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2009.雪鬆.粉花淩霄

餘梔的眼睛濕潤了,像是汪洋裏滲出的海水。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何青黛的名字。永遠都不會。

在自己最狼狽最墮落不堪的那段日子,在自己被濃濃的消毒水刺激的不得不睜開眼的病房裏,在自己像個將死之人奄奄一息的站在地獄深淵的時候。

餘梔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媽媽,不是菘藍南藤,也不是餘梔期待的他人。

而是何青黛。餘梔不知該慶幸身邊還有人陪著,還是悲哀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她。

她就真的像是電影裏的木乃伊,**的肌膚大部分被白紗布包裹著。餘梔眼睛空洞的望著天花板,嗅著冰涼的空氣,一直冷到心裏。

已經感覺不到痛了。血管湧出的紅色**,一點一點從餘梔身體裏消失,快要被抽幹的隻剩下一取死屍。

“你是廢物嗎?”

這是餘梔死過一次後聽到的第一句人話。

餘梔笑了,笑的那麽淒涼。她的瞳孔幹涸的隻剩下黑色的眼珠,麵如死灰。

“為什麽要救我,讓我死了多好,本來我是可以死的,為什麽又要把我拉回現實,聽著你們用虛偽編織的謊言,然後苟且的活一輩子嗎?”

何青黛聽到餘梔的話恨不得上去抽她兩巴掌,看著病**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把水杯沉重的放到餘梔的床頭,“餘梔我告訴你,就因為這點小事你就尋死不活,那我何青黛這輩子都看不起你。”

“你的眼光對我來說不重要….反正都已經習慣了,”餘梔說話的時候鼻子猛然一酸,腦海裏浮現出自己剛剛倒在血泊裏的場景,狹小的浴室裏除了流水聲,就隻剩下餘梔奄奄一息的呼吸。

餘梔聞到自己的血腥味了,惡心的反胃。

“連你自己都這麽認為,那麽誰也幫不了你。”

餘梔幹了最後一杯酒,腦海裏浮現的都是兩年前的畫麵。像是沒有結尾的電影。你比當時更清楚的看到細節,沒有聲息的開始,悄然的結束。連結尾都不知是在何時落幕。

身上的傷又疼了一次,即使現在飯桌上有很多餘梔在乎的人。可兩年前病床裏的空虛感迎麵而來。席卷了餘梔的全身,疲憊卻已釋然。

何青黛看出了餘梔的心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走到餘梔的身邊勸她別再喝了。

“不不不,哪怕喝多了也是為你醉的。今天我高興,沙苑子回來了當然值得慶祝了,可你…我不放心你…以後就沒機會了。”餘梔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幫沙苑子跟白芷的空杯滿上。

餘梔心裏跟明鏡似的清楚,何青黛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他們說,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自己。餘梔不信。可後來,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

至少餘梔不想再去傷害任何人了,即使她是無意的。也不願再去相信任何人了,盡管餘梔表麵上跟誰都玩的很開,但心裏一直緊鎖著自己的靈魂。餘梔笑著笑著就哭了。想起從前的誓言,如今離開的人卻連施舍的一眼都不願回頭看自己,餘梔看清了。

菘藍,南藤。

也許是真的喝多了,餘梔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他們的名字。是有多久沒有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了,餘梔不敢開口,就連喊出他們的名字都覺得生澀。

“餘梔,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一直在位置上看著餘梔默默喝了一箱啤酒的白芷終於放下筷子開口說話,“在乎的人自然不會走,要離開的人你也留不住。你這樣作踐自己隻會讓別人瞧不起。”

沙苑子用胳膊輕輕撞了下白芷,別說餘梔,這話光沙苑子聽著心裏都覺得別扭。

“你推我幹嘛呀”白芷輕叫出來,桌下的腳狠狠的反擊回去。

何青黛微微抿了口杯中的啤酒。見餘梔情緒有些低落,連忙出來打圓場,“誰還沒有個鬧情緒的時候,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說多了沒意思。”

“你們…一直都是這麽看我的嗎?”餘梔搖搖晃晃的一屁股坐了下來,動作太大顛的身體裏的五髒六腑都要擰巴在了一塊。

“當然不是….”

