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渡陳倉(1)

晨光微曦時分,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南宮琉璃被推了出來,宋凡陪伴在她的床邊,南宮琰急忙上前,瞧著琉璃依舊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不由地問道:“宋凡,琉璃怎麽樣?”

“琰,琉璃的手術很成功,但是,”宋凡見到南宮琰,頷首道,“她的傷勢實在太重,能不能醒過來,就看她的造化了。我能為她做的,都已經盡力做了。”

南宮琰的臉色瞬間蒼白,神情卻依然平靜:“如果她遲遲不曾醒來呢?”

不等宋凡回答,楚幽輕聲說道:“沒有如果,她一定可以醒來。”

南宮琉璃被送到重症監護室以後,楚幽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琉璃的病床邊,不說一句話,也不離去。冷非給他送來食物,他都會乖乖地吃,吃過以後,依舊靜靜地坐著。

隻是,若是有人勸他回去休息,他皆恍若未聞,一徑地,固執地坐在琉璃的病床邊。

日落月升,月光盈照著琉璃深深陷進枕頭裏,略顯蒼白憔悴的臉孔。楚幽的心髒不由地微微**,原來,她也有這般脆弱無助的時刻。

“已經一天過去了。”楚幽的身後,傳來南宮琰疲倦的聲音。

楚幽平靜地說:“她一定會醒,因為她是南宮琉璃。”

楚幽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累,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南宮琉璃。她的手指,仿若不露痕跡地動了動,若非細心看著,會以為隻是一個錯覺。又一次,她的手指不僅又動了動,而且,她的唇中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名字:“楚幽。”

片刻的怔忡之後,楚幽起身打開了門,對門外的冷非說:“去叫宋醫生來,她好像醒了。”

當宋凡和南宮琰一行人進入病房後,楚幽悄悄地退到了人群的最後,目睹了南宮琉璃醒過來,他退出了病房。

楚幽走過黎明時分,空寂無人的醫院長廊,隻有冷非跟在他的身後:“楚少,八小姐醒了,您不進去看看嗎?”

“我想回去準備一下,昨天就沒有上課,今天我不想再缺課了。”

對冷非解釋得如此的雲淡風輕,坐在教室裏的楚幽,望著窗外枝繁葉茂的香樟,思緒繁亂如香樟在空氣裏浮動著黏稠的夏日香氣。

香樟投影在窗欞上大片大片斑駁的樹影,像他此時有點猶豫的心事。

心中分明是極其厭惡南宮琉璃的,即使這一切與她無關。即使沒有今日的南宮琉璃,依父親好賭的脾性,也會有明日的上官琉璃,歐陽琉璃。早晚一日,父親終會將他當作一件值錢的物件賣掉。

隻是,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那麽,為何在她受傷時,心中會隱隱作痛?心痛的感覺,仿若要割舍一個最親近的人?

為何在她生死不明之際,不願離開她的身側半步?不願讓她在他的視線裏,消失半刻?

為何在聽見她輕聲喚出他的名字的那一刻,全身的重負,如釋卸下?開心的感覺,想要手舞足蹈,想要高聲歌唱?

整整一日,楚幽都有些微微恍惚。

傍晚放學後,冷非問他:“楚少,去醫院,還是回家?”

楚幽脫口而出:“去醫院。”

冷非道:“楚少,你已經兩日未曾合眼了。八小姐來過電話,要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不困。”

經過那間楚幽常常會光顧的名為花無缺的花店,楚幽道:“停車,我想買束花。”

依舊是潔白如玉的梔子花,靜靜地躺在如水般的少年的懷中。

在車水馬龍的街道對麵,一個發色灰白的男人蜷縮成一團,身體在痛苦的顫抖。楚幽來到了他的身邊,彎下了身子詢問:“你身體不舒服嗎?”

男人吃力地抬起頭來,臉色蒼白若紙,額際凝結出大顆大顆的汗珠,然後滾落。楚幽又問:“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太麻煩你了。”男人勉強地擠出了幾個字。

“沒關係,我正要去醫院。”楚幽回頭,隻見冷非略顯遲疑,倒也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南宮琉璃尚重傷躺在醫院,他是怕自己再有個差池。楚幽柔聲道,“他不像是裝病的,他這樣難受,別耽誤了救治。”

當看清楚了陌生男人的臉孔以後,冷非懸著的這顆心才算放下。將陌生男子送到了醫院的急救室裏,男人名諱杜嘯,患急性闌尾炎。給杜嘯存夠了足夠的治療費用,楚幽方去往南宮琉璃的病房。

