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20日,星期三,下午2:50

天上烏雲翻滾,看來要下雨,但傑克根本顧不上了。和裹著隔離服在解剖室站了一個早晨相比,不管天氣如何,奮力騎著自行車直奔曼哈頓總院真是一大快事。

在這家醫院的大門口,傑克選了一塊結實的街牌,鎖上山地車。他甚至用一把固定在坐墊上的鏈鎖把頭盔和擲彈兵皮夾克也鎖上了。

傑克站在醫院大樓陰影裏,抬頭看了看它那挺拔的造型。曼哈頓總院在創辦之初是一所注重傳統、受人尊敬、門類齊全的專業醫院,90年代初,有一段時間財政拮據,政府無意興辦醫療保健事業、美利堅保健中心就一口把曼哈頓總院吞了下去。盡管知道複仇遠遠談不上是一種高尚的感情,但他還是有滋有味地想到了,自己馬上就會交給美利堅保健中心一顆公關炸彈。

傑克走了進去,來到問訊處,打聽卡爾-溫奈特。他得知此人是美利堅保健的內科大夫,他的辦公室是在相連的專科大樓裏。接待員詳詳細細地為傑克做了谘詢。

15分鍾以後,傑克來到溫奈特大夫的接待室。他亮出醫學檢查官的徽章.這東西就和警徽一樣表示對什麽事都要刨根問底,接待員便毫不遲疑地通知了溫奈特大夫。

卡爾-溫奈特大夫的頭發過早地白了,背略有一點駝。然而,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卻使他的臉顯得充滿朝氣。他與傑克握了握手,示意他坐下。

“可不是每天都有醫學檢查官辦公處的人光臨啊。”溫奈特大夫說道。

“如果是這種情況,我深表關切。”傑克說。

溫奈特大夫大惑不解,接著才意識到傑克是在開玩笑,溫奈特大夫暗自笑了。“有什麽事請講。”

“我是為您的患者唐納-諾德爾曼來的。”傑克直接切入正題,“我們作了初步推定診斷,是鼠疫。”

溫奈特大夫張大了嘴。“這不可能。”他好容易才回過神來,能說話了。

傑克聳了聳肩,說:“恐怕情況就是這樣,鼠疫的熒光抗體檢查是十分可靠的。當然,我們還沒有培養出抗體來。”

“天啦,”溫奈特大夫強作鎮定,用有點神經質的手掌搓了搓臉,“駭人聽聞。”

“是有點奇怪。”傑克表示有同感,“尤其是,這個病人的病症出現以前在貴院住了五天。”

“我從來沒聽說過在醫院得鼠疫的。”溫奈特大夫說。

“我也沒聽說過,”傑克說,“但這是肺炎型鼠疫,不是腺鼠疫,您知道這種病的潛伏期比肺炎短,可能隻有兩三天。”

“我還是無法相信,”溫奈特大夫說,“我想都沒想過鼠疫。”

“其他病人有沒有類似的症狀?”

“據我所知,沒有,”溫奈特大夫說道:“你盡可放心,我們立刻深入調查。”

“我對這個人的生活方式有些好奇,”傑克說,“他妻子否認他最近去鼠疫流行區旅行過,或者接觸過那邊的旅遊者。她也不相信他接觸過野生動物。您也這樣看?”

“病人是在紐約服裝加工區工作,”溫奈特大夫說,“他做簿計,從不外出,也不喜歡打獵。我上個月還經常看見他來著,他想讓他的糖尿病得到控製。”

“他住醫院幾號病房?”傑克問。

“住七樓病房,”溫奈特大夫說,“707號。這個數字我還記著呢。”

“單人房間?”傑克問。

“我們所有的病房都是單人房問。”溫奈特大夫說。

“這有好處,”傑克說,“可以看看那個房間嗎?”

“當然可以,”溫奈特大夫說道,“不過我想應該給瑪麗-齊默曼大夫打個電話,她是我們傳染病科科長。她應該及早知道這件事。”

“這沒問題,”傑克說,“我這就上七樓,隨便看看,可以嗎?”

