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噩夢不斷

然而,劉萬財卻沒注意到,就在他一味的嫌棄避讓那挖大糞的老者時,辦事的官差此時正用一種非常異樣的眼光在他和老者兩人間穿梭著。

老者沒有說話,也沒有理會眾人那嫌惡的眼光和惡毒的話語,應該說,已經習慣了。挖大糞,自己幹了一輩子了,要是真為了這樣的三言兩語就想不開了,那豈不是已經死過數不清的無數次了。

但老者也很自覺,他主動站的離眾人都遠了些,卻很恭敬的問了餒差一嘴,“大人,要找我辦事的人已經來了嗎?”

“恩,來了,你稍微等等吧。”官差的眼神滑向劉萬財,隻可惜,劉萬財又因為這老者滿口的方言土腔而嫌惡不止,又沒注意到官差的神情。

好容易,終於等到了自己。

“大人……”

“叫什麽名字,要辦什麽事啊?”

“回大人,草民劉萬財,今日特來兌現昨日的承諾書的。”

“哦,是你啊!你等著!”官差起身進裏屋,估計是去拿什麽蓋手印的材料去了,劉萬財一時也顧不得那滿身大糞味兒的老者了,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接連的用兩手互相起來。手心兒裏的汗啊,也不知道是真奠熱,還數於興奮緊張,是一個勁兒的往外出。

終於,期待中的官差……更確切的說,是期待中的官差手中拿的那張決定他命運的紙終於到了。

“劉萬財,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是自願?按了手印可就無法反悔了昂。”官差“好心”滇醒道。

對於官差直呼他姓名這件事,劉萬財心裏是十分不舒服的。骸按了手印,按了手印連這裏的知縣大老爺都得尊稱他一聲“劉老爺”了,可現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官差居然還這麽狗眼看人低,連之前的一聲“劉公子”都懶得稱呼!還有什麽“自願”,這不廢話嗎?那麽大筆財產,傻子才會不要!這個官差是不是窮慣了,最可惡的是他還拿他的標準來衡量一切人!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到底不是讀過書的人,真是有些語言不通的感覺。

此時的劉萬財已經很是不耐煩了,“大人,我確定自願,絕對自願,而且,絕不會後悔的,可以了嗎?在哪裏按手印?”

“在這裏!”官差似也看出了對方的不耐煩,打開了他拿出的材料,指了指要按手印的地方,劉萬財想也沒想,便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口中還嘀咕道,“真是麻煩!”

正當劉萬財準備拿起那張官府認證的材料就走人,回去當起他劉府主人的時候,卻見餒差一擋,說句,“等等,還沒完呢。”

“還沒完?還有什麽?”

“你還得在這裏簽個字,備案。”

“就這裏是吧?……好了!”劉萬財在官差指定的地方大筆一揮,留下了他的墨寶,骸便宜了衙門,要知道,他的字,在以前也曾經是千金難求的。雖然那些求字的人大多是衝著與他爹生意上的來往,雖然最後求字的千金也基本都落入他那守財奴的爹和後娘的口袋中,但事實,畢竟是存在過的。

“這下總可以了吧?”

“哦,的與你無關了。老尚頭兒,你過來,在這兒按個手印。”

“在這兒?”之前那個挖大糞的老者上前一步,指著材料上的一處空白,再次向官差確認道。

“對,就是這裏。”

“等等,我的材料,為什麽要讓他按手印!”一直被萬貫家財充斥著頭腦的劉萬財終於有一絲清醒了起來,隱隱的不安之感也瞬間湧上心頭。

“為什麽要讓他按手印?之前挖大糞的活兒可一直都是這老尚頭兒在做啊。如今你申請要接手,而他也是一把年紀,該回家養老了,要是普通的交接你們兩人私下說說,找個證人也就罷了,偏偏你把材料都遞交來了官府,而老尚頭兒手裏的一輛車加上四個運糞桶都壽府出的,這可壽家的資材,不讓他來按手印,交接一下,能行嗎?”

一番話下來,說得劉萬財是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像瘋了一般搶過剛才那份按了手印的材料,隻見上麵清清楚楚的寫道,“現有浙江金華赤鬆鄉人氏劉萬財自願頂替挖糞工尚得一,官府之資材已如數交接,特此證明。”

嗡的一聲,劉萬財的腦子就像炸掉了一般。他是來拿回他的財產的!他是來官府擺脫他的厄運與不順,他千裏迢迢往返於浙江與京城,是為了要做老爺的!挖糞工?讓他做?一個當地首富的公子,一個讀過十年聖賢書的文人!恥辱!絕對是莫大的恥辱!

一定壽府搞錯了!怎麽會是這樣的呢?蘇漫修寫給他的那張承諾書,他這一路上不知偷偷看過多少回,也不知偷笑過多少回,所有財產!官府判給蘇漫修的所有財產因為這一張小小的承諾書都該歸他的才對!怎麽會莫名的成了來頂替什麽尚得一,也就是那個幹了幾十年挖糞的老尚頭兒呢?

