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蘄蛇

秦林把高豺羽的屍體翻了過來,死屍臉上一片青黑,顯是毒發身亡。

屍體,秦林早已見得多了,不過借自己之手弄死的還是第一個——當然嚴格說來也是對方咎由自取。

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平複有點激動的情緒,秦林想抽根煙,下意識的往衣服上一摸,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上連衣兜都沒有,更別說香煙了,他不禁苦笑起來……

如果有合法的身份,完全可以將這件事上報官府,擒殺高豺羽的功勞很大,石韋那張影形圖上可是提到賞銀八百兩的,秦林這些天也花散碎銀錢買些食物,知道得到這筆錢已經可以做個小小的富家翁了。

但秦林沒有合法的身份,極有可能被官府認作白蓮教匪徒,把高豺羽的死亡歸結於內訌;如果對方考慮那八百兩賞銀和得到嘉獎升官的因素,甚至會先拿他殺掉滅口,再奪取功勞貪占賞銀,以東廠、錦衣衛在後世的“赫赫威名”,秦林毫不懷疑他們有來這麽一手的可能性。

至少,不能莽撞的把性命交在別人手裏,秦林從來都認為把命運寄托於別人的道德或者良心,完全是白癡才有的行為。

偷麻布衣服時順手拿的那點散碎銀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秦林現在一貧如洗,眼看著懸賞紋銀八百兩的白蓮教大師兄倒在地上,卻沒辦法去領賞銀,還真是鬱悶啊!

休息了一下,情緒平靜下來,秦林開始檢查高豺羽的屍身。

首先在他袖口捏了幾下,左邊袖口內袋發現一件硬硬的東西,取出來細看原來是件蓮花形狀的玉佩,用上佳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質溫潤、雕工玲瓏剔透,蓮花枝葉宛然,實是件難得的藝術珍品。

可惜,這玩意用豬腦子也能猜到鐵定和白蓮教關係匪淺,就算價值連城也不可能拿去賣,秦林便隨手放在一邊。

秦林又伸手往屍體懷中掏摸,摸到硬硬的紙張,發現是幾本書冊,《金鎖洪陽大策》、《應劫經》之類的白蓮教典籍,滿紙荒唐言顛三倒四,翻翻看夾縫裏既沒有小字寫的九陽真經,對著太陽光照書頁裏也沒夾著什麽藏寶圖。

他大失所望,把幾本破書扔掉,朝上啐了一口:“什麽玩意兒嘛,寶貝似的藏在懷裏,我還當是銀票呢,原來全是邪教的歪理邪說,根本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從屍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秦林失望之餘頗有些意興闌珊,現在隻剩下高豺羽背著的那隻小包袱了,剛才休息時他隨手丟在旁邊,渾不在意的這樣子,所以秦林對它並不抱太大希望。

能找到幾兩碎銀子就謝天謝地了,至少去江南的路上,不讓我餓肚子就行,秦林這樣想。

解開包袱,最上麵是用油紙分別包好的幾張麵餅,秦林可不知道那張有毒那張沒毒,扔掉。

一隻小瓷瓶,內裝無色無味的粉末,很可能就是剛才高豺羽下在餅中的劇毒,往溪水中倒了兩三錢的份量,隻消片刻便有魚兒翻著白肚皮浮起,果然毒性猛惡,實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良藥,留下。

中間有隻鼓鼓囊囊的布袋兒,捏著裏麵的形狀,秦林頓時興奮起來,扯開袋口係著的繩子,果然是整袋的雪花紋銀,提一提大約有二百兩。

最下麵又是一疊書冊文件,秦林得到了二百兩銀子已是暗叫僥幸,心想這多半又是白蓮教的什麽經文,便渾不在意的拿出來翻看。

孰料第一本書入手沉重無比,秦林錯愕間差點兒沒拿住,翻開封皮,內頁盡是金光燦爛,原來書中並無片紙,全是一張張的金葉子,至少有五十兩重。

發財了!秦林大喜。

接著看剩下的文冊,但再也沒有金葉子了,倒有十多份路引,五六封書信。

路引有監利縣為張三開出的,也有荊門州為李四出具的,還有穀城縣的王麻子……書信則有監利一個姓周的帶給南昌府某位衙役班頭,托他關照張三開飯館,亦有穀城縣的陳典史寫給鬆江縣他娘舅的信,注明了由王麻子帶去,並請娘舅替王麻子張羅蠶絲生意。

路引上蓋著各辦理州縣的朱紅印文,書信也筆跡各不相同,確是真品無疑,至於它們原本的主人,以白蓮教的詭秘、高豺羽的陰狠看,鐵定早見了閻王爺,此刻已屍骨無存了。

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高豺羽攜帶這些文件的用意,顯然是準備借此逃脫錦衣衛追捕的天羅地網吧!之所以準備這麽多,想來是因為逃跑路線不確定,匆忙之間準備不周,多帶幾份以備隨機應變。

隻可惜錦衣衛已經將他畫影圖形海捕追殺,便是有路引也沒辦法走大路通行,高豺羽好不容易沿小路逃到這裏,卻陰錯陽差死在秦林手上。

想通其中關節,秦林大喜過望,便在路引和書信中翻找,竟被他找出份漢陽縣開具的路引:“秦木槿,嘉靖四十三年生人,身中、麵白、無須,世居漢陽,父秦歸,母譚氏,俱亡。”

這個好啊,年紀吻合,又父母雙亡沒有牽累,冒充起來很方便,又是同姓,姓秦名林表字木槿,正好合拍嘛!

