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堵門

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

酒席進行到下半段的時候,講男人們已經開是在吆五喝六,女人們也開始拉起了家常。

龔月桂應付了幾句,就“沉浸在悲傷之中”,也不顧旁人說她。

“太假,當年爸媽過世的時候,也沒見多掉幾滴眼淚。”

這話倒是實話。龔月桂早幾年的時候,全副心神都在兩個兒子身上,早就已經斷絕了往來的父母過世,在她心裏麵一點實感都沒有。就像是有人通知了她一聲,就像是她的老父母隻是搬遠了一點,以後不能再見麵了。這跟往常並沒有什麽區別。直到今天撿骨,她才有了實感。

不過現在傷心早就已經壓下去了,她不著痕跡地看著廚房門口,她大兒子進去那麽久,怎麽還不出來?

幾個姐妹妯娌對龔月桂的反應隻是多看了幾眼,很快注意力就被“正事”給帶了過去。

按照當地的規矩,老人去世後,女兒因為已經分了嫁妝是沒有資格再分遺產的。老人的遺產自然是兩個兒子劃分,其中大兒子得到的自然更多。不過小兒子總是更受寵愛一些,在老人生前得到的好處顯然更多。

當初分遺產是請了族中的老人來主持的,雖也經過一番爭執,不過總算沒有太多齟齬,對外還能勉強掛個兄友弟恭的麵具。

可是今年不一樣,先是龔金桂和龔丹桂突然“拿起法律做武器”了。按照國家法律,子女享有同等的繼承權,她們也要分一杯羹,甚至不惜去把早就斷絕了往來的龔月桂給一並帶了過來。

另外,龔福祿的老婆突然伸手把龔德壽老婆的袖子擼高,隻見她的手腕上麵戴著一根嬰兒手指粗的金鐲子。

這一下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龔德壽老婆手上的筷子都飛了出去,也不待看周圍人的反應,就要把袖子給拉下去。

龔福祿老婆哪裏能如她的願。再說龔丹桂這種眼鏡裏落不得灰的人在,立刻就嚷嚷了開來:“喲,大嫂,您這是悶聲發大財啊!”

“那麽粗一根金鐲子得好幾萬吧?”龔金桂看似羨慕,實則動作最快,一把就扣住了龔德壽老婆的腕子,阻止她把鐲子藏住,她還狀似羨慕地說了一句,“說起來,咱媽去了之後,那些金器都不見了。”

龔福祿老婆既然是率先發難的人,當然知機,極為順口地接話。

這兩個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再加上一個龔丹桂摻和,沒幾分鍾就把龔德壽老婆說得啞口無言。她能怎麽說?實話就是,這鐲子就是當初她偷偷藏了婆婆的金器,還是今年新熔的鐲子。她今年還很小心,外麵還裹了衣服根本就沒露出來。她這妯娌是怎麽知道的?

龔福祿老婆既然打算扯破臉,自然就沒有再藏著掖著的道理:“大嫂您可貴人多忘事。”接著她就拿了手機出來,把龔德壽老婆去金店的照片攤出來一起看,甚至把時間地點都說得一清二楚。

在座的可不隻是龔家兄妹幾個,還有當初主持分家產的族老。說是族老其實年紀並不很大,再說,這年頭六七十歲還健步如飛的多得是。龔家族老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而言,能替族人主持分家產的,不是族長也是族中非常有威信的人,代表了公平公正,無論感情上如何傾向,到了這種時候,都會秉持老規矩。現在鬧了這麽一出,族老的一張老臉都氣得通紅,筷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放,酒席也不吃了:“吵什麽吵,都過來給我把話說清楚!”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坐在廚房裏麵吃飯的,隻要不是死人都察覺到了動靜,紛紛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大人們的事情和他們這些小輩沒什麽關係,和黃毛幾個外人就更加沒什麽關係了,全都是看個熱鬧。

沈江瑜也不端菜了,被澹台銳意半摟著坐好,慢慢吃著特意留出來的飯菜。平實的農家菜當然稱不上精工細作,不過勝在用料實誠。雞鴨蹄髈都是整隻的。

等有幾個小的想回過頭來夾一筷子菜的時候,愕然發現那些不方便吃的大菜全都變成了骨頭。難道那些不是特意留出來給人打包帶走的嗎?

澹台銳意給沈江瑜擦了擦油光光的嘴,趁著人不注意,快速親了一口:“嗯。”

沈江瑜不以為意,他甚至一點都沒避著人的想法。他媳婦兒過年都找上門來了,他肯定不覺得他媳婦兒見不得人。隻是龔家的這一攤也就算了,犯不著多糾纏。

正事辦完了,飯也吃完了。他根本看不上龔家那三瓜兩棗,等他出去的時候,外麵已經爭論到了龔福祿老婆私藏的老人的一張存折。

沈江瑜叫了一聲顯然在狀況外的龔月桂:“媽,小冬瓜在這裏睡著要感冒的,咱們回去了?”

