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燕歸來

乍聞天帝傳召,孟燁不免心中警覺,將五彩幻瓶往懷中按緊了些,轉身要出天書閣。

淨言怎肯讓他帶著恒清,伸手攔住他,要他交出五彩幻瓶。

孟燁早先被淨言所施結界所阻,隻恐他故伎重施,如何敢讓瓶子離手,因此越發收緊,分毫不肯退讓。

“明塵,放開恒清,憑你現在的法術,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淨言微微皺眉。

孟燁也知道淨言所講乃是事實,但讓他主動放開恒清是絕無可能,便試著以情動之:“明塵並非要帶恒清離開天庭,隻是我與他五百年未見,乍才重逢,尚有許多話未曾與他說,實不忍分離,還請仙君成全。”

孟燁此舉其實糊塗,淨言最不喜他二人藕斷絲連,又怎會被他如此說動,反而讓淨言堅持要分開他二人。

卻是華澄上前解圍,對淨言道:“恒清心結未解,仙君強留,於事無益。”

“卻也不能由著他們越陷越深。”淨言還是不肯。

爭執間,天帝發話道:“你們也都來。”

淨言與華澄皆是一愣,不去多想,便與孟燁一道去了靈霄殿。

殿上天帝高坐在禦階前,待那三人行禮參拜了,略略點頭,對孟燁道:“明塵,你即刻下凡一趟。”

孟燁愣住。

華澄與淨言也大為不解,疑惑地看著天帝。

天帝道:“下界帝王在摘星閣設壇,焚香沐浴,齋戒七七四十九天,焚血書以祭天,立重誓以蒼生安樂為報,要朕將你還與他。他以帝王之尊如此鄭重,朕必須有所回應。你去……盡速了結此事吧。”

孟燁絕沒有料到竟有此事,心口隱隱的抽痛感在霎那間強烈得難以自抑。

他當時一心要博得恒清的諒解,在崖邊站了三天三夜,倒沒有想到,下界已過了三年。

怎麽,三年過去……時維他竟然……竟然還在記掛著自己嗎?他還以為……他還以為……時維早就坐擁了三千佳麗,將他拋諸腦後了。

雲崖邊上,恒清賭氣讓他去找時維,他忍住了。

他固然對時維有著情意,可是自從再見恒清之後,那種情意,就微妙地變得不一樣了。

恒清為他受盡委屈,他不能棄恒清於不顧。

而時維呢,時維是被無辜牽扯進這件事的,一開始是他一廂情願的親近,後來時維或許也動心,但總沒有恒清這樣深吧。

自己此刻放不下,假以時日也就放下了。

時維此刻放不下,假以時日也就放下了。

他貴為人間帝王,又取了嬌妻美眷。

他以為……他以為時維對他,不過隻是……隻是一時……

那麽心高氣傲的人,竟這樣癡等他三年。

看不到希望的三年啊,他是怎麽過的?

他辜負他至此,他為什麽還要這樣苦苦守候?

孟燁越想越是擔憂,越想越是緊張關切,隻恨不得立刻就能到他麵前,好好看看他。

可是,看到了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是了是了,定是時維還不知道他已找到真正的恒清。

自己是該要去對他說個明白。

孟燁既然自己想通,就對天帝道:“謹遵帝旨。”

話音未落,五彩幻瓶忽然動了。

恒清從瓶口飄出,向天帝道:“請天帝準恒清同去。”

孟燁、淨言、華澄三人皆是一驚,齊看向天帝。

玉帝點點頭:“準。”

淨言自不會再阻攔,便讓孟燁帶著恒清一同下凡。

卻說時維在新婚之夜受了風寒,就此病倒,雖有禦醫盡心醫治,奈何心病無人可解,病情反而日漸沉重。

阿朵焦急萬分,日日守著他,親手伺候湯藥,時維的病情卻不見轉圜。

時維繼位之初,政局未穩,朝廷上群龍無首,太子餘黨趁機複興,散布時維當日是擬造聖旨誣陷太子之言論,策劃下天牢劫獄。

丞相聽到風聲,求見時維,勸他斬殺太子。

時維精神不濟,神思卻清明,當場駁回。

殺了太子,天下必視其為暴君,更給了那些人借口。

太子當殺,但時機未到。

隻是這些話,卻不能對丞相講明。

隻啞聲說了四個字:“加派人手……”