又翻出一封信,抬頭是“東璧兄見信如晤:自楚王府一別二十餘載,愚弟甚為掛念……”

這封信是“秦實”寫給“東璧兄”的,從口氣上看雙方是多年老友,秦實的獨子與媳婦早亡,他獨自撫養孫子秦木槿長大,而這孫子“秉性頑劣”,到十七歲也沒有個正經營生,如今秦實身染重病自料命不久矣,怕死後無人管教孫子,被奸邪之徒引誘走上邪路,故而臨終前寫信讓孫子帶給老友,托“東璧兄”照顧管束,在蘄州謀個正當職業。

可惜,路引和這封信既然落到高豺羽手中,就足以證明秦木槿不僅被引誘走上了邪路,甚而已經走上了死路。

“那麽,今後就由我來代替你活下去吧,”秦林精神一振:“從今往後,我就是秦林字木槿了!”

不過他並不準備按照書信去投奔那位素未謀麵的“東璧兄”,現在已經有了二百兩紋銀、五十兩金葉子,有了合法的身份,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仍然決定按照原計劃,去經濟發達、四海通衢的江南沿海尋找機會。

秦林把屍體拖到樹叢中,費盡力氣用高豺羽的單刀刨了個深坑,將屍首、懷疑有毒的麵餅、幾本白蓮教經文、多餘的路引書信以及單刀都扔了進坑內。

那晶瑩玉潤的白蓮玉佩本想扔進去,轉念一想高豺羽作為白蓮教在此地的大師兄,將經文貼身存放而金銀渾不在意,正是一位根正苗紅的邪教徒的本色,但這塊玉佩珍而重之的放在袖內,說不定有著別的重要用途,便將它留了下來。

把挖坑的浮土填進坑中,踏平,再走到遠處小心的挖些草木,連根插在這塊地麵上,春夏之交草木生長繁盛,幾天之後就算包青天到這裏也看不出地底下埋了個人。

仔細清理了留下的痕跡,秦林笑嘻嘻的插了三根樹枝在地上,嘴裏念念叨叨:“都說管殺不管埋,爺從殺到埋一條龍服務,高兄可是賺大發了。唉,說到頭還是你自個兒不好,毒餅子的滋味兒可不是隨便能嚐的……”

若是高豺羽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活轉來?

秦林心情不錯,盤點了一下收獲:紋銀二百兩、金葉子五十兩,白蓮玉佩一枚,毒藥一瓶,路引一張,書信一封,全都用包袱皮包了,負在肩上走路。

往前走了三裏,越過一座小山崗,便是個隻有五六戶人家的小山村,麻衣穿了幾天又髒又臭,還被荊棘扯得破爛不堪,秦林便用散碎銀子找山民買了身粗布衣服換上,脫下來的麻衣裹住路引和金銀等物,一古腦兒塞在包袱裏。

聽山民說前方十裏的江邊有個稍大的馬口鎮,時不時還有條小江船在那鎮上碼頭停泊,看看太陽落山還有幾個鍾頭,秦林決定到馬口鎮投宿,等待去長江下遊的客船。

翻過兩重小山崗,在荒草橫生的山道上行走,秦林剛買的粗布衣服又被荊條扯破了不少。

突然感覺小腿上一陣奇痛,急忙退了兩步。

卻見草叢中有條五尺長的蛇,黑質白花,蛇頭上鱗片向背方翹起,頭呈三角形,背黑褐色,頭腹及喉部白色,間或少數黑褐色斑點,腹部扁扁的,尾尖一枚鱗片又尖又長。

這蛇盤成一盤,腦袋高高昂起,吐出猩紅色的蛇信子,發出絲絲的可怕聲響,張開的口中兩隻尖牙,方才就是它咬了秦林。

這家夥一看就是毒蛇,秦林懊惱之餘,盡量保持鎮定,同時慢慢後退,不去激怒它——被咬一口已經倒黴到家了,再挨一下豈不冤枉?

果然那條蛇慢慢把腦袋縮了回去,再過半晌,秦林退得更遠,毒蛇也就得意的昂著腦袋,滋滋輕響著,慢悠悠的從灌木叢中溜走了。

呼~~秦林大大喘了口氣,這才有空檢查傷勢。

挽起右邊褲腿,小腿肚上兩道深深的牙痕,血不斷的流出來,傷處高高腫起,用手指頭按按,“我操!”疼得秦林嘴裏哧的一聲,傷處腫得發硬了,短短時間,附近的皮膚已經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