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 32

婚禮明日舉行,時維一行便在苗寨住下。

非常時刻,一切從簡。

籌備之事交給王楓去辦,時維一人坐在屋中,等人。

桌上擺著一壺酒,他已命人溫過三遍,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他自斟自飲了一杯,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著,拿不定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平白擔憂大半天。

也許那人今晚就根本不會來。

不過是跟個隻見過一麵的女人成親而已。以那個人的個性,也許根本不會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

不過……也有可能,那個人明天直接在婚禮上大鬧一番,那就麻煩了。

時維拿不準。

那個人做事總在常理之外,向來無法推測。

畢竟是……神仙啊……

神仙的心思,他這個凡人看不明白,也並不奇怪。

隻是依往日對那個人的了解,此刻的平靜該是疾風驟雨的前兆,可悶等了這麽久,卻一滴雨粒也沒有落下,所以才讓他不得不懷疑,這場雨許是不下了。

說不清是放心……還是失落……

荒唐啊,堂堂一國王爺,大婚前夜隻為了一壺沒人來喝的酒而心緒不寧。

罷了,總不能這樣幹等下去。總要做一個了解。

當斷便斷,好過夜長夢多。

時維端起酒壺,決定親自去孟燁屋裏走一趟。

不料門卻被推開了。

連敲也不敲地,直接推門而入。

孟燁踩著緩步走到時維跟前。

那樣冷靜平和的神態,讓時維越發不安。

他穩住呼吸,不動聲色坐實了椅子,倨傲地掃了孟燁一眼,說出早已想好的說詞:“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

孟燁輕輕揮動手掌,關上門,居高臨下地俯視時維:“給我一個你必須娶她的理由。”

時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孟燁道:“一個就夠。”

時維暗罵著你憑什麽用這種口氣跟本王說話,卻是微微一笑,讓了讓右邊的位子:“坐。”順手替他倒了杯酒:“酒冷了。我以為你會更早一點過來。”

苗疆的七日醉。匆促之中王楓隻能弄到這個,還是托了若雅弄來的。不知道對神仙有沒有用。時維的笑容有點僵硬,遞酒杯的手有點抖,看向孟燁的眼神偏又無辜得異常。

孟燁低頭,就著他的手飲盡一杯,沉聲道:“你親手斟的酒,我隻會覺得暖到心裏。”

一邊說,一邊拿下時維手裏的酒杯,將他拉近自己。

時維另一隻手續酒的動作驟然停住。

孟燁的臉就在眼前,鼻息噴在他臉上,讓時維頓覺燥熱,他自斟了一杯便要飲,卻被孟燁按住,拿到自己麵前,對他道:“你說一個理由,我喝一杯。”

好像……賭約一樣?時維拿捏不準孟燁的想法。

孟燁卻笑得沉穩安然:“你的酒,不就是為我準備的嗎?”

時維警覺,心道莫非孟燁已經知道那酒中古怪?可若是知道,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來?

他不敢看孟燁的眼,隻感到自己心口莫名疼痛,偏過頭看著酒杯,半晌道:“我需要疫病的藥方。”

孟燁喝下一杯,道:“我可以幫你逼問若雅,雖然會有點麻煩,但不是辦不到。”

孟燁喝完又自己斟滿一杯,看著時維,等他繼續說。

時維道:“如今木已成舟,我若悔婚,勢必破壞苗漢關係,於大局不利。”

“這有何難。”孟燁再飲下一杯,“我使那苗女自己悔婚,苗王理虧,別說連那藥方拱手奉上,你便讓他多交三年稅貢他也會一口答應。”

“你!”時維最看不得他這番胸有成竹的模樣,想了想又道,“苗王可以成為我登位的一大助力。”

孟燁自行續酒,不以為意:“若你下令,我今夜就可以為你殺了太子殿,何須麻煩苗王。”

這!孟燁竟將這登位大事說得猶如兒戲一般!

時維猶豫著緩緩道:“太子殿的勢力盤根交錯,就算他死了,我也未必坐得穩大位。”

孟燁哂笑:“這有何難。我自可為你查出那些算計你的人,化解那些算計你的事。”

聽著好像可行,可時維總覺得有什麽不妥……沉吟著又道:“你是神仙,殺人犯天規,會受天譴吧。”

“我寧受天譴,也不願你與旁人成親。”

孟燁說得輕巧,手中酒杯卻被猛地捏成碎片。

時維滲然,半晌,絕然道:“本王不願受你相幫。本王自己的東西,本王要自己爭。”

結黨營私,聚眾謀劃,都不在話下,他唯獨不願孟燁如此相幫。

“所以……”孟燁一笑,語氣甚有幾分自嘲:“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避開我。對嗎?”

不待時維反駁,孟燁便接下去說道:“我剛才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你為什麽要娶苗王之女。”

時維心道這孟燁還真是自以為是,反問道:“哦?為何?”

“你其實,是為了避開我吧。你不甘我總惦記著你的前世,所以才惱我避我,對吧。”孟燁微微笑著,看著時維的眼,語調篤定無比。

“你!”時維微紅了臉,“你胡說什麽!”

“我想通了,你說來說去,除了總強調自己不是恒清,從未說過不喜歡我。”孟燁湊近時維,話末已帶了調笑之意。

“本王……”時維還要辯解,被孟燁拉過手按在他胸前:“我就在你這裏,在你心裏,你如何避得開去?”

時維被說中心思,羞惱不已,奮力掙開他的手,卻被孟燁再次抓在手中。

“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提前世。”孟燁如此許諾。

時維隻懷疑自己聽錯。

再不提前世?怎麽可能?曾幾何時,孟燁說過:“他這兒不像王爺,要圓潤一些,笑起來像隻饜足的小貓。他的眼神也不似王爺這麽精明,他喜歡耍小聰明……”

他說:“恒清喜歡下棋,每與人賭輸了棋,便到我這討要賭資,從來也不還。後來有一次他邀我到他府上喝酒,喝醉了,從枕頭旁摸出一個箱子,打開來,我的東西全在裏麵,他獻寶似地一件件拿出來擺給我看,還不許我要回去。”

孟燁提起那個人時,驕傲又寵溺的神情,時維印象極為深刻,清晰得仿若就在眼前。

孟燁他,如何舍得再不提前世?

“孟燁……”

“恩?”

“你……”

“你問。”

時維囁嚅著,終於還是問不出口。

如果我不是恒清轉世,你可會愛上我?

時維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答案。

罷了,何必管答案是什麽。

何必管原因是什麽。

何必管如何開始。

結果已然如此了。

他很在意孟燁。

而孟燁也一樣在意他,甚至更在意。

雖然難得糊塗,但可以假裝糊塗。

孟燁啊,若你不是明塵,我大概,遲早也是會愛上你的吧。

“孟燁,明天,你待如何?”時維盯著桌上忽明忽暗的燭光,喃喃問。

未聽見應答。

轉回頭,孟燁已醉去了。

七日醉,一杯醉七日。

孟燁啊,我雖愛你,卻更愛江山,或許……為了江山,我唯有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