時維久病不愈,阿朵覺得是禦醫醫術太差,對禦醫百般苛責,又言說要請苗醫來為時維診治。

禦醫在幾次診治之後也覺察出幾分,乃對阿朵密語道,時維此病是由心而起,心病還需心藥醫。

阿朵絕想不到一國之君還會有什麽心病。

富有四海,坐擁天下,如果要說有什麽得不到的,那就隻有人心了。

陛下心底,該是有個得不到的人……

阿朵存了此念,乃試探問時維:“陛下心中可有什麽放不開的人,這般糟踐自己卻有什麽用。總要待病好了,徐徐解決才是正道。”

時維在龍**躺了半年,沒有等來要等的人,漸漸就死了心。

那病,漸漸也就好了。

時維想,孟燁大概,是真的回不來了。

以他對孟燁的了解,那樣執著堅忍的人,他既承諾“一定會回來”,就無論如何都會回來。

他現在回不來,一定是被困住了。

他又想,也許是因為見他娶了阿朵,心裏生氣,所以才不理他了。

可是他與阿朵根本什麽都沒有,孟燁是那麽聰明的神仙,一定會看出來的。

病愈之後早朝,皇帝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俯視階下參拜的文武百官。

“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拜聲響徹殿堂。

時維自嘲一笑,他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成為至尊,卻會一無所有,空虛寂寞。

孟燁啊……如果當初,他沒有認識就好了……那他現在,一定是個殺伐決斷不可一世的帝王。

兩年之後,摘星閣建成。

這兩年皇帝勤於政事,沒有給自己太多時間休息。阿朵一無所出,眾臣請他納妃,他隻把往日沐王府裏的兩個側妃冊封。

他在摘星閣建成那天去看,忽然覺得那座高聳如雲的建築像是魔,會引人無限淪陷。

時維立刻離開,命人將大門封住,將此閣閑置。

三過其門而不入。

夜夜失眠,閉上眼總會聽到自己的心跳,湯藥不斷,無濟於事。

自從摘星閣建成後,這種情況就越發嚴重。

他竟還總以為那個人會來。

總在默默期盼。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苦來著。

怎麽就放不下?

他終於發皇榜,請道士來作法,送他入眠。

邱尚的事讓不少人心有餘悸,可是皇榜上的高額賞金又吸引了不少大膽的人。

最後一個叫紀木的道士被留在了皇宮。

這個道士有一天路經摘星閣,為這座宏偉建築所歎服,覺得封樓是暴殄天物,乃在陛下跟前幾次提起,可在閣上開壇設法,必能保佑國泰民安。

時維不以為意,那道士說,那摘星閣,建在皇宮之內,龍氣鼎盛,又離天最近,在上麵開壇祈命,必能得神明加持。

說得時維心念一動,幾日之後,就令做開壇準備。

做法之後過了許多天,他的生活並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時維也沒有覺得有太大遺憾。

他原本就隻報了一絲絲的希望。

所以失望後,倒也不覺得什麽。

那日早朝下來,回到禦書房。

他跨國門檻的那一刻便覺出有些許不對勁,左右看過一圈,並未發現什麽,便隻當自己多心,徑自走上前,坐到書桌前,挽起袖子,拿過奏折來看,隨口吩咐道:“磨墨。”

桌側的太監卻沒有動。

時維微怒,抬眼要訓斥,手中的奏折卻忽然掉落在地。

禦書房的門無風自關,桌側的人居高臨下定定看他。

時維按著額頭,又揉揉眼。

那人就那麽看著他,輕輕張口,低低道:“你……瘦了好多。”

與君離別後,夜夜思君不見君,乍見猶疑是夢中。

時維一下子站起身,慌亂中袖子拂過桌麵,將奏折掃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