“請便,”溫奈特大夫說著,指了指門口。“我去給齊默曼大夫打電話,我們上那兒找你。”他伸手拿起電話。

傑克從原路返回醫院主樓。他乘電梯登上七樓,發現電梯井把樓麵分成兩翼。北翼是內科,南翼留給婦產科。傑克推開通往內科的旋轉門。

旋轉門在身後剛一關上,他就意識到發生傳染病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這裏有一種神經質的忙亂,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戴著剛剛發下來的麵具。很顯然,溫奈特大夫還真沒閑著。

傑克東看看西望望,朝707病房走去,沒有一個人過問他。傑克在門口停住了,他看見兩個頭戴麵具的護理員用擔架車推出來一個同樣戴著麵具的患者,顯然正在轉移病房,患者茫然地緊緊抓著個人用品。他們一出來,傑克便走了進去。

707號是一間按現代標準設計但又難以形容的病房;這家老醫院在不太久的過去進行過內部翻新。金屬器物都是典型的醫院格局,包括一張床,一個櫃櫥,一把覆蓋著塑料罩的椅子,一張放著台燈的小桌子,還有一張可以升降的餐桌,一台電視機掛在天花板上伸出的一個支架上。

空調器在窗戶下邊。傑克走過去,揭開蓋子,看了看裏邊。一根熱水管和一根冷水管從水泥地板上伸出來,進入一個恒溫扇裝置,以此推動室內空氣的流通。傑克沒有檢查出有什麽漏洞,足以讓任何齧齒動物進進出出,更不要說老鼠了。

傑克走進浴室,依次看了看水槽,廁所和淋浴問。浴室的瓷磚是新鋪的。天花板上有一個空氣回路。他彎下身來,打開水槽下邊的箱子,這裏還是沒有窟窿。

傑克聽到另一個房間裏有說話聲,便退了出來。溫奈特大夫將一個麵具送到他的麵前。和溫奈特大夫一起來的是兩女一男,全都戴著麵具。兩位女士身穿白大褂,傑克不由得想起了醫學院的教授。

溫奈待大夫將麵具遞給傑克,將一起來的幾位做了介紹。個子高一點的女士是瑪麗-齊默曼大夫,本院傳染科科長,也是與此同名的一個委員會的頭頭。傑克覺察出這位女士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在這種狀況下抱有一種戒心。介紹到她的時候,她告訴傑克,她是一位資深的內科醫生,專攻傳染病。

傑克不知道如何應對這一番表白,便隨口恭維了幾句。

“我沒有來得及為諾德爾曼先生作檢查。”她補充了一句。

“我敢肯定,隻要你檢查過,你立刻就會下這個診斷。”傑克有意盡量讓話音裏不帶譏諷。

“沒有問題。”她說。

第二位女士是凱西-邁克拜恩,傑克很高興能將注意力轉過去,尤其是因為邁克拜恩的舉止要比她的委員會主任熱情一些。傑克得知她是注冊護士部主任,也是傳染病控製委員會的委員。情況一般都是這樣,醫院各個部門在委員會裏大都有自己的代表。

那個男的叫喬治-埃微夏普,穿一身厚實的斜紋布藍製服。不出傑克的猜測,他是器械部的主任,也是傳染病控製委員會的委員。

“斯特普爾頓大夫迅速作出診斷,我們當然非常感激。”溫奈特大夫試圖輕鬆一下氣氛。

“隻是碰巧猜對了。”傑克說。

“我們已經采取了措施,”齊默曼大夫毫無感彩地說,“我吩咐把可能有過的接觸都列出一個單子,以便進行化學預防措施。”

“我想這是很明智的。”

“就是現在,電腦診斷儀正在搜索現有病人的數據庫,需要查清可能與鼠疫相關的各種症狀。”她繼續說道。

“太好了。”傑克說。

“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查清當前這個病例的起因。”她說。

“我們想到一塊了。”

“本人建議您戴上隔離麵具。”她補充道。

“尊命。”傑克爽快地戴上了麵具。

齊默曼大夫轉向埃微夏普先生。“請繼續說下去,關於空氣流通方麵的情況。”

傑克細心聽著這位工程帥的解釋,該院的通風係統,按其設計,就是要在過道和各個病房再到病房的浴室之間形成流通,然後再對空氣進行過濾。他還解釋說,有幾個病房的空氣流通方式也可以反過來,以適應免疫係統受損的患者。

“這個病房是不是其中一間?”齊默曼大夫問。

“不是。”埃微夏普先生說。

“這麽說,就是沒有泄漏通道,鼠疫病菌不可能通過通風係統,傳染到這間病房。是嗎?”齊默曼大夫問。

“是的,”埃微夏普先生說道,“過道裏的吸氣裝置同樣要進入所有的房問。”

“那麽,病菌從這間病房流進過道的概率很低。”齊默曼說道。

“根本不可能,”埃微夏普先生說道,“它溜出去的唯一途徑就是某種傳染媒介。”

“打攪一下,”一個聲音說道。大家轉過身來,隻見一個護士站在門口。她也用一個麵具扣在臉上。“克利先生請各位到護士辦公室去一下。”

眾人服服帖帖地走出病房。凱西-邁克拜恩走在傑克的前邊,傑克叫住她問,“克利先生是誰?”

