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越尹

陳圓圓這麽多年總說我是madeinhina的女人,一開始我還頗得意,我骨子裏還是很愛國的,不想她後麵加一句,因為我夠山寨。

好吧,就算我山寨,我也是這個擁擠繁華而又健忘的城市最忠實的擁護者,像童話裏那隻等愛的小狐狸,守候著心裏最後的淨土。

這裏是紀時生活的城市,就算我再怎麽不願意承認,我千辛萬苦的來到這裏,不過是為了離他稍微近一點,哪怕,這近隻是我心裏臆想的距離。

這麽多年,我時常會想起他,在每一次午夜夢回。

愛曾盲目,恨已模糊。

曾經撕心裂肺的痛已經結痂、脫落,痕跡淺淺的,好像一切都已經痊愈了。

直到遇到紀時之前,我一直是這麽覺得的,就像陳圓圓對我說的那樣,年少的情感隻是寶貴的經驗,在人格還沒徹底形成的時候,哪有那麽多深刻?。

我一直深深篤信這句話,所以這八年,再苦再難,我都熬過來了。

八年,事事穩妥,人情已慣。

沒有紀時的越尹,不也活下來了嗎?。

回想當初,不禁感慨,失戀的感覺就像牙齒咬到舌頭,疼,疼的撕心裂肺,舌頭上腫起的血泡讓人忍不住一個勁埋怨,每每照鏡子都要瞧兩眼詛咒兩句,眼裏一秒都容不下它。一段時間過後,血泡消失了,牙齒和舌頭還是和當初一樣,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疼都是自找的。

是,我都是自找的……

欠了陳圓圓的兩萬塊錢,我知道我不說她要都不會要,姐妹做到這個份上,也是我的福氣,但我不想欠這筆錢,這筆錢在我心裏的意義是與眾不同的,雖然我也說不上來哪裏與眾不同。

最近單位裏忙了一些,我們上頭的藍瑩主任這段時間在鬧婚變,沒空沒日沒夜加班,於是我們的工作量變得很大。

我一直覺得藍瑩在我的心中有著神聖不可侵的地位,最初來單位,資曆長我的同事總愛拿她名字開玩笑,說她名字取對了,做人做事就像個“男人”。

工作久了以後,我才發現她對事情執著認真幾乎可以說是刻板,我常常看到她加班到深更半夜,這樣的她作為上司和女人,都是有魅力的,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欽佩她。

也許正是她在工作上太過專注,她的家庭才會分崩離析,孩子得了敗血症,老公出軌,這一切作為妻子的她最後才得知。聽說最近她為了孩子已經跑的心力交瘁。那些一貫愛對她冷嘲熱諷的同事們都紛紛唏噓:“這世界上,沒有不是的母親,再怎麽當媽的都是最愛孩子的。”

即使是拿事業當生命的藍瑩,也拋下了工作全心全意去救治孩子。

我突然就想到了尹萍。想起家變前,她對我千般百般的嗬護。

也許大家說的對,沒有母親是不愛孩子的,即使是尹萍。

當年爸爸的案子轟動一時,作為黨的幹部,他成為眾所矢之的目標。三千多萬,這數目聽起來都觸目驚心。辦這個案子的領導是直接從上頭放下來的,爸爸的案子處理完了,就成為他反貪的政績。

那時候我在家坐小月子,尹萍哪也不讓我去,我知道她是在保護我。

也許是我對她太過信任,所以我沒有想到有一天她也會背棄我,背棄我們支離破碎的家。

連續幾日,我都聽到她在陽台打著電話,嫵媚挑/逗的聲音聽得我十足心驚,我一個人睡在黑暗空**的房間裏,感覺全世界都將拋棄我。這種感覺比滅頂之災更讓我害怕。

直到一天夜裏,尹萍化了濃豔的妝容,穿著貼身的衣裙,高跟鞋走的噠噠響,她在鏡前反複喬著衣裙。直到臉白如鬼的我出現在鏡子裏。

她嚇了一跳,臉上有心虛的表情,她看了我一眼,皺眉說:“你在這幹嘛?”

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存折,裏麵有近十萬塊錢,是我這幾年的壓歲錢,我都沒有花。我遞給她,幾乎哀求的說:“別走,我有錢,你想要什麽我會給你買。”。

這幾天她的不尋常我已經可以大概猜到,一個習慣了華服玉食的女人,又怎甘平淡?