何青黛話還沒說完就被白芷打斷。“是不是這有什麽關係嗎?過去的陰影是需要你自己走出來的,我們誰也幫不了你,餘梔你別覺得我說話難聽,但這都是為你好,你現在這狀態表麵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似的,難道你心裏就不難受嗎?裝的不累嗎?”

“那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我現在做什麽都是錯的,做什麽都是不對的我能怎麽辦我難道就不想忘掉過去嗎?你以為受害的隻有你自己嗎?我知道當初那件事發生以後你心裏不好受,但我也沒有多好過,你們有誰問過我關鍵時刻不還是顧著自己……”

太難受了,說不下去了。餘梔感覺自己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了。她仰頭灌下一杯冰冷的啤酒極力掩飾自己紅了的眼。

三十八度的體溫都沒能溫暖的了它。

“在場的我們誰都沒有忘記過去,又何必現在這在咄咄逼人。”沙苑子的一句話讓包廂陷入了沉默。

一瞬間,包廂內的燈光全部消失了,隻剩下月光透過窗戶鋪在地麵上的白霜。大概是停電了吧,沙苑子聽到屋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間包廂仍是一片死寂,與屋外的夜融為一灘,像是不複存在的生物。

黑暗裏,沙苑子隻能模糊的看出他們的輪廓,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接著角落裏隱約傳來抽泣的聲音,沙苑子心裏暗暗祈禱,哭的不是餘梔。

白芷輕輕拉過餘梔冰涼的手,緊緊抓住。

她知道,餘梔怕黑。

另一邊的人,白芷感覺不到餘梔此刻在幹什麽。她轉頭望向餘梔,隻看到了漆黑的一片。

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餘梔手中的白色紙巾染上煞眼的紅色。她眉頭緊皺,再好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她臉上的痛苦,餘梔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微卷的發絲緊緊的貼在她的鎖骨上。

不知是什麽時候難受,而大家竟沒有一個人發覺餘梔的異常。她就這樣默默的躲在黑暗裏忍受著煎熬。

眾人緊張開始緊張起來,何青黛被嚇的眼睛都沒敢眨,不知所措的看向沙苑子。

“快,送去醫院。”沙苑子果斷的做出了決定。跑過去背起餘梔。

沙苑子畢竟是體育生,一百多斤對於她來說不在話下。但當她背起餘梔的時候,心裏難免揪酸的發疼。

她太脆弱了,像是一朵快要凋零的玫瑰花。

白芷緊緊拉著餘梔的手沒有放,她小跑著才能跟上沙苑子的腳步。手裏還攥著餘梔剛吐的沾滿鮮血的紙巾。白芷慌了。

自從白晟離開以後,白芷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失去過一個人。她握著餘梔的手更緊了,盡管潮濕的汗水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她的手給弄丟,白芷低喚著餘梔,見她沒有反應更加焦慮了。

瞳孔裏流露出許久未見的擔心模樣,“餘梔沒事吧,她怎麽不跟我說話呀。”

“你丫是不是傻啊”沙苑子轉過頭卻騰不出手去拍白芷的腦袋。

何青黛跑在他們前麵去對麵的馬路攔車,好等他們趕來的時候節約下打車的時間。偏偏不巧的是碰上了上海下班高峰,遇上倆空車比登天還難。

“看這樣子一時半會也打不到車了,我們先往醫院的方向走。遇上空車再說,我現在打電話給司機,讓他來接我們。”何青黛頭腦清晰的掏出手機冷靜的按下號碼。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輛瑪莎拉蒂停了下來,轉而按著喇叭逆向而行,險些與避往的車輛發生碰撞。半路上竟有司機忍不住停下車來謾罵。

“喂,你怎麽開車的,不知道這條路上不能逆向行駛嗎?”