去的短短路途,楚幽的心中百轉千回。以前,從來不用考慮和南宮琉璃相處的問題。他對她說不上討厭,但也絕非喜歡,麵對她時一張冷冰冰的臉孔,她若是感覺厭煩,他求之不得她將他趕得越遠越好。但是,如今,他心中太多的不肯定,太多的遲疑和猶豫……

走進病房,他居然不敢直視她的眸光,故意走到窗前,去換花瓶裏的花。

隻是一天不見,南宮琉璃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她半靠在床頭,南宮琰陪在床邊。南宮琰笑道:“我正在和琉璃說你昨晚的事呢。”

楚幽不解:“我有什麽事?”

“昨夜宋凡說琉璃傷重,有可能醒不過來,你卻說,琉璃一定會醒,因為她是南宮琉璃。”南宮琰唯恐天下不亂地問道,“楚幽,我想知道,你這是在誇琉璃呢?還是在損琉璃呢?”

楚幽居然真的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方才回答:“這當然是一種誇獎,擁有頑強的生命力,必須先擁有頑強的意誌。我娘說,生逢這個亂世,也隻有擁有頑強意誌的人,方能堅強地活下去。”

南宮琰低聲在琉璃的耳邊,用隻有琉璃可以聽見的聲音耳語道:“妹子,我瞧你的春天就快要來了,楚幽居然會為了提到你,而有點點臉紅了。”

南宮琉璃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知楚幽臉皮薄,還說這種話,萬一不留神讓楚幽聽見了,楚幽不知要多久不敢來見她了。她望向楚幽道:“我聽我哥說,你已經有兩日兩夜未曾合眼了,今日又去學校上課,累了吧?我現在感覺很好,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關係,我不累。”楚幽望著窗前的梔子花,“我好像買錯花了,擺在病房裏的花,梔子花有些太過素淨了。”

南宮琰似笑非笑道:“不要緊,隻要是你送的,琉璃都喜歡。”

南宮琰一語既落,病房中頓時陷入了一片難堪的寂靜中。

紅了臉龐的,不僅僅是楚幽,還有南宮琉璃。

南宮琰的心中,悲喜不辨。

有多久?

有多久不曾見過琉璃這樣的小女兒態了?

回去的路上,楚幽趴在車窗上,望著窗外,依舊呆呆地出神。隻是,與往日不同的是,他淡漠清澈的眸光裏,如今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迷茫。

回到南宮府邸,他便坐進了畫室,拿起畫筆,卻遲遲不曾落筆。

楚幽畫畫的時候,常常一坐數個小時,甚至一天。而小刀就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一陪就是數個小時,或者一天,絲毫不覺不耐,看得津津有味。

楚幽回過神時,見小刀怔怔地望著他麵前空白的畫布,怕他坐得枯燥,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裏的時候,你不用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我的事就是跟著你。”小刀搖頭道,“而且,我喜歡看著你畫畫。”

楚幽隨口問道:“為什麽?畫畫有什麽好看的?”

記得從前,楊柳陪著他畫畫的時候,總會覺得枯燥乏味,常常在一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小刀的眸中,有著莫名的困惑與神采:“為何喜歡,我也說不清楚。隻是看著你畫畫的時候,心裏很安靜,很舒服。我想起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家裏雖然並不富裕,可是阿媽總是將我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阿媽和哥哥們總會將好吃的東西留給我吃。哥哥們帶著我,上山教我抓鳥,下河教我捉魚。日子過得困窘,卻是我記憶裏最幸福的日子。看著你畫畫,阿媽的笑容,在我的心裏,越來越清晰。”

楚幽沒有追問,他的母親如今在哪裏,因為他也是失去母親的孩子。他笑了,笑容如窗外初春的淺淺陽光:“小刀,你會畫畫嗎?”

小刀有幾分窘迫地回答:“不會。”

“那你想學畫畫嗎?”

小刀遲疑地問:“我——也可以畫畫嗎?”

