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005.紫菀.細雨纏綿
雨後的小路坑坑窪窪，散落了一地的樹葉，一腳踩上去，能夠聽到無數落葉靜脈被折斷的聲音。從大樹身下走過，一滴水珠砸中白晟的額頭，順著五官，緩緩流了下來。
“白晟，我現在很想柏子仁，好像空氣裏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我感覺他就在我身邊，隻是我看不到他罷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就好像有兩個哥哥一樣，什麽都讓著我，什麽都寵著我。小學的時候每上體育課我最討厭跑步了，所以每次都跑的很慢，隻能跟在隊伍的最後麵，丟死人了。可你們明明可以跑的更快，卻陪著我慢慢跑。你知道被人保護的感覺有多幸福嗎。”白芷搖搖晃晃的踩著用水泥砌成的低矮的獨木橋上，低著聲音說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偏偏讓柏子仁遇到，他那麽棒而且美好。送他去機場的那天，我連跟他最後一次擁抱都沒有，我都沒有好好看看他的樣子，沒有幫他把行李準備好，甚至都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後來他還傻不拉幾的跑過來對我說，好好照顧自己。可是還是沒有理他，就想著走吧走吧，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可我真的沒有想過那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還等著他回來以後，在機場給他一個驚喜，告訴他，嘿，就算你不在我把自己照顧的可好了。可是….再也不會有了….”白晟心裏感到內疚，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烏黑的眼眸變得沉重起來，“從前看過別人發生這種事情，我總能很快釋懷，可當這件事情發生在自己朋友身上的時候….白芷…我安慰不了你，我也很難過。”
“我知道，跟沙苑子分開的那天，我也不好受。如果現在餘梔在就好了，我最喜歡聽她講話了，就算什麽也不說都沒關係，抱抱我就好了，抱抱我我就不會感覺這麽難受了…”白芷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像是融進了空氣了，被雨水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下雨了，海水一定比這冰冷，柏子仁最不喜歡大雪跟冬天呢。”
細雨七零八散的滑過臉上，像把利刃，割開皮膚，滲進心髒。白晟不再說話，拉著白芷的手，溫暖而有力。白芷鼻頭陣陣泛酸，眼角有些濕潤，垂著頭用頭發擋住臉不想讓白晟看到，咽下滿嘴苦澀。
雨後，淌過竹腥味的馬路，青絲雲漫。青草夾雜著泥土的清香撲麵而來，是平日裏少有的甘甜。
白晟望著藍天與遠處綠央央的梧桐樹合二為一的地平線，彩虹彎高了身子觸及遠處的白雲若隱若現，最後消失的不透痕跡。
你問我柏子仁去了哪裏，我指著彩虹的方向。
這一天北瀆下起了十年不遇大雨，豆大的雨水狠狠的撞擊著窗戶上，餘梔感覺它幾乎要穿過玻璃窗砸到自己的臉上。車站出口排滿了等待回家的人，剛來一輛出租車，一群人便圍湧上去，爭先恐後的擠進車裏。出租車一輛接著一輛載著拉著厚重行李箱的旅人揚長而去，留下一群被雨水澆的透徹的淪落人。
餘梔在快餐店等了很久，雨絲毫沒有打算停下的樣子，反而比剛才下的更大，更猖狂了。南藤抱著一包薯片，六神無主盯著滂沱大雨，把薯片咬的哢擦作響，嘴角飛出屑沫。餘梔倒也不急，自己並不是住校生，所以明天準時去學校就好了。餘梔除了初中的時候家裏安排上的封閉學校住校三年，之後寧可走讀累一點也想每天回家，雖然回家還是一個人，但總比與一群融不進的人共處一室強吧。
她跟媽媽商量的時候是希望自己在學校附近租間房子，但林曉依不放心，堅決反對餘梔搬出去住，可她也明白女兒的性格，隻要她想做的事情你是攔不住的。餘梔的小姨住在北瀆，林曉依想到以後就匆匆聯係多年沒有走訪的妹妹，大學四年把餘梔安排在她小姨家住。餘梔隻有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小姨，她對自己很好，長大以後就很少見麵了，印象也模糊起來。餘梔明白媽媽是不會讓自己搬出去住，便也不再堅持。
南藤從來沒有跟餘梔說過自己就是在北瀆這座城市長大的。高一瞞著媽媽輟學，在家附近的超市打零工，被媽媽發現以後拿著雞毛撣子在小區追著打，媽媽跑不動了，南藤看著媽媽狼狽的攤到在水泥地上，一瞬間蒼老了很多。南藤拿起腳邊的磚頭狠狠地往腦袋上砸，鮮血一滴一滴打在白色襯衫，那麽刺眼。
