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君若磐石(2)

楚幽道:“那日被她纏繞不過,才答應給她畫一幅。”

琉璃有幾分黯然道:“能讓你答應,終究說明了她在你心中的與眾不同。”

琉璃的眸光,自南宮琥珀送給楚幽的那幾本畫冊上掠過,那本是她托琥珀買來,想要送給楚幽的。

琉璃並沒有等楚幽的回答,徑自又說道:“二哥曾經玩笑地對我說道,說我像是從活死人墓中走出來的。一句玩笑話,不想卻是一語成讖。”

“我與七姐,其實同歲,她隻比我年長一月而已。可是自小,她愛說愛笑愛撒嬌,比我更討人喜歡。如果我與七姐站在一起讓人選擇,誰更討人喜歡,世人定會皆選七姐。”

“我的心中,不是不羨慕七姐的,可是我認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由不得你羨慕。隻是楚幽,唯有你,我不想認命,不想放手。”

“楚幽,你送我雪景圖的那晚,我徹夜未睡,佇立在那幅畫前。你問我,知道你畫這幅畫時的心情嗎?我猜到幾分,卻怕是奢望。”

“厭靜還思喧,嫌喧又憶山,自從心定後,無處不安然。”琉璃低聲吟道,“漫天大雪,卻是如此的寧靜。仿若整個世界,隻剩下了你與我。我不敢想,你是否真的願意就此停留我的身邊?你是否真的已經把我當作了你的家?”

琉璃回眸,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眼:“楚幽,這是我的癡心妄想嗎?”

楚幽被動地迎視著她的眸光,眸光複雜,欲語又止。

“楚幽,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

“記得。”楚幽的神思一時恍惚,那嗜血的月夜,竟已仿佛是上一世的事。

琉璃的臉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如一朵睡蓮恍然綻放。

楚幽少有見到她笑的時候,她笑的樣子,很溫暖,很美麗。

“楚幽,還記得五年前在你的家鄉浙江嘉興,你在荷花池畔救起的那個陌生的女子嗎?”

驟聞此言,楚幽的眸光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臉際,然後眸間光芒閃亮:“你就是那個女子?”

琉璃輕聲道:“這也是我當初對楊柳格外寬厚的原因,她對我,畢竟曾經有過一命之恩。”

“我不是曾經對你說過,我父親送我們兄弟姐妹去接受特訓嗎?那次是在經過無數次的訓練以後的一次終極考核,成績單是以我們的生命為代價。而在那次考核中,我失去了我的親姐姐。”

“我的母親生育過三個孩子,我有一個哥哥南宮琰,還有一個姐姐南宮玲瓏。當時我的年紀最小,隻有十四歲。哥哥姐姐就將我帶在身邊,他們說,反正父親和教官也未曾說過,不許我們結伴同行。”

“哥哥為了引開追殺我們的殺手,先與我們分開。我們約好,在嘉興與哥哥碰頭,然後一同返回上海。可是還不容我們等到哥哥,已經有殺手追上了我們。姐姐、姐姐她——她為了保護我,中了一槍,掉進了江裏。”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失去了所有活著的動力,我想就這樣閉上眼,在藍天下,沉入清澈的湖底。你信嗎?我記得你在水底握住我的手時,那瞬間的溫暖。在我恍恍惚惚之間,我總是看見一個月白色的身影在我的身邊,為我煎藥,喂我喝水,細心體貼地照顧著我。”

“楚幽,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理由,我隻是知道,那一刻,我愛上了你。可是,我從不曾想過,將你拉進我的世界。你像是天上最悠遊自在的雲,我不願我的刀光劍影,打擾了你的安靜。”

“嘉興的千金門,隸屬於青幫,亦在二哥的管理範圍之內。因此二哥有時會去嘉興打理一下千金門的事物,我便忍不住拜托二哥去看望你。隻要你的日子能夠過下去,我便不會打擾你。”

“誰知有一次二哥回來,竟說你父親逼得你差點自殺。後來聽二哥說,他已經將你安頓好,托給千金門照顧,並把你的父親帶到上海,交給我親自看著,我這才算是放下一顆心。”

“楚幽,我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打擾你的生活,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的父親為了保住一條命,竟會把你帶到上海給了我。直至那一刻,我才明白,你的母親已經過世,已經沒有人可以再保護你,而你父親自私得為了自己,什麽事情都會做得出來。”

“我不會將你再交給任何人,我要將你留在身邊,親自照顧。我知道你不開心,我也知道全上海的人都在說些什麽,說你以色事人,不過是南宮琉璃身邊的一個小白臉。可是楚幽,你知道嗎?對我而言,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楚幽的眼中,水意暈染。

琉璃低聲問他,聲音裏有著平日裏不曾有過的柔弱與悲傷:“楚幽,你知道嗎?有一種傷心被死亡更難過,更痛苦。”

楚幽所有的防線,在聽了琉璃的這一句話以後,徹底崩潰。

他無法漠視她的傷心,她的痛苦,和她的示弱與低頭。

南宮琉璃,就應該是驕傲的,高高在上的,無所不能的。

在她憂傷的目光裏,他幾乎無所遁形:“我隻是想為你做一點事,為你分擔一些。”

琉璃一語洞穿他所有的心事:“你莫非想做臥底?”

