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尖執念(2)

隻是,冷非在車站見到那個叫做楊柳的女孩子時,見到楚幽望著楊柳的眼中,冷漠不覺軟了幾分時,冷非的心,亦不覺冷了幾分。

驀然見到楚幽的瞬間喜悅,楊柳有一種想要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擁住他的衝動。但是,女兒家的羞澀,及楚幽那人盡皆知的潔癖,她也隻是緊走了幾步,來到他的麵前,輕輕扯住他的衣袖,眸光流轉在他的臉孔,再也無法移開半分。

楚幽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她的手,問道:“有落腳的地方嗎?”

楊柳搖頭,望著他的眼中,滿滿的盡是信任。

楚幽知道,她是投奔他而來。他心中不覺悲涼,他也不過是他人的禁寵而已。他道:“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

楊柳含笑點頭。

楚幽轉首對冷非說:“我要找一家旅店,不用太貴,收拾得幹淨利落就好。”

冷非略作遲疑後言道:“楚少,如果是錢的問題,您不用擔心。八小姐說過,你所有的花銷,皆記在她的賬上。”

楚幽臉色微變,沉默片刻後,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淡:“不用了,我身邊還有些錢。如果令你為難,就不勞費心了,我自己找。”

冷非自知說錯了話,神色正道:“楚少言重,請跟我來。”

一路無言,車廂內是難堪的沉寂。

楊柳心中疑惑重重,卻不敢問。她聽聞楚正在上海很有背景的一戶人家裏做事,隻是如此,也能有如此大的麵子嗎?瞧著楚幽身後的四人,儀表不俗,卻也對楚幽畢恭畢敬,分明是楚幽的隨從。

那人口中的八小姐,又是誰?

為什麽楚幽隻是聽到她的名字,就會神色大變?

認識楚幽這麽久,她不曾見他如此失態過。

在旅店安頓好以後,楚幽陪她去一樓的大廳吃飯。雖然此時楚幽的神情,已與往日無異,但楊柳就是可以察覺得到,楚幽在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氣。楚幽給她點了餐,自己卻隻要了一杯咖啡。感覺到他的不悅,楊柳也不由變得小心翼翼:“你不吃點嗎?”

“我不餓。”楚幽有些心不在焉,他漫不經心地輕攪著杯中的咖啡,問道,“你這次是來上海玩,還是有別的打算?”

楊柳的初衷,本是想要和他一起留在上海。隻是,此時望著眼前的楚幽,忽然之間,楊柳覺得他是如此的陌生。楚幽分明依舊是那個楚幽,美麗依舊,冷漠依舊。但是,她就是清晰地感覺到,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裏,發生了一件她不知道事,足以令楚幽的世界發生翻天覆的改變。

她遲疑著說:“我想找份工作,在上海長住。”

“如果是長住,那旅館也隻是暫留之地。”楚幽喚道,“冷非。”

楚幽話音未落,冷非已經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冷非,還要麻煩你幫我找套房子,適合女孩子單住,環境一定要好。”

楊柳眼露失望,不覺脫口而出:“你不和我住在一起嗎?”

楚幽隻道:“我不習慣與人同住。”

落地的玻璃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過。車內,琉璃的眼神沉鬱。那是一個標致的江南女子,容顏秀雅清麗,性情溫柔婉約。最為重要的是,她在楚幽的心中,是與眾不同的。

楚幽在望向她時,眼中的冷漠,淡了幾分。

琉璃不是一個傷春悲秋的人,她隻知道她想要的,她便會不擇手段的緊緊抓在手中。她簡單吩咐淩風:“去楚幽的老家,打探出他所有的底細,包括和他相關的所有人等。”

楚幽沒有看見大門外的那輛黑色轎車,冷非卻在那輛轎車出現之際,就已經注意到了。一是職業使然,二是他對那輛車再也熟悉不過。回去的路上,冷非欲言又止,然後盡量用一種隨意的語氣說:“楚少,楊柳小姐的事,你有沒有想過和八小姐說一聲?”

冷非楚幽望向車窗外的淡漠眸光,明顯的有幾分暗怒:“這是我自己的事。”

冷非隻道:“惹八小姐不快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她隻是我一個同學而已。”

“可是那位楊柳小姐顯然不是這樣認為的。”冷非提醒他,“楚少,八小姐是不會對你怎樣,但是,對別人,她的手段會多得令你想都想不到。”

楚幽遲疑著問:“你不是她的人嗎?為什麽這樣替我著想?”

“八小姐吩咐,讓我像照顧她一樣照顧你,這是我職責所在。”

楚幽聽後,沉默。然後,隻字不言。

冷非忽然覺得心中有些添堵。楚幽真的是一個令人無法不喜歡的人,他可以明白楚幽的感受。隻是,如此傾城的容顏,如此純淨的氣質,任何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要將他據為己有。楚幽的悲劇,既沒有強大的身世背景,就不該長得這樣令人目不能移。偏生性情又是如此高傲,不肯俯就低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古皆然。

到南宮府邸的時候,隻看見琉璃獨自坐在客廳裏看報紙。看見他進來,琉璃問:“吃了嗎?”