“是我們院長。”凱西-邁克拜恩女士說。

傑克點了點頭。他一邊走,一邊不無懷舊地想起,以前醫院頭頭的稱呼是行政官,經常是由受過醫學培訓的人擔任。病人至上現而今早就過時了。如今是金錢至上,目標就是贏利,這個稱呼也就改成了院長。

傑克期待著見到克利先生。這位院長是美利堅保健中心的現場代表,搞得他頭痛也和搞得美利堅保健頭痛一樣。

護士辦公室的氣氛十分凝重。發生鼠疫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每一個在這層樓工作的人,其至包括一部分出入的病人現在都知道了,他們可能已經受了感染。查爾斯-克利院長正在想盡辦法安撫大家,告訴他們,絕無風險,一切都已得到控製。

“唷,沒錯!”傑克壓低聲音,嘲諷地說了一句。他厭惡地打量著此人,他也真夠厚顏無恥的了,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他個子很高,比傑克的六英尺足足高出八英寸。英俊的麵孔曬得黑黑的,淺棕色的頭發當中有幾縷純粹的金發,就好像他剛從加勒比地區休假歸來似的。照傑克的眼光來看,他的神氣和說話的聲音都更像是個渾身油味的汽車銷售商,不大像他正在幹的醫院院長。

克利一看見傑克和其他人走到近前,便示意要他們跟著他走。他中斷了自己的安撫演說,徑直來到了護士辦公室後邊安全的用具保管室。

傑克跟在凱西-邁克拜恩身後擠了進去.他注意到克利不是一個人。克利跟前還站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這人下巴突出,已經開始謝頂。與克利的衣著華麗形成強烈對比,此人身穿破舊的廉價運動衫。寬鬆的褲子似乎從來沒有熨過。

“天啦,亂成一鍋粥了!”克利氣呼呼地但並沒有特別衝著哪一個人說道。他的舉止轉眼之間從滑頭的推銷員變成了衣冠楚楚的院長。他取過一張紙巾,擦了擦汗津津的眉梢。“這可不是這家醫院所需要的!”他把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然後轉向齊默曼大夫,問她是否大家甘願冒險呆在這一層樓上,跟他剛才在護士辦公室說的話全不是一回事。

“我真說不準,”齊默曼大夫說道,“但我們非得搞清楚不可。”

克利轉向溫奈特大夫,說:“我一聽說這場災難就猜出你已經知道了。你幹嘛不通知我呢?”

溫奈特大夫解釋說,他也是剛聽傑克說的,沒有時間打電話。他說他認為更重要的是給齊默曼大夫打電話,使補救措施得以實施。他話頭一轉,開始介紹傑克。

傑克往前湊了湊,揮了一下手。他壓製不住臉上的微笑。他知道這正是他可以過一把癮的時刻。

克利身穿錢布雷布襯衫,針織領帶,下邊是黑色牛仔褲。這可不是他平時穿的華倫蒂諾真絲西服。“衛生局長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好像提到過你,”克利說,“我記得,她對你印象很深,你那麽快就作出了診斷。”

“我們市政府的雇員總是樂意為大家服務的。”傑克說。

克利短促而不無譏諷地笑笑。

“也許你很願意見一見你們那班樂於奉獻的市政府雇員中的一位。”克利說,“這是克林特-阿貝拉德博士。他是紐約市衛生局的病理學專家。”

傑克向自己的這位長得獐頭鼠麵的同事點了點頭,但這位病理學家沒有回禮。傑克有一種感覺,他們沒有完全搞清自己的來意。部門之間的明爭暗鬥是官場的一個事實,而他也是剛開始對官場有所了解。

克利清了清喉嚨,對溫奈特和齊默曼說道:“我希望這整個小插曲都盡可能保持低調。傳播媒介的摻和越少越好。要是有哪個記者想采訪你們倆,就讓他們找我好了。我會鼓動公共關係辦公室出麵,最大限度減少損失。”