楚幽苦笑:“你太厲害,總能一眼看破人心最深處。”

“不是我太厲害,而是你的眼神和心事都太清澈。”琉璃的眼中有某種難掩的喜悅,“楚幽,謝謝你的心意,我真的很高興。但是,你真的不需要這樣做。這些事,有我做就足夠了,我不希望你的上受傷,也像我這般染滿了鮮血,我隻希望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事。”

楚幽低聲一句:“對不起。”

“楚幽,答應我,以後不管你決定做任何事,都要告訴我一聲,不要讓我擔心牽掛。”琉璃黯然道,“你也許會覺得我太過霸道,對你的生活幹涉得太多。青幫裏的事情,最近是非太多,我本不想連累你,卻還是將你拖進了漩渦的最中心。為了你的安全,楚幽,請你暫時忍耐,在此我向你承諾,終有一日,我會讓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陽光下。”

楚幽上前一步,握起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中。

這不像是一雙女子的手。

雙手之上,遍布青繭。

粗糙的紋路,堅硬的繭殼,卻令楚幽心生無限憐惜:“你將我已經照顧得很好,但是,請你別把當作一個弱女般照顧得無微不至,好嗎?我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麽軟弱無用。而且,說句真心話,這種感覺真的讓人覺得不怎麽舒服,雖然,上海灘第一小白臉這個稱謂,我也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琉璃仿若傻了似的,他能夠這般雲淡風輕的玩笑般說出來,說明他已經不是很介意此事了。

他曾經那麽介意的事情,他真的已經放下了嗎?她低下頭,怔怔地望著他們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滿眼的不可置信。

楚幽大拇指的指腹,溫柔的在她的粗繭上劃過:“舞會結束後,我會親自和七小姐說清楚。我會告訴她,我的心裏隻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南宮琉璃。”

“除了我娘,你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楚幽柔聲道,“謝謝你,琉璃。”

琉璃已經徹底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

楚幽在說什麽?

他第一回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他第一回對她說,他的心裏隻有南宮琉璃一個人。

他第一回喚她的名字——琉璃。

琉璃如在夢中:“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件事,唯有這件事,我禁不起你半分的玩笑。”

楚幽不答反問:“你說,你喜歡我,你愛我,都是真的嗎?”

“當然!”琉璃脫口而出,不假思索,“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便愛上了你。所謂一見傾心,一眼傾城,不外如是。”

“那麽,這份感情,”楚幽將她的手合握在掌心,“你若不變,我必不移。”

你若不變,我必不移。琉璃終於明白,原來浮世喧囂,她心懨懨,所等待的不過是這一刻,與他執手。此後,時光不會再顯得漫長難捱。琉璃一笑回諾:“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幽暗的路燈下,南宮珺坐在光線昏暗的車廂內,棱角分明的側臉若隱若現。濃烈的眉如利劍一般斜插如鬢,那雙帶著點琥珀色的雙眼,淩厲得驚人,高挺的鼻子下緊緊抿著的唇,薄而寡淡,深深如雕刻般的臉頰,隱隱的肅殺和凶狠。

南宮琥珀用力地打開了車門,在南宮珺的身邊坐下,臉上的怒氣顯而易見:“找我什麽事?”

南宮珺不悅道:“你今晚的舉止太過招搖了。”

南宮琥珀柳眉一挑:“我怎麽招搖了?”