默默垂手佇立片刻,楚幽終是搖了搖頭。

琉璃自沙發上起身道:“那陪我吃點吧。”

楚幽沉默地跟著琉璃來到了餐廳,剛剛落座,傭人們就開始上菜。楚幽心中微微一動,莫非她是在等他?隨即暗笑自己的自戀,他在她的眼裏算做什麽?不過是一個皮相出眾的寵物而已。

縱然反感,楚幽還是不情不願地開了口:“今日,我一個朋友從老家來,她想在上海找份工作,長住下來。”

“哦。”琉璃看不出喜怒地應了一聲。

“她在上海沒有親人朋友,因此聯絡了我。”

琉璃淡淡一笑道:“你也是初來乍到,對上海也不熟悉。有什麽事情,你隻管吩咐冷非去做。如果你同學難找工作,就讓冷非給她安排一個。”

“我已經拜托冷非給她找一個住的地方,工作的事情,讓她自己安排。”不是楚幽不擔心楊柳,他隻是不想讓楊柳和南宮家有任何關聯。他頓一頓,又道,“安頓好她,我不會再和她有任何聯係。”

琉璃起身,來到楚幽的麵前,慢慢地俯下身子,逼近他。她的眼睛距離他的,隻有數寸之遙。她輕緩地柔聲道:“楚幽,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凡是你喜歡做的事,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滿足你。但是,隻除了一件事。”

“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也不可以愛上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如果你的心裏有一個人,那麽,那個人就隻能是我。記住,如果你愛上了別的女人,你給予她的將不是幸福,而是災難。”

一席話,節節清晰,宛如破竹。

楚幽垂下了眼睫,隻是握著銀筷子的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望著楚幽油鹽不進的樣子,琉璃微覺無力。不管你對他說什麽做什麽,他始終半點反應也不給你。

琉璃不知不覺間輕輕歎息,又道:“我不是殺人狂魔,你放心,我不會無緣無故對付她,隻看你怎樣處理這件事。”

楚幽沉默不語,心中漸覺空茫,無所依附。

那夜,楚幽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他全身上下都被一根根的鐵鏈束縛,動彈不得。而南宮琉璃,靜靜地地站在他的麵前。不知何處投射而來的一束光,單單照亮了她。無邊無際的漆黑裏,他隻看得見她。而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想要掙脫鐵鏈的徒勞掙紮。

驀然醒來,冷汗順著脊背涔涔而下。

冷非果然能幹,翌日,他已經找到一個不錯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屋子四周環境幽靜,房間裏明顯拾掇過,日常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房間不大,剛剛好適合一個人居住,且有單獨的洗浴室。

楚幽以為,再挑剔的人,也不過如此。

離去之際,對著楊柳,楚幽有幾分歉然道:“我能幫你的,不過這麽多。若是在這裏呆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吧。上海,並不適合你一個女孩子單獨闖**。”

楊柳心下有幾分惶然,倉促問道:“楚幽,你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再也不打算見我了嗎?”

楚幽有幾分悵然道:“見麵無益,又何必再見?”

情急之下,楊柳扯住了他的衣袖:“楚幽,你到底怎麽了?我們說好的,這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你忘了嗎?我們說好的。”

楊柳抵死纏繞著他的眸光,隻怕這一放手,從此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永無相見的那一日。

楚幽怔怔地望著她扯著自己衣袖的手,心頭一片空茫茫的,無依無據。冷非的聲音在他的身後低低響起:“楚少,時間不早了,您該回去了。”

冷非的提醒,令楚幽自怔忡中清醒過來。如此的纏繞不清,受到傷害的,隻會是楊柳。

楚幽慢慢地推開了她的手,輕聲道:“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相見,也是陌路。你自己,好自珍重。”

楊柳望著他轉過身的背影,淚水潸然而下:“你讓我回老家,那你知道嗎?我已經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了。”

楚幽不曾回身看她,卻已經停下了腳步:“發生了什麽事?”

楊柳低聲哭泣:“我爹要把我嫁給吳德顯,做他十三房姨太太。我偷偷跑了出來,老家我是回不去了。可是,在上海,除了你,我誰也不認得。”

吳德顯是他們浙江老家勢力最顯赫的鄉紳鄉霸,他的年齡大概和楊柳的爺爺一般大吧?