龔月桂正愁找不到借口,當下就抱著小兒子到族長跟前打了聲招呼。

族長倒是關心了幾句。

龔月桂順口道:“小孩子身體弱,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年了。這也就是過年的這幾天能出來透透氣,等過幾天回去了還得住院觀察。”

小冬瓜昨天為了自己縮小版的媳婦兒,經曆了一場大喜大悲,自己一個人把自己折騰得晚了兩個小時才睡,前兩天還一直跟在他哥身後忙進忙出的,雖然幫的都是倒忙,倒還真把自己給累到,雙下巴都不怎麽圓潤了。

族長寬慰了幾句,就讓她帶著孩子們走了。他心裏默默歎了口氣,這一家子大概今後也就這個當初差不多被趕出去的女兒出息了。別看一張存折一根鐲子的,就算是加在一起也不過既幾萬塊錢,五家人一起分分,能到手的充其量也就幾千塊。龔月桂這麽一走,直接就是放棄了繼承權。她兒子可還得長期住院呢,現在住院費一天得多少錢?

龔月桂一走,沈江瑜和澹台銳意自然也跟著一起走,還得外加黃毛三個人。早上他們來的時候,亂哄哄的誰都沒注意。這會兒雖說還是亂哄哄的,可到底人都集中在一起,眼看著這麽一大群人就這麽走了,頓時覺得心裏麵有些異樣。不過不管怎麽說,錢能少一家分總是好的。

作為龔金桂和龔丹桂,她們雖然可惜少了個同陣營的姐妹;但是這一次龔月桂過來,不僅包了買辦,還出了五百塊錢,她們已經省下了不少。現在爭執的內容對她們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龔月桂走了也好。

兩個做兄弟的就更加不在意了。

沈江瑜開著拖拉機出了村子,龔月桂敲了敲相鄰的玻璃窗:“老大啊?”

“嗯?”

“媽媽跟你商量件事。”龔月桂雖然要強,可本質上還是很傳統的農村夫婦女。以前她都聽沈木匠的,後來沈木匠過世了,她兒子不抵事,隻能靠自己。現在大兒子懂事了,她還是想聽聽大兒子的意見。

“什麽事?”

“今天你幾個舅舅姨媽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外公外婆剛落葬……”龔月桂歎了口氣,“媽媽就想著,今後還是咱們家來修墳。”那幾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沈江瑜倒是無所謂:“好。”頓了頓,他問道,“對了,媽,過幾年我們是不是也得給爸撿骨?到時候咱們把爸爸和爺爺奶奶的墳遷到g市不?這樣咱們就不用每年過年都回來了。”這一路舟車勞頓的,要是大雪早幾天下,路況得多危險。

“你爸在外麵沒的。外麵可不興土葬。你爸現在就一骨灰壇子。”隔了大半年了,講起來倒是沒想象中的那麽難開口,也沒有在像之前那樣感覺天都塌下來一樣的六神無主。就算老沈不在,她也能顧好兩個小的,將來給兒子們娶媳婦……不行,不能讓老大做渣男!總歸也就是十幾歲的小孩兒,現在越是反對他們肯定越是擰著來。她幹脆放手讓他們去,說不定過一陣感情就淡了。

想到這裏,龔月桂覺得豁然開朗,然後就聽到沈江瑜問:“那爸爸是怎麽沒的?”

那會兒他剛“醒來”,記憶有片刻的混亂。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有跟著去接爸爸回家,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上蘇村的家裏了。

龔月桂千篇一律地開頭:“工地上出了事故……”

沈江瑜皺眉,很想說騙誰呢?做室內裝修的木匠,能出什麽事故把命給賠了?五十萬雖然對現在的他來說是九牛一毛,但是對一般人來說,五十萬也是一筆不大不小的錢了。像原本的龔月桂那樣,要攢出五十萬,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多少年?

澹台銳意捏了捏怪物爪子,輕聲安慰:“時間發生的還不久,應該很容易就能調查清楚。”

“嗯。”小怪物心情不好,回程完全放開了速度,哪怕經過鎮上的時候,還采買了一些東西,回到家裏的時候天也還早。

三人組下來的時候,差點就跪了。他們看看其餘全都鎮定自若的幾個,頓時覺得自己弱得跟剛出來混的菜鳥似的。

車上龔月桂有些心不在焉,小冬瓜睡著了,澹台銳意就沒有害怕的時候。

拖拉機沒能直接開進院門。沈家大門口,被一群人給堵著。

澹台銳意走近:“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