“對不起,”傑克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除了經濟損失以外,我想您應該集中解決預防的問題。就是說,得處理接觸物,搞清鼠疫病菌的來龍去脈。您手裏的是一個待解之謎,隻要這個謎不解開,傳播媒介就會進行現場采訪,不管您如何努力減少損失。”

“我弄不清有誰征詢過你的見解。”克利傲慢地說。

“我隻是覺得您可以說得清楚一點,”傑克說,“您好像有點離題太遠。”

克利的臉紅了,他懷疑地搖了搖頭。“好吧,”他盡力耐住性子,說道,“你說得這麽清楚,我想你對病因已經有想法了。”

“我猜是老鼠,”傑克說,“這兒肯定有很多老鼠。”傑克早就想把這一點說出來,因為這話今天早晨對卡爾文產生了那麽大的影響。

“我們曼哈頓總院根本就沒有老鼠,”克利氣急敗壞地說,“我要是聽說你向傳播媒介說這一類的事,我就要你的腦袋。”

“老鼠自古以來就是鼠疫的寄主,”傑克說道,“我敢保證,這兒就有老鼠,如果您知道怎樣識別它們的話,我是說找到它們。”

克利轉向克林特-阿貝拉德,問:“你是否認為老鼠跟這一鼠疫病例有聯係?”

“我得看看我的調查情況再說,”阿貝拉德大夫說,“我不想胡亂猜謎,不過,我覺得很難相信可能跟老鼠有關。我們是在七樓。”

“我建議你安裝幾個老鼠夾子,”傑克說,“馬上就從附近開始。需要查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鼠疫是否已經滲透進了本市的齧齒動物群裏了。”

“我希望把話題從老鼠身上轉移一下,”克利說,“我倒很想聽聽,我們對於與患者有過直接接觸的人應該怎麽辦。”

“這歸我的部門管,”齊默曼大夫說,“以下是我的提議……”

齊默曼大夫說話的當兒,克林特-阿貝拉德向傑克做了一個手勢,要傑克跟他一起到護士辦公室去。

“我是病理學家。”克林特強製自己壓低聲音,憤怒地說。

“我從來就沒有否認這一事實。”傑克說。克林特的憤怒反應使傑克感到意外,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接受的專業訓練就是在人類群體中調查疾病的來源,”他說,“這是我的工作。而你,在另一方麵,是一位驗屍官……”

“這你就錯了,”傑克說道.“我是醫學檢查官,專業是病理學。你,作為一位醫生,應該知道這一點。”

“管你什麽醫學檢查官還是什麽驗屍官,我才不在乎你們這幫人用什麽頭銜呢。”克林特說。

“嗨,可我在乎啊。”傑克說。

“關鍵在於,你的專業訓練和責任所涉及的是死人,不是疾病的起源。”

“又說錯了,”傑克說,“我們擺弄死人,他們就能把一些事告訴活人。我們的目標是防止死亡。”

“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向你說得更清楚一些,”克林特不無誇張地說,“你對我們說,一個人死於鼠疫。這我們明白,我們不幹預你的工作。現在輪到我來講講他是怎麽得病的了。”

“我隻是想幫幫忙。”傑克說。

“謝謝,可如果需要你幫忙,我會開口的。”克林特說著,轉身大步朝707病房走去。

傑克望著克林特的背影遠去,這時,身後的一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克利從用具保管室一出來,就被剛才聽他講話的那些人團團圍住。傑克真是服了他了,他那種做作的微笑一眨眼就回來了,對所有的問題東支西擋又是那麽輕鬆自如。不過幾秒鍾,他已經順著走廊朝電梯走去。還是呆在行政部門裏好受一些。

齊默曼大夫和溫奈特大夫邊走邊談,從用具保管室出來了。凱西-邁克拜恩出來的時候已經隻有她一個人。傑克叫住了她。

“真是不好意思,給你們帶來了壞消息。”傑克主動說道。

“沒關係,”凱西說,“在我看來,我們欠了你老大一個人情。”

“得了吧,這是個倒黴的事。”傑克說。

“我猜想,這要算我到傳染病委員會以後遇到的最糟糕的事了,”她說道,“本來我以為去年爆發的乙型肝炎就夠糟糕了,沒想到會碰到鼠疫。”