“當然,”楚幽鼓勵地說,“你要喜歡,隻要想要握起畫筆,就可以。我來教你,我們一起畫。”

夜靜如水,南宮家的碼頭上,依舊燈火通明。而在不遠處的暗夜裏,正有一雙雙如狼般警覺的眼睛,注視著碼頭上的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

南宮少欽佇立在碼頭上,在他的身側,幾乎集中了青幫中的所有骨幹和青幫眾多的弟子。南宮少欽一行人的目光凝重,凝視著黑夜中緩緩靠近碼頭的一艘貨輪。貨輪靠岸後,從船艙裏走出來一個身穿黑色短衫的男子,南宮少欽上前迎住了他,兩個人含笑低聲聊著。

隨後,青幫眾人從貨輪上卸下了一箱箱沉重的貨物。待卸貨完畢,突如其來的幾聲悶響之後,碼頭上的燈滅了幾盞。

碼頭的四周,潮水般湧出了許多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呈包圍狀向碼頭靠近。這些黑衣人的行動迅捷有序,手中清一色的便捷式機槍,倒更像是一支軍隊。他們中為首的一人對著南宮少欽喊道:“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抱頭蹲在地上,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

他見南宮少欽等人並無反應,右手微微一揚,黑暗中,一顆子彈破空而至,落在南宮少欽的腳下。他冷笑道:“南宮幫主,下一次,我就不敢保證子彈會落在哪裏了?”

“我知道那顆子彈會落在哪裏,”南宮少欽雲淡風輕道,“需要我告訴你嗎?”

他已經沒有再次開口說話的機會了,雙眼瞪得滾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一律血痕,順著他的太陽穴緩緩流下,然後,他的身體直挺挺的向後倒去。隨著他的倒地,又是幾聲槍響,這群黑衣人中的頭目,竟無一例外的一一被擊斃。

突逢驚變,這群黑衣人的反應倒也不慢,三五人自行組成一個小組,變進攻為撤退。槍聲頓時四下裏響起,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群偷襲的黑衣人,反而被內外夾擊,逐一消滅。

夜風吹過,碼頭上陡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卻無法澆滅眾人驀然見到南宮琉璃身影時的熱情。洛炎問道:“原來你沒有受傷?我心裏還一直在擔心你。”

南宮琉璃略顯遺憾道:“本來想引出鳳九天這隻老狐狸,誰知道他沒有上當。”

南宮少欽道:“這場戲也算沒有白演,我聽說鳳九天花費巨資請了四名狙擊手,而他居然將三人留在醫院四周阻擊你,隻派了一人在碼頭上。”

越澤揉了揉鼻子,不解道:“這倒有些奇怪了,鳳九天一直很看重這批軍火,這次居然不惜血本要除掉八妹,不知是何用意?”

南宮少欽目光驀然冷沉了下來:“不管他打得是何主意,敢傷我的女兒,我便容不下他。”

在碼頭上南宮琉璃的辦公室裏,南宮琉璃神色肅靜:“這次鳳九天居然可以知道我們確切的到貨日期,並且事先設下埋伏,你們不會覺得不可思議嗎?在此次行動之前,我已經反複交代過你們,任何人不許離開碼頭,不許對外打電話。可是很明顯,今晚到貨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鳳九天的耳中。你們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洛炎素來直言快語:“這還需要問為什麽嗎?到貨的準確時間隻有我們幾個人知道,這肯定是我們之間有人走漏了消息。”

南宮琉璃沉聲道:“你們十二個人,不僅是青幫內堂分堂的堂主,是我爹的親傳弟子,更是是我最信任的人。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比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更要心痛。從我接過父親的位子,你們諸位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與我生死與共。”

“你們為南宮家、為青幫都付出了很多,但我自問,南宮家對諸位,也一向不薄。我不明白,鳳九天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可以讓這個人不惜與南宮家、與青幫作對。”

南宮琉璃的目光落在了蘇晉的身上,平靜的聲音裏,難掩一絲困惑與難過:“三哥,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嗎?”

洛炎素來平靜冷酷的神情,布滿愕然,直覺地說道:“八妹,你說三哥是內奸?這不可能!”

越澤的眼中也滿是痛惜:“四弟,坐下,聽八妹說完。”

洛炎眸光轉沉:“你也知道這件事?”

“四哥,你不要生大哥的氣,他並非存心瞞著你和大家。”南宮琉璃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我不想因為無謂的猜忌,破壞了兄弟之間的感情。我和大哥商議過多次,最後一致決定,這件事有我們兩個人私底下調查。”

南宮琉璃問道:“三哥,需要我一一列舉你做過的事情嗎?”

蘇晉的神情平靜已極,他緩緩道:“不必了,若非有確鑿的證據,你不會提出此事。”

洛炎道:“三哥,若是八妹他們有何誤會你的地方,你說,八妹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

蘇晉淡淡一笑:“八妹沒有任何誤會我的地方。”

蘇晉一言既出,不隻是洛炎,所有的人都感到難以置信。

蘇晉是他們十二個師兄弟中性情最好最溫柔的一個,亦是人緣最好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