謝誇獎。不過好吧,我把我正在考慮的問題告訴你。首先,我不相信醫院的猜測,說它可能是假單胞菌。它的破壞性太強了。它可能是某種類似於A種鏈球菌的不規則的東西,甚至可能是會引起中毒休克的葡萄球菌之類,不過我對此還是有懷疑,尤其是革蘭氏染色液顯示,這是一種杆菌。因此我不得不說這是某種與兔熱病或者鼠疫相類似的疾病。”

“哇!”卡爾文驚呼起來,“你可是碰上一些非常神秘而且顯然是在醫院裏感染的病了。這句俗話你聽說過沒有,聽到馬蹄聲,就應該想起馬,而不是斑馬?”

“我隻是把我腦子裏正在考慮的問題說出來,無非是診斷不同而已。歡迎大家發表高見。”

“好,”卡爾文寬慰地說,“就這樣啦?”

“不,不光是這樣,”傑克說,“我還考慮,革蘭氏染色液有可能是錯的,那就不僅僅是鏈球菌和葡萄球菌,也有可能是腦膜炎雙球菌。我這有點像是把落基山斑疹熱和翰塔病毒也考慮進來了。見鬼了,我估計甚至可能是埃博拉病毒一類的出血性傷寒。”

“你現在應該從科學高峰上下來了,”卡爾文說道,“我們還是回到現實中吧。如果我要你推測一下,根據你所了解的情況,哪一種分析是正確的,你會怎麽說?”

傑克不說話了。他有那種被激怒的感覺,就好像人家又把他送回了醫學院,而卡爾文就像當年醫學院的那些個教授一樣,存心要出他的洋相。

“這是鼠疫。”傑克麵對這一班感到震驚的聽眾說道。

“鼠疫?”卡爾文帶著一點近乎蔑視的驚奇問道,“在三月份?在紐約市?在一個住院患者的身上?虧你想得出來。”

“嗨,是你要我拿出一個診斷來,”傑克說,“我就給你了。我不是在分析各種概率,隻是作病理分析。”

“你有沒有考慮其他流行病的症狀,”卡爾文的問話裏明顯帶有居高臨下的意味。他笑了笑,隨後他與其是在和傑克說話,不如說是在和其他人談話,“芝加哥那邊到底教了你們一些什麽?”

“這個病例未知的東西太多了,我無法多考慮一些沒有確實依據的資料,”傑克說,“我沒去過現場。對於患者的寵物,有過交往或接觸的探視者,我一無所知。這個大都市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即便是醫院裏也是這樣。附近老鼠肯定不少,這對診斷也是有利的。”

一時間,解剖室裏一片寂靜。勞瑞和切特都不知道說什麽。傑克的口氣使他倆都感到不愉快,尤其是他們知道卡爾文脾氣十分暴躁。

“一篇聰明的評語,”卡爾文最終說道,“你對說俏皮話還真在行。我在這方麵必須給你打分。這也許就是中西部病理學培訓的一部分。”

勞瑞和切特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好了,機靈鬼,”卡爾文繼續說道,“你打算在你的鼠疫診斷上下多大的注?”

“我還不知道這地方有賭博的習慣。”傑克說。

“不,賭博並不普遍。可是當你作出診斷是鼠疫的時候,我想是值得為此賭一把的。十美元怎麽樣?”

“我出得起十美元。”傑克說。

“好,”卡爾文說,“那就說定了,保羅-普洛傑特在哪兒,還有在世界貿易中心被槍打死的那個家夥?”

“他在那邊六號台。”勞瑞說。

卡爾文步履蹣跚地走了過去,其他的人目送著他。勞瑞打破了沉默。“你幹嘛要去惹他呢?”她問傑克,“我真是不明白。你這是給你自己添亂。”

“我忍不住了,”傑克說,“是他先惹我!”

“行了,他畢竟是副處長,這是他的特權,”切特說道,“再說了,是你用鼠疫的診斷把事情搞壞了。那東西肯定不會出現在我的處方上頭。”

“你敢肯定?”傑克問道,“你看看這個患者發黑的手指和腳趾。別忘了,這種病在十四世紀叫黑死病。”

“很多病都可能出現這種血栓的症狀。”切特說。

“是這樣,”傑克說道,“正因為如此,我差點說成是兔熱病。”

“那你幹嘛不說?”勞瑞問。在她心目中,同樣不可能是兔熱病。

“我認為似乎鼠疫聽起來更好,”傑克說,“聽起來更驚人。”

“我從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是認真的。”勞瑞說。

“嗨,我也有同感。”傑克說道。

勞瑞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有的時候要想認認真真跟傑克討論問題真是太難了。“對了,”她說,“諾德爾曼你做完了沒有?你要是做完了,我再給你一個。”

“我還沒做完他的大腦。”傑克說。

“那就做你的吧。”勞瑞說著,回到三號台,完成她自己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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