“媽媽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媽媽，全家的負擔都壓在你身上，不但要還債還要負擔我的學費，媽媽對不起，我沒能成為讓你驕傲的兒子；媽媽，你原諒我瞞著你輟學，我真的不想看到你每天這麽累了，是兒子不爭氣；媽媽…等我回來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第二天淩晨，南藤把打工的錢留在飯桌上，自己隻拿了一百塊跟幾件換洗的衣服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南藤走後菘藍也跟著消失不見了，南藤媽媽隻有看到銀行卡上每月定時多出來的一千塊錢才感到兒子還活著。
而他們，自從南藤跟菘藍分手，被酒吧炒魷魚，南藤就再也沒有回來北瀆。現在，他回來了，就像走的那天一樣悲壯，包裏隻有為入秋準備的幾件外套跟一張餘額並不多的銀行卡。
餘梔鬱悶起來，看這雨估計要下一整天了，問南藤現在走不走，叫了幾聲南藤都沒有理她，像是被定格了一樣，薯片還是拿在手裏的姿勢。餘梔有些無奈，索性提起行李自己走了，幹脆就讓他自己在這裏靜靜的思考人生等雨停吧。南藤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餘梔準備走出車站了。
大雨天許多人被困在車站，南藤拿起包一邊張望著餘梔站在哪，一邊小聲的對人說“借過借過”。一不留神與人相撞，險些摔了一跤，南藤顧不得停留，撿起包拍了拍灰塵追了出去。
“喂喂喂，這麽大雨你瘋了吧。”南藤抱著背包跑出來一把拉住餘梔手臂的時候，隻差一步餘梔就要衝進雨中。
“下雨天，車站這麽多人又打不到車，我親戚家離這不遠，我走過去就好了。”
“這雨你一出去就淋濕了，你等等，我去找出租車。”
南藤話音剛落下餘梔理都沒理他就衝進了雨中，雨水傾盆而下，僅僅一秒就把餘梔從頭澆到腳。白色的T恤被打濕緊緊貼著身體，可以看到明顯的脊骨。依稀露出裸色的皮膚，清晰可見的黑色內衣，顯出少女妙曼的身材。
“我去。”南藤連忙從背包裏抽出一件外套從餘梔身後抱著給她披上，當他碰到餘梔帶著溫度的手，一下子酥軟起來，懷裏瘦弱的身軀，好似用力一些就會捏碎。南藤感覺自己臉上發燙直燒到耳根，心跳加速，像觸電一樣連忙把手收了回來。
餘梔被緊緊擁入一個有力和比自己體溫更高一些的懷抱，她可以感受的到南藤心跳的頻率，呼吸的速度，還有被雨水浸濕的發香。餘梔逃出他的擁抱不敢直視南藤的眼睛，小鹿亂撞的目光不知道放在哪裏。
“我不是故意的！”南藤舉著雙手放在耳邊，雨水滾進眼睛硬生生的疼。
餘梔低著頭小聲的說了聲“謝謝”拉著行李繼續往前走。
南藤有些束手無措從包裏抽出一把雨傘，追了上去與她並肩，把傘往餘梔的方向挪過去一點。
體溫在慢慢的吸食著雨水融入體內，南藤可以感覺到自己被一層熱氣包裹著，就算雨水再怎麽冰冷，南藤的耳朵還是滾滾發燙。
最深的水潭幾乎能淹到小腿，餘梔鞋子灌滿了水如鉛般沉重，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水深往哪裏走。
“你不用管我，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餘梔看到南藤把雨傘都放在自己頭上，而他自己卻像個傻孩子一樣跟在自己身後默默不言。餘梔心疼南藤，也有點感動，把傘往他那推了過去。
“我是男生淋點雨沒什麽，你們女孩著涼了以後身體會很糟糕的。”南藤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他一笑餘梔就覺得溫暖了許多。
“你比我還了解女生啊，這麽大的雨反正都會淋濕的，你照顧好自己就好了，我沒關係的。”
行李箱咕嚕咕嚕的滾過馬路，來到北瀆的第一天，老天就給了餘梔份記憶深刻的禮物。
餘梔跟南藤濕淋噠拉的站在門口一直按門鈴，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下樓開門的聲音。門一打開，餘梔禮貌的叫聲小姨就把行李箱放在門口側身進去找毛巾，南藤就好像認識了很久似的，一見到小姨就噓寒問暖起來，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餘梔聽來基本都是廢話，小姨卻樂的合不攏嘴，招呼著南藤進門一個勁的誇他長得好看最又甜。
進去以後，南藤看到餘梔直愣愣的站在客廳門口，也不進去，走到她旁邊才看見她一臉震驚的樣子，南藤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於是看到客廳白晟坐在沙發上翻著雜誌。
“白晟，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