南宮家劍眉微蹙:“整個上海灘都知道,楚幽是南宮琉璃的人。你卻在上海灘整個名流界的麵前,與楚幽跳第一支舞。你這是在清楚明白的告訴全世界,你與南宮琉璃不和。”

“我們二房與她本來就不和,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也不是什麽秘密。”

“你千萬不可莽撞,此時並不是和她撕破臉的最佳時機。”南宮珺細細叮嚀她,“我瞧見你和楚幽跳舞時,老爺子的眉頭都皺起來了,明日他肯定就此事會找你談,你一定要把姿態擺到最低。”

南宮琥珀的怒氣漸漸平息了下來:“你放心吧,剛才楚幽找過我,親口對我說,他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就是南宮琉璃那個臭丫頭。他說要避嫌,以後與我還是不見的好。”

南宮珺色沉如水的麵容,微微一怔,繼而道:“聽你這樣說,這個楚幽倒是有點意思了。”

“什麽意思?”南宮琥珀不屑道,“那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沒什麽情致。若單論性情而言,他和那個臭丫頭,倒還真是天生一對。”

“七妹,你放心,大哥向你保證,早晚一日,楚幽會是你的。”

“那是一定的,南宮琉璃那個男人婆,有何處能和我們千嬌百媚的七小姐相提並論?”

南宮琥珀的身後驀然響起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她嚇了好大一跳:“你是誰?”

“在下鳳邪,很榮幸見到七小姐。”鳳邪邪肆的俊容,出現在明暗不定的光影裏。這張臉狂妄邪魅,棱角分明的臉上,細長的眉峰斜飛入鬢,桃花眼眸閃著璀璨的光芒,周身籠罩著尊貴的氣息。

南宮珺道:“這位是洪幫幫主九爺的大公子,稍後我有要事要去和九爺商量。既然老爺子同意你住在這裏,你暫時住在此處也好,好好盯著南宮琉璃那個丫頭。隻是你自己凡事小心一點,不要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別人數鈔票呢。”

“知道了,你妹妹我有這麽笨嗎?”

“這次楚幽並不排斥與你接近,很明顯是為了替南宮琉璃打探消息。可能是南宮琉璃不同意他此舉,此事方才作罷。”南宮珺道,“你回去吧,別讓南宮琉璃起了疑心。有時間的話,也回我那裏看看,娘想你了。”

望著南宮琥珀離去的背影,鳳邪道:“瞧得出來,南宮琉璃那個男人婆倒是真對楚幽動了心,楚幽也算是她的死穴了。”

南宮珺沉聲道:“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易動楚幽,惹得南宮琉璃發了瘋,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鳳邪若有所思道:“楚幽是被他爹送給南宮琉璃當後路用的,聽說還真是有用。上次南宮琉璃處理內奸,放過了楚正。隻是以前楚幽對此事很是反感,對南宮琉璃那個男人婆也是諸多冷淡。聽七小姐這樣說,兩人之間倒像是日久生情,楚幽真的喜歡上了南宮琉璃那個男人婆。”

南宮珺頷首:“事實和你所猜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隻是我對楚幽倒真是刮目相看了,那個人外表清瘦文弱,倒是個愛恨分明敢做敢當的。”

片刻後,此地恢複了一片寂靜。

南宮琥珀回到自己的臥室時,方肅正在等她:“七小姐,老爺要見你。”

她步入父親的佛堂,眉端眼底的媚視煙行與輕狂驕縱,不覺收斂。

南宮少欽端跪在蒲團之上,雙眼輕閉,雙手合十。

香案之上,燃著一炷香,煙暈盤旋繚繞,緩緩上升。而佛祖端坐於蓮花之上,法相莊嚴。

南宮琥珀屏息斂首,靜靜地佇立在父親的身後,不敢開口。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南宮少欽方自蒲團之上,緩緩起身,又對著佛祖拜了三拜,方回轉過身。他行至圓桌邊坐定,目光有些冰冷地望向了她:“我聽聞,你自回國之後,便一直對楚幽纏繞不休,鬧得不成樣子。”

在父親麵前,即使南宮琥珀,亦不敢有半分狡辯與胡說,她實言道:“爹,我是真的喜歡他。”

南宮少欽卻冷冷道:“我不管你喜歡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在我南宮家,凡事皆有個先來後到。琉璃已經先你一步而選擇了楚幽,那麽楚幽與你,便再無半分幹係。”

“可是,楚幽並不喜歡八妹……”

南宮少欽冷冷地打斷了她:“楚幽的心意,那是琉璃的問題,與你無關。除非一日,琉璃放棄了楚幽,到了那時,你想怎樣便怎樣。”

南宮琥珀咬緊了下唇,隱隱的委屈。

南宮少欽不為所動道:“這便是我南宮少欽的規矩,在我南宮家,容不下此種姐妹二人共爭一夫的醜劇。此後,若是讓我再見到你半點逾矩之處,便會將你趕出南宮家,與你斷絕父女間的情分。若真到了那時,你休怪我這個做父親的,心狠。”

“日後,你好自為之吧。”略緩了緩口氣,南宮少欽又道,“你先下去吧。”

“是。”南宮琥珀麵色恭謹地退出了父親的佛堂,心中,卻是滿懷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