“要不要命了,不識字還是怎麽地,有沒有點常識啊大哥”

隻見蕭航從瑪莎拉蒂上走了下來。給那群為難自己的人遞了一張名片之後,看都沒有那群對著自己說話的司機,麵無表情的直徑走向沙苑子他們。

還沒等白芷開頭說話,蕭航搶先吐出連個字。“上車。”

“你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何青黛忍不住責怪道。真受不了那些不拿自己的安全當回事的家夥。

雖然說何青黛連眼前的男人叫什麽都不知道,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特別。能冒著生命危險逆向行駛,看剛才的車速八成還超速了。能讓他這麽拚命的應該就是沙苑子背上的餘梔吧。

“別廢話,快點上車。”蕭航等不及他們慢吞吞的把餘梔放下就上前把她抱了下來,白芷見狀立馬去開車門。小心翼翼的跟蕭航一起把餘梔安頓好。

沙苑子已經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她才注意到何青黛一個人愣在原地,急忙說道,“發什麽呆啊,快上車”

何青黛剛想把心裏的疑問說出口就被白芷拽上了車,她眼神裏有幾分責怪,但白芷沒看到。

“你跟餘梔是什麽關係?”何青黛被車裏壓抑的空氣悶得心裏難受,搖下車窗讓冷風吹了進來,這才好受了一些。

顯然,狹小的空間裏並沒有聽到回答的聲音,何青黛臉上有些掛不住。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還有我們為什麽要相信你是好人?”何青黛不服氣,繼續追問。一旁的白芷看不下去,趕緊掐了下她的胳膊。

沙苑子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夠了,都上了人家的車我們應該感謝,現在餘梔的身體要緊。”

白芷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餘梔身上,說的全是責備的話,“真不知道這丫頭是怎麽照顧自己的,氣死我了,越長大越讓人操心。”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何青黛跟沙苑子幾乎異口同聲道。話音落下,兩人對視了一眼,誰也笑不出。

“我還有五分鍾到和靜醫院,讓醫生護士都準備好。”蕭航掛下電話,眼睛繼續直視著前麵的路,額前的劉海差點就要遮住了他那雙好看的眸子。

這還是何青黛第一次聽到那男人的聲音,怎麽形容呢?像是山間淳淳流淌的清泉,非常的幹淨,又不是男人磁性的嗓音。

蕭航抓著方向盤的手因太過用力而露出白骨,他眼睛裏有幾分焦慮一閃而過,又恢複一如往常冷靜的神情。

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那雙勾人的丹fèng眼越顯的迷人,卻有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冰冷。透過後視鏡望去,後座的餘梔不知道什麽時候昏睡過去,即使是在昏暗的空間裏,路燈飛馳而過也能看見她如玉雕般白皙的皮膚。

卷翹濃密的睫毛下原本是雙烏亮閃閃的眸子,而現在什麽也看不到。她就那麽安靜的沉睡著,美得令人窒息,不敢上前打擾。

好像她即使沉睡上百年,也會有人心甘情願靜靜的守候在她的身邊。

餘梔,是個你一眼看到她,就值得讓你付出一切的女孩子。

一到醫院,門口就有好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等候,身後的護士幫著蕭航把餘梔伏下來卻被他冰冷的斥訓阻止住了。

“別碰他。”

何青黛看著餘梔被醫生簇擁著送進醫院,而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心裏有點失落,但更擔心餘梔此刻身體的狀況。

“不用去了,他會照顧好餘梔的。”沙苑子見何青黛跟著走進去,立馬攔住她。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全程一副麵癱臉,問話不回答,給我擺什麽臭架子”

何青黛想越生氣,從小到大自己還真沒被人這麽無視過。

“大小姐,你不會連蕭航都不認識吧,”白芷特意把語氣說的誇張,“跨國企業,世界五百強的蕭氏集團啊,就是餘梔現在實習的公司,你上次還問我來著,虧你還整天說自己是上流社會的人,這麽簡單的問題連我這個下流層次的人都知道。”

“我…我怎麽不知道了,就是一時半會沒想起來嘛”

白芷一說到名字,何青黛瞬間就知道他是誰了。天刹的,又在白芷麵前丟人了從此以後,在白芷心中自己的形象是完全崩塌了。

“我們在門口等著就行了,但願餘梔沒事吧。”沙苑子沒空跟他們開玩笑,此時她的一整顆都掛在餘梔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