“官爺,您一定是弄錯了!我來辦的不是這個的。”

“哦?不是這個?那依你的意思,就是我在胡亂辦理嘍?”

“不是說您胡亂辦理,隻是裏麵是不是有了什麽誤會。就昨日我給您的那張承諾書!您不信打開來看看,絕對不是這個內容的。”

“承諾書?就昨日裏那張是吧?好,我拿與你瞧!”說著,官差就取過了劉萬財昨日給他的承諾書,“喏,你自己瞧吧。”

劉萬財半有疑惑的接過承諾書並打開來看,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沒氣得吐血。上麵分明寫著,“浙江金華人氏劉萬財,因感父母罪孽深重,為替父母減輕罪孽,超度亡靈,同時為赤鬆鄉百姓造福,今自願申請挖糞工一職,應得酬勞均捐與當地貧窮,個人不取一錢,請酌草民誠懇之心,定與許應。”落款人劉萬財。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我沒有寫過這個東西!我沒有!”

“沒有?劉萬財,你不是在耍弄官府吧?這個罪,你可擔待不起!”

“不,不是,官爺,不是的,這真的不是我寫的,我昨日給您的也不是這個。”

“這個是不是你寫的且先不論,昨兒個我瞧見的可清清楚楚就是這一份兒。你忘了,我還幾次問你是否確定,是否一定要辦,是否會後悔了,你的回答可都是斬釘截鐵啊!這可沒錯吧!不僅如此,你瞧瞧你剛才的簽字,跟這個落款可是完全的一致,要說不是你寫的,鬼都不信!”

“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一定是的!蘇漫修!一定是他!一定是蘇漫修!”

“蘇漫修?哦!你說的是蘇府現在的當家人啊!不瞞你說,前日裏咱們縣太爺還接待了蘇府的管家呢,說是想請蘇老爺來府裏坐坐,可你道怎地,人家蘇老爺人還在東京城中呢,說是萬歲爺請了蘇老爺進宮呢!哦!這才兩日,他就能從東京城的皇宮裏一下子出現在這赤鬆鄉?還特意莫名的寫份兒什麽讓你自願當挖糞工的申請書誣陷給你?你真當別人都閑得無事可做了是吧?”

“不是的,他跟我有仇,他一定是恨我父母害死了他的親生父母,恨我想要回財產,可那是我的,憑什麽我爹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卻不費吹灰之力落入他手!我不服!不服!”

“嗬嗬,我說劉公子,你好歹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至於看金銀財寶看得這麽重嗎?基業?說句不好聽的,這裏的人誰不知道你爹是怎麽創下這份兒基業?幾條人命啊,沒株連九族就算你命大了,你還不知道感激,還想要財產?不是我說你,做人那,不能太貪心,適可而止吧。”

適可而止?他哪裏做錯了!他不過就是想要回本應屬於他的東西罷了,更何況,解藥和杜雪兒的藏身之處他都依約給了蘇漫修了,蘇漫修為何不履行他的承諾!狐狸!狡猾的狐狸!惡毒的狐狸!不僅不兌現承諾,居然還橫擺他一道,讓他當什麽挖糞工來羞辱折磨他!這口氣,讓他如何能咽得下去?

而至於為什麽他那麽確信是蘇漫修設計坑了他,則主要是因為那個“劉萬財”的簽名。劉萬財清清楚楚的記得,這是在蘇漫修大婚當晚,他逼蘇漫修寫下承諾,而由於對方太笨,自己主動寫下名字讓其模仿的。就是因為這個摹本,想不到蘇漫修居然借題發揮,而自己確實也忽略了一個曾經在百花館做小倌兒的書法的本事,沒想居然真的可以以假亂真!模仿他的筆跡寫下這麽一篇看似忠義,實則要害苦他的什麽申請書!

而劉萬財的厄運似還沒有到此結束。因為已在官府簽字按手印,無論他怎麽求,官府那個辦事的官差都不同意他撤銷請求,還是最後老尚頭兒開了口,說可以再陪他幹上個把月,帶帶他,等他上了手再回家養老。

這樣的結果不是劉萬財想要的。可是,他更不想要的,是債主的追債,和人們無盡的議論紛紛,以及那刺耳的諷刺與嘲笑。以致於在極不情願的跟在老尚頭兒身後(雖然隻是跟著,什麽也沒有做)的頭一個晚上,他便噩夢不斷,一會兒夢到白日裏看到那糞桶時嘔吐不止的場景,一會兒夢到劉府的前管家領著眾人,拿著棍棒逼他還債,一會兒夢見西街的二狗子嘲笑他讀了那麽多年書有什麽用,還不是個挖糞的……

蘇漫修!你可真是把我往絕路上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