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好久不見

蛀蟲,並不是一個好詞;用來形容人,當然也不是什麽動聽的話。

向景當然明白什麽樣的人,該被叫做蛀蟲;可是他從來沒想到過,蛀蟲這個詞有一天會用到自己頭上。

他想要問清楚,但是沈江瑜已經到了目的地,付了自己那部分的錢,背包一甩,瀟灑走人。g市的市中心人多得可怕,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沈江瑜已經不見了人影。

沈江瑜的心情不好,並不想用這樣的心情去麵對龔月桂或是小冬瓜,他陰沉著臉來到的地方是g市的一棟辦公大樓。

這棟新落成的大樓,因為地段好設施先進等等原因,還沒落成就被眾多租約淹沒。空****的樓當然沒法入駐,現在出沒其中的大部分都是業主和裝修工人。

沈江瑜那一身貴氣裝都裝不出來,進去的時候大廈保安根本就沒敢攔,不過他馬上就離開了,到了對麵一家快餐店打包了一堆東西,坐在大廈對麵的花壇邊上吃了起來。

沈正初走出大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沈江瑜,他愣了一下,身邊的人跟他說話,他的反應都慢了一拍。

“沈老板,那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放心,時間方麵一定能夠保證。”少年的樣子簡直和他大兒子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樣,要不是他知道自己兒子不可能像這個少年一樣“正常”,他幾乎以為這個少年就是自己兒子。

如果他家的老大正常,那麽……

目送走了客戶,沈正初幾乎是想也不想地走到沈江瑜麵前:“怎麽不去裏麵吃?天氣這麽冷,這裏人來人往的,大樓裏麵都在裝修,灰塵又多。”

沈江瑜一口咬掉四分之一個漢堡,看了一眼沈正初,快速咽下嘴巴裏的食物:“裏麵沒位子了。”

沈正初看了一眼快餐店,大片的玻璃窗讓人一眼就看清楚裏麵的人頭攢動。

“要不跟叔叔去裏麵吃?”話一出口,沈正初把自己也嚇了一跳。要不是眼前這是個小少年,換了個小姑娘,他現在的行為簡直就像是人販子。

沈江瑜又看了沈正初一眼,點頭:“哦。”

沈正初本來還想說一句“叔叔不是壞人”之類,讓他聽起來更像是壞人的話,現在看少年竟然就真的這麽跟著他走了,突然有一種教育子女的氣憤來了:“你一直這麽容易相信人嗎?萬一叔叔是壞人呢?”

沈江瑜背上背包,提起手上的打包袋:“我爸爸在這裏。”沒有人能騙他,就算遇到壞人,糟糕的一定是壞人,具體參照黃毛三人組。說起來,過年之後就沒有那三個人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反正他現在在g市,倒是可以順便聯係一下。

“哦?”沈正初倒是對少年口中的爸爸很好奇,“你爸叫什麽名字?在幾樓?”

樓上都在裝修,不過大樓的中庭還是設置了幾組沙發,方便他人等候什麽的。沈正初帶著沈江瑜坐到沙發上,確實比外麵要好很多。

沈江瑜坐下來,看著沈正初良久,直到看得對方略微有些不自在,他才問道:“你真的沒認出我嗎,爸爸?”

在他的記憶中,雖然他們父子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是逢年過節必然是在一起的。距離沈正初“死亡”,不過才一個春節……

沈正初整個人都傻了,張大嘴巴過了很久才用氣聲問:“老大?可是怎麽可能?”這個少年就算和他家老大那麽像,可是他家老大是個傻子!

“沒什麽不可能的。”沈江瑜甚至遞給沈正初一個漢堡,“還沒吃飯吧?”

沈正初下意識接過漢堡,看著沈江瑜才一會兒時間,就已經消滅掉最起碼五個漢堡,心裏麵倒是有點相信了。畢竟他還從來沒見過,有誰和他家老大一樣那麽能吃的。可是,他還是想不明白:“老大你怎麽好了?不在村子裏,怎麽到這裏來的?一個人嗎?你媽呢,還有小冬瓜在哪裏?”

沈江瑜低頭吃東西,不吭聲。

沈正初歎了口氣,忍不住鼻子有點發酸:“不想回答,爸爸就不問你。有地方住了嗎?要不要去爸爸那兒住?”