“在醫療感染方麵,曼哈頓總院有什麽經驗?”傑克問。

凱西聳了聳肩。“跟任何一家三級大醫院差不了多少,”她說,“我們有自己的甲氧苯青黴素抗葡萄球菌。當然,那也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一年以前,我們還用一盆手術清洗液培養過克雷伯氏杆菌,結果導致一係列的手術後傷口感染,直到最後才發現。”

“肺炎病怎麽樣?”傑克問,“就像這一次的。”

“哦,呃,我們也有份,”凱西說著,歎了口氣。“絕大多數是假單胞菌,但兩年前我們遇到過一次美團綜合症大爆發。”

“這我倒沒有聽說。”傑克說。

“當時保密很嚴,”凱西說道,“幸好沒有死人。當然,對於五個月前在手術特別護理中出的問題我就不好這麽說了。我們有三個患者死於流行性腸炎。我們不得不關閉那個單元,後來才發現我們的一些噴霧器受了汙染。”

“凱西!”有人厲聲喊道。

傑克和凱西驟然轉過身,隻見齊默曼大夫站在他倆身後。

“這屬於內部資料。”齊默曼大夫像是在講課。

凱西換了個話題,但又一想也就什麽都不說了。

“我們還有活兒呢,凱西,”齊默曼大夫說,“咱們上我辦公室去吧。”

傑克忽然給晾在了一邊,他盤算著自己該怎麽辦。他一時想返回707病房,可聽了克林特的長篇大論以後,他覺得最好還是不要去惹那個人。說到底,傑克存心想氣一氣的是克利,不是克林特。接著他有主意了:去化驗科轉一轉也許不無教益。齊默曼大夫的反應是那樣步步設防,傑克心想,理當出醜的就隻有化驗科了。作出誤診的就是他們。

傑克問清了化驗科的位置,便乘電梯下到二樓。亮出醫學檢查官的徽章立刻收到了效果。化驗科科長馬丁-切維大夫出現在傑克麵前,他將傑克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馬丁醫生個子不高,滿頭黑發,小胡子像一道道鉛筆印。

“你聽說這次發生鼠疫的事沒有?”兩人一坐下,傑克開口便問。

“沒有,在什麽地方?”馬丁問道。

“就在你們曼哈頓總院,”傑克說,“707病房,病人是我今天早晨解剖的。”

“哦,不!”馬丁呻吟起來。他長歎了一聲。“這聽上去對我們很不利。患者叫什麽名字?”

“唐納-諾德爾曼。”傑克說。

馬丁將椅子轉過來,打開了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了諾德爾曼住院期間所有的化驗記錄。馬丁連連滾屏,很快查到了微生物化驗部分。

“我看看,我們做了一個唾液革蘭氏染色液,微弱反應出革蘭氏陰性杆菌,”馬丁說道,“這裏還有一個在36小時培養期中呈陰性的指標。我估計這應該告訴我們一些東西,尤其是在我看來懷疑是假單胞菌的地方。我意思是,假單胞菌本該在36小時前就毫不困難長出來了。”

“如果使用過吉姆薩氏和魏桑氏染劑檢查應該有所幫助,”傑克說,“診斷本來可以做的。”

“完全正確,”馬丁說著轉向傑克,“太可怕了。我都弄糊塗了。不幸的是,這隻是一而再、再而三發生的這類事情中的一個例子。上邊要我們削減成本,縮小編製,盡管我們的工作負擔不斷加重。這次的鼠疫證明,這絕對是兩敗俱傷。這種情況全國都一樣。”

“你隻好打發人們回家了?”傑克問。他認為化驗科是醫院真正賺錢的地方。

“大約20%,”馬丁說。“其餘的人我們隻好降職。我們微生物方麵早就不設主任了;如果有的話,他可能已經抓住這一個鼠疫病例了。憑著這樣的經營預算,我們根本就維持不下去。我們以前的主任下去當了技術員。真是讓人泄氣。從前是我們化驗科力求優秀。現在我們隻求‘尚可’,管它是什麽意思呢。”

“你的電腦有沒有說是哪個技術員做的革蘭氏染色液?”傑克問道,“如果沒有別的什麽的話,我們可以把這一插曲變成一個有益的經驗。”

“好主意,”馬丁說道。他麵朝著計算機,讀取數據。這名技術員的個人檔案是加了密的。忽然,他轉過身來。

“我想起一件事,”他說,“我那個技術員,就是昨天,跟我說起過鼠疫與患者的關係,問我怎麽看。我恐怕是掃了他的興,告訴他這種概率隻有十億分之一。”

傑克猛一抬頭。“我很想知道他怎麽會想到鼠疫上去的?”