也許是我說的太直白,一下子把尹萍激怒了,她惱羞成怒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這是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打我,我被打倒在地上,眼前全是星星。等我緩過神,我看到尹萍眼裏有眼淚。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尹萍哭。

她拿著我的存折,幾乎聲嘶力竭的吼道:“越尹,在你心裏我就是這種人?啊?在你們越家的人眼裏,我就是這樣是不是,越華年這樣,你也這樣,是不是?”。

我虛弱的幾乎不能動,看著她受傷的表情我幾乎以為是我誤解了她,可還沒等我說話,她的聲音已經陡然冷下去,她說:“越尹,沒有足夠的錢我一樣會走,你知道的。”。

那天過後,尹萍許久都沒有和我說話,那晚她最終哪裏都沒有去,再後來,爸爸被槍決了。我們住的房子開的車用的錢全都被沒收。

從天堂到地獄,也就一瞬間。從那以後,我生活最主要的主題成為怎麽掙錢,我拚了命也要留住她。我不能失去尹萍,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說我賤也好,說我傻也罷,一個人孤獨活著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人,又怎麽能懂?。

即使尹萍不再是從前的尹萍,即使她變得暴躁易怒刻薄至極,可她是我的媽媽,是我活著唯一的寄托。

感謝老天,留了最後一絲溫暖給我……

連續幾日加班,很累,下班的時候耳邊都是同事們怨聲載道的嘮叨。也是,大家都是有家的人,誰樂意每天工作到十一二點?。

摸著黑到車棚取我的車,這電動車是我生日時候陳圓圓送的,雖然在單位裏顯得有點寒酸,但好在實用,我每天騎著它倒也方便。

推著電動車從車棚出來,我看了一眼電池,剩的不多,大概隻能騎一半,哎,昨天回太晚,尹萍睡著了忘了給我充電。人一忙碌起來總會忘七忘八。

我輕歎了一口氣,正準備走人,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我嚇了一跳,大聲斥道:“誰?!”

我眯著眼,看著那道黑影拋掉了一個火紅的光點,我猜想著大概是煙頭。那影子向我走近了一些,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我看清了來人。

是紀時。

方才的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忍的揪心。

他為什麽還要來?不是說好了,從此兩不相見?……

紀時……

越尹走後,看著空****的床鋪,我茫然了許久。

她說,“紀時,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見,也兩不相欠。過去現在,都一筆勾銷了。”說的那樣輕鬆,連表情都那麽雲淡風輕。

也許,她真的忘了吧。

我該慶幸不是嗎?在我那樣傷害她以後,她原諒了我。那段充滿了傷痕的青春,終於可以畫上完滿的句號。我沒有枷鎖了,可以忘掉過去開始新的生活,開始新的感情。

可是為什麽,我覺得心情那樣沉重?我寧願她恨我怨我甚至報複我,那麽,至少,我在她心裏還是有重量的。我渴望這重量,哪怕是一星半點,至少我還可以安慰自己,也許,還是有機會的。可她已經完全放下了。沒有一絲陰霾。

床頭櫃上她留下的兩萬塊錢是那樣刺眼。她不屑與我糾纏,我知道以她的經濟狀況她是拿不出來的,這錢估摸著也是借的。這個認知讓我心裏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心髒。

她寧願欠別人,也不願與我糾纏,我在她眼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陌生人。就像她對我說的那樣。兩不相欠,兩不相見。

我給她打電話,她不接,她手機的彩鈴一遍一遍的播放。

那英的放愛一條生路:……

放愛一條生路。

不要頻頻回顧。

別再做一味自私的企圖。

讓我逃不出。

放愛一條生路。

別再執迷不悟。

帶走你的自由和我的祝福離開。

離開,別再作繭自縛…………

我知道這是她想對我說的話,可我放不下。我放下她,誰來放下我。這麽多年,我騙自己,騙所有的人,我過的很好,我可以愛任何一個女人,可每一個噩夢驚醒的晚上,黑夜和孤獨向我揭示著我不願意麵對的答案。

我愛她,還愛著她……

我每天帶著她留下來的兩萬塊錢,感覺那錢上還有她留下的餘溫。我強迫自己過著以前的生活,工作,炒股,喝酒,泡吧。

可我越來越沒有靈魂,我知道我的靈魂去了哪裏,可我不敢去找她。

我得了很重的病,藥在越尹那裏。

清醒的時候,我怎麽也不敢麵對她。所以我拚命讓自己喝醉,醉到有膽量去見她。

看著她瘦瘦的身子推動著體積龐大的電動車,我真想有把刀把自己解決了。

這就是從前高高在上的女王越尹,是我,是我把她變得這樣低微。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我想彌補這一切,想讓她回到我身邊,付出一切我都願意。

可我知道,她不會再給我這樣的機會……

她冷清的聲音響起:“你怎麽又來了?”帶著微微的不耐,我感覺心裏的那隻手更用力了。

我沉默著,半晌笑出聲,舔著臉說:“你說我為什麽來?你說你怎麽回兒啊?睡完了留兩萬塊錢算什麽啊?你以為你嫖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