沈江瑜還是不吭聲,沈正初倒是放心了,鬆了口氣,一口一口艱難地吃著冷掉的漢堡。今天的經曆簡直跟做夢一樣。他無數次想過如果他的兒子是正常的情況,隻需要像普通人那樣就好,不需要多聰明,甚至像蘇家的那個蘇曉龍也行。可是他的兒子,一個癡傻,一個殘疾……

沈正初住的地方距離大樓並沒有多遠。他有一輛麵包車,後排座位拆掉了一排,平時用來裝一些建材,比龔紫萍家的那輛要大一些,也更舊一些。

沈江瑜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不到半小時就到了一家裝潢公司。打通的三間門麵,裏麵很寬敞,二樓是展廳,三樓不像一樓二樓那樣寬敞明亮,反倒是堆滿了各種建材,其中的一小半隔間,是沈正初的住處。

沈江瑜走兩步就把地方給看遍了。地方很小,讓他想起當初龔月桂剛來g市的時候租住的房子。勉強隔了兩間,一間浴室,另外一間房間就擺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個衣櫃,連個燒水的地方都沒有。

“去年剛開業,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爸爸去搬把椅子。”沈正初有些局促不安地解釋著,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不用了。”沈江瑜把背包隨手一放,從裏麵拿出那份沈正初的調查資料遞過去,“媽媽知道你死了之後很傷心。”就連丁點大的小冬瓜,也沮喪了一段時間。那麽小的孩子應該是不知道什麽的,或許是受周圍環境的影響,畢竟小孩子對其他人的情緒最敏感。

沈正初低頭翻著手上的調查報告,上麵詳詳細細地寫著他這些年在外麵打工的經曆,做過哪些工程項目,受過什麽傷;連許多他自己都記不清的事情,都在上麵一一羅列。

“媽媽一直說,爸爸很聰明,很能幹。不過爸爸以前很少講外麵的事情……看過那份報告後,我知道了。”一個人從農村裏出來,並沒有什麽人幫持,靠著一點木匠手藝打拚,到現在擁有一家還算是不錯的裝潢公司,確實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到的。

“對不起,爸爸、爸爸隻是……”沈正初頭低得厲害,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他覺得兩個殘障的兒子是拖累,見不得人見不得光,他見識到了更廣闊的天地,見識到了更多幸福的家庭,覺得自己明明應該更加幸福,卻因為這麽兩個拖油瓶而變成讓人同情的角色。

他一個人在外鄉拚命工作,不去想家,哪怕有條件把妻兒接過來,他也沒這麽做,情願花時間去學那些其實他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書……

沈江瑜打斷他:“我知道,爸爸隻是撐不住了。”每個人都有根底線。同樣或者說更加嚴重的壓力下,龔月桂撐起來了;這個看起來成功的男人,卻跪倒了。

所以,他情願假死,拿出五十萬作為妻兒將來的生活費。他知道以龔月桂的精明,五十萬足夠他們母子三個在村子裏開銷了。龔月桂的見識不多,也不會懷疑五十萬的合理性。當初他假死都是雇了一個人幫他聯係,甚至“幫助”龔月桂辦理各種事宜。

“既然你沒死,那什麽時候有空,和媽媽把離婚手續辦了。”沈江瑜說完站起來,把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他,“媽媽現在也在g市,不過最近比較忙。小冬瓜的腿傷正在做最後的複健,很快就能出院了。我們都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見沈江瑜要走,沈正初趕緊站起來,問:“那你呢?”

“我在京城念書,馬上就要高考了。”

沈正初看著沈江瑜離開,終於忍不住蹲下來嚎啕大哭。空曠的地方,產生的回聲,讓聲音連一樓都清晰可聞。

很快有人趕到樓上,遇到沈江瑜還企圖攔住他:“等等,你不能走,你把沈總怎麽了?”

沈江瑜輕鬆閃過來人伸過來的手,抬眼看了看樓上:“沒怎麽。爸爸大概是知道要跟媽媽離婚傷心吧?”

爸爸?來人受驚不小。他認識沈正初不少年,看沈正初的樣子從來不知道對方有一個那麽大的兒子,甚至還曾經自作主張給沈正初安排過幾次相親。不會是因為這樣,讓人家鬧家庭矛盾了吧?

他現在就在沈正初的公司裏當項目經理,俗稱包工頭,可不能因為這個丟了飯碗。憑他的本事,是不愁借不到活,可是別處不會像沈正初這邊給出的待遇一樣,畢竟合作那麽多年……

聽著樓上的哭嚎愈發慘烈,他簡直連臉色都變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趕緊衝上樓,還是該把沈江瑜給攔住。

就這麽一遲疑,沈江瑜一閃身就走了。慢慢走到公交站牌,沈江瑜蹲下身,撓頭。他這麽自作主張讓爸媽離婚,媽媽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不過他敢肯定,龔月桂絕對不是一無所知,她心裏麵肯定懷疑著一些什麽。

“唉……”

沈江瑜一時還以為是自己在歎氣,一轉頭卻對上一張熟悉的臉。哪怕對方從黃色非主流,變成黑色的寸頭,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黃毛!”

黃毛剛放進嘴裏的煙,瞬間就掉出嘴巴,腳一軟往後摔倒在地上:“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