“我也納悶。”馬丁說著,進入內部通訊係統,給裏查德-奧維斯特瑞特發了個傳呼。在他倆等這個人來的當兒,馬丁查出填寫原始的革蘭氏染色液化驗單的是南希-維根斯,便給她也發了一個傳呼。

幾分鍾後,裏查德-奧維斯特瑞特來了。這小夥子長得像個運動員,一縷紅褐色的頭發搭在前額上,老是滑下來擋住眼睛。裏查德總是用手或者是頭一甩把頭發撩回去。他在工作服外麵套了一件白色的夾克;夾克口袋裏插滿了試管、止血帶、紗布團、化驗單和注射器。

馬丁將裏查德介紹給傑克,接著要他談談他倆昨天討論的情況。

裏查德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那隻是我的想像,不知怎麽就冒出來了。”他笑了笑,說。

“可你怎麽會想到這上頭的?”馬丁問道。

裏查德將頭發從臉上撩開,手放在頭頂上,想了一會兒,說:“喔,我想起來了南希-維根斯當時上來做唾液培養,並且抽那個人的血。她告訴我那人病得不輕,說看上去他指尖上長了壞疽。她說那人的手指全變黑了。”裏查德聳了聳肩,“我就想到了黑死病。”

傑克不由心中一動。

“你就一點也沒有接著往下想?”馬丁問。

“沒有,”裏查德說,“你說了那種可能性以後也沒再往下想。我們在化驗科處於後方,我沒那個時問。大家夥,也包括我,就是不停地抽血。有什麽問題嗎?”裏查德問。

“有個大問題,”馬丁說道,“那個人的確患有鼠疫。不僅如此,他已經死了。”

裏查德變得結巴起來。“我的天啦!”他叫了一聲。

“我希望你加強你們技術人員的預防。”傑克說。

“絕對需要,”裏查德恢複了鎮定,“我們有抗微生物感染的工作間,都是二型和三型的。我得鼓動我那班搞技術的都用起來,尤其是一些明顯屬於嚴重感染的病例。我個人喜歡三型,可有幾個人發覺戴上厚厚的橡皮手套很不方便。”

就在這時,南希-維根斯來了。這位女士很靦腆,看上去不太像大學畢業生,倒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介紹的時候,她幾乎不敢看傑克的眼睛。她的黑頭發從當中分開,也和她的頂頭上司裏查德一樣,頭發經常垂下來擋住眼睛。

馬丁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她也和裏查德一樣感到震驚。馬丁寬慰她說,不是要怪罪於她,而是大家都要盡力從中吸取教訓。

“如果我受了感染怎麽辦?”她問,“我是唯一接觸標本並且進行化驗的人。”

“你可能需要口服四環素或者肌內注射鏈黴素。”傑克說道,“醫院傳染科科長現在正在抓這事。”

“哦哦!”馬丁壓低聲音說道,但還是足以使其他人聽見。“我們那位無所畏懼的領導和醫務部頭頭過來了,兩個人看上去都很不高興。”

克利快步走進房間,像是一位怒不可遏的敗軍之將。他雙手背在屁股後頭,在氣勢上就壓了馬丁一頭,紅通通的臉向前突出。“切維大夫,”他張口就是一種盛氣淩人的語氣,“阿諾德大夫剛才告訴我,說你先前就應該作出過這種診斷……”

克利的話說了一半就打住了,盡管他根本看不起兩位微生物方麵的專業人員,可傑克就不是一回事了。

“我的天啦,你在這兒幹什麽?”他問。

“隻是幫幫忙。”傑克回答。

“你該沒有超越職權吧?”他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們想把調查搞得徹底一些。”傑克說。

“我想你的行為已大大超出了你的身份,”克利厲聲說道,“我要你離開這裏。隨你怎麽說,這裏不對外公開。”

傑克站起來,他很想跟這位傲慢的克利對一下眼睛,可是不成。“如果美利堅保健認為能對付,用不著我,那我還是不管的好。”

克利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他換了個話題,但隨即又改變了主意。他指了指房門。

傑克微笑著,向其他人揮了揮手,然後離去。他對此行感到滿意。就他個人來說,已經不可能更圓滿了——

5200全本書庫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