楚幽最終還是回到了楊柳的身邊,舉手,冰涼的指尖輕輕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別哭,我會想辦法,我不會讓吳德顯這樣作踐你。”

隻是,他除了去求南宮琉璃,他還能有什麽好的辦法?這些年,他能夠過得如此平靜,也不過是借了南宮家的光。

楊柳依偎進他的懷裏,貼在他的胸口,失聲痛哭。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冰涼的溫度,卻帶給她無比的安心。

冷非輕輕一聲歎息,退出了門外。該說的話,他都已經對楚幽說過,楚幽是一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怎麽做。

楚幽出來時,隻對冷非說:“我要見她。”

“八小姐在家等您。”迎著楚幽疑惑的目光,冷非解釋,“八小姐早上問我是否已經找到合適的房子,我說今日會帶您和楊柳小姐來看,所以八小姐特意在家等你。”

楚幽隻說:“那我們回去吧。”

這不是楚幽第一次進南宮琉璃的書房,卻是楚幽第一次自己走進她的書房。

南宮琉璃是一個很強勢的人,麵對她的人,壓力會很大。特別是她在書房的時候,那種氣場尤為強大。這是楚幽不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為什麽站著?坐吧。”南宮琉璃的書桌上堆滿了卷宗,她自卷宗上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

楚幽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久久沉默不語。忽然之間,覺得無話可說。

南宮琉璃的注意力自卷宗上移開,望著垂著頭的他,刻意放柔了聲音問道:“找我有什麽事?”

楚幽迎住了她的眸光,隻是琉璃卻覺得,他雖然看著她,可是他的眼中卻沒有她。他淡聲訴說著,仿佛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她叫楊柳,在浙江嘉興老家,她是我的同學,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從小到大,在我的身邊,總是圍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那些無權無勢的,整日裏就像是一群蒼蠅,圍在我身邊跟前跟後。而那些有權有勢的,就使盡了手段,想方設法的想要將我據為己有。那些人的嘴臉,真的令我很厭惡。試問一個人,總是有許多陌生人想要對你摸摸,捏捏,掐掐,你還能夠愉快得起來嗎?從那時起,我就格外討厭旁人的觸碰。”

琉璃平靜如死水般的心湖,波瀾微起。這是楚幽在對她坦言他的心事,雖然琉璃知道,他是為了那個叫做楊柳的女子,但是她的心,就是無法不歡喜。

楚幽的唇畔微微揚起一抹冷冷的嘲諷之意:“在那些人的眼中,他們根本不曾將我當作一個人,他們隻是當我是一個稀罕的玩意,人人皆想得之。”

“隻有楊柳,她和那些人都不一樣。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子,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已經出現在我的身邊。在我想一個人靜靜呆著的時候,她從來不會出現在我的眼前煩我。而在我偶爾覺得有點孤單的時候,她總會出現在我的身邊。我不喜歡說話,她也就總是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一句話也不說。”

“不知從何時起,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的將我們當作了一對。每當有人這樣說的時候,我知道她的心裏都會很歡喜,我也從不曾否認過。如果將來我也像每一個人一樣,不可免俗的一定要成親,那麽這個人是楊柳,也不錯。雖然我也沒有那麽喜歡她,可是她也是我唯一不討厭的外人。所以,當楊柳問我,我們兩個人可不可以就這樣在一起一生一世的時候,我說好。”

“楊柳這一次會來上海,是因為她在老家呆不下去了,她爹把她賣給了當地的鄉霸吳德顯做十三房姨太太。那人的年齡大得做她的祖父,都是綽綽有餘。我已經對她說明,我與她之間,形同陌路,互不相關。隻是,此次她是投奔我而來,我不能對她袖手旁觀。”

南宮琉璃隻是聽他說,靜靜地凝視著他的雙眼暗沉如水,意味不明。這時,她問他一句:“你想讓我怎麽做?”

“我想幫她解決麻煩,一勞永逸,隻有借助南宮家。”此言一出,楚幽的心,痛到了麻木。曾經他最為痛恨的南宮家的滔天權勢,如今卻又不得不倚仗。

南宮琉璃幹脆利落地問他:“你想讓我怎麽做?”

“我不想見她有家歸不得,不僅是吳德顯,我不想見到任何人打她的主意。我希望她可以嫁給一個懂她疼她、她心甘情願嫁的男子。”楚幽直視她的目光,眼中有一份決絕,“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她。”

琉璃如冰雪般的瞳孔中,溢出了一縷淺淡笑意,她頷首:“你第一次讓我為你辦事,我一定會令你百分之百的滿意。”

琉璃拿起桌上的電話:“越澤,給我訂去嘉興的最快的火車票,也給楚幽訂一張。”

楚幽遲疑著問:“我也要去嗎?”

“我以為你會想要親眼看到此事的解決,才會安心。”琉璃不以為意道,“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

楚幽略作沉吟,又道:“我去。”

這大概是他和楊柳之間的最後一次的聯係吧?終要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生活無憂,方能安心。

琉璃隻說:“那你也去收拾一下吧,帶幾身換洗的衣物就好。今晚八點,我們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