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青鵝被送進了重病房,醫生說她沒有幾天好拖了。潘東東一想到青鵝沒幾天了,就潸然淚下。畢竟夫妻20年,點點滴滴都是恩。於是潘東東請了事假,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妻子身邊。然而隻陪了兩天,妻子就去世了。妻子去世後,兒子潘城從戒毒所出來決定痛改全非,進城打工替父親還債。潘東東想兒子打工是應該的,都這麽大了再不學好,日後怎麽討媳婦。潘東東給兒子找了一家酒店打工。他想讓兒子學學廚師,將來自己開一個餐館。兒子認為這是個好辦法,便欣然同意。這是父子多年來難得的默契。潘東東為此高興了幾天。

然而人去樓空的日子,讓他感到格外寂寞。睹物思人,青鵝一聲聲叫他老頭子的聲音,總是縈回在他耳畔。他想青鵝死了,我葬。我死了,誰葬呢?現在潘東東成了鰥夫,他也不想再續老婆了。隻盼著兒子能討一房媳婦回來,抱抱孫子。於是他就想著還清債務後,給兒子存一些錢。兒子討了老婆,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轉眼潘東東的退休年齡到了。那天與單位同事吃完告別晚餐,潘東東突然感到一種失落。畢竟與同事們一起工作了幾十年,即使有什麽急事互相都能照應一把,退休了人走茶涼,漸漸的彼此就不再來往了。不過他想他還有菜園,在菜園裏種菜、割菜,然後再到城裏來賣菜,就像沒有退休一樣。話是這麽說,但日子到底與青鵝在不一樣。沒有人給他做飯,也沒有人給他洗衣。家裏亂七八糟,沒有人替他收拾。樓上樓下六個房間,空****的。西北風呼呼地吹進來,潘東東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是空****的。

潘東東從前喝酒不多。自從青鵝去世後,一日三餐都必須有酒,且量也越喝越大。有時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癱倒在地上睡得像死豬一樣。這樣的日子他熬了一年多,終於熬不下去了,就勾搭了鄰居翠花來家裏幫忙。翠花的老公常年在城裏做裝修包工頭,一兒一女還都在讀小學。潘東東常常在城裏賣完蔬菜後,去地攤或商場給翠花買一件新衣,或者給她的孩子買一些文具。這讓翠花很開心。於是翠花總是午後溜進潘東東的家,而這時潘東東常常是醉眼迷蒙的。有一天翠花正在幫潘東東收拾碗筷,潘東東一把將她抱起摔到**,翠花半推半就,兩個人就把那事幹了。這是潘東東一生中,與第二個女人發生的事。他忽然覺得女人原來是不同的。

潘東東與翠花苟合多了,偷偷摸摸的事便很快傳到了村裏。小孩們到了午後就踮起腳尖,朝窗門裏望。那天潘東東家的窗子前,一下跑來20多個小孩,麻雀似的嘰嘰喳喳。潘東東和翠花正在**,聽見一群嗡嗡聲,兩個人一下都心裏慌慌的,趕緊穿衣起床。這一驚著實不小,他們的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尤其是翠花做賊心虛,以為是老公抓上門來了,嚇出一身冷汗。

潘東東起床後,撩起窗簾看見窗外圍著一群孩子。他有點火,大聲衝他們吼道:“你們這批小鬼幹什麽?小心你們的腦袋搬家。”孩子們對他的吼叫,並不害怕。他們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其中有個小男孩,還大聲叫嚷著:“潘城爸不要臉,偷女人。我們都看到翠花阿姨了。”

“你個小鬼頭,看我不揍你。”潘東東衝上去想教訓小男孩,小男孩拔腿就跑,潘東東便追。60歲的老人,哪裏追得上10多歲的小男孩呢!潘東東借著酒力,仿佛有一種不追上不罷休的感覺。他一邊跑一邊說:“你再跑,你能跑多遠?你個小畜生。”

也許太想追到小男孩了,潘東東在穿過一片菜田後,一不小心被路邊的一塊石子絆倒了。右腿的膝蓋磨破了皮,還淌出鮮血來。小男孩見了嗬嗬地笑,然後穿進一片竹林不見了蹤影。潘東東又氣又惱,但這一摔,酒也摔醒了不少。

潘東東回到家裏,翠花不知什麽時候溜回家去了。潘東東隻好自認倒黴,在自家的小藥箱裏找出紫藥水,把右腿膝蓋塗得紫紫的。他想已經很多年沒有摔過跤了,這一跤卻摔在了孩子手裏。說起孩子,他就想著在城裏酒店打工的兒子了。這個孽子,怎麽就不打個電話回來?

潘東東去酒店看過兒子幾次,兒子吃住都在酒店裏。這一回倒是規矩多了,跟著師傅老老實實學手藝。潘東東心裏自然是開心的。他正不聲不響地準備還清債後,給兒子存錢討媳婦。所以他每天都會去菜園幹活,菜也賣得勤快。菜價一般比別的菜農略微便宜一些,這樣一擔菜別人賣一天,他一個上午就夠了。他想潘城的終身大事,是青鵝臨終時托付給他的。為了青鵝,他也要省吃儉用,給兒子辦一個像樣的喜事。然而兒子有沒有對象,他還不知道。

翠花自從受了驚嚇,再也不來潘東東家裏了。所謂人言可畏,她是怕傳到老公耳朵裏,更怕被老公捉奸的。於是,潘東東又回到了一個人的寂寞生活。除了菜園,他開始養豬、養雞、養狗。這樣就足夠他把每天的時間,填補得充充實實。轉眼又一年過去了,豬肥狗壯,雞下的蛋也不少。潘東東賣掉了它們,把所有的欠債一下全還清了。為此,他感到從沒有過的輕鬆和自豪。

潘東東積蓄了一些錢,他想把錢養活,就打算讓兒子回來開酒店。在九堡,開酒店的還不算很多。潘東東憑著20年城鄉穿梭的經驗,覺得九堡離城市近又在錢塘江邊上,日後將是個不錯的旅遊區。而菜農開酒店,大部分都可以自產自銷。潘東東想得美滋滋的,與兒子商量後,他把二樓的三間房出租,把出租的錢拿來租街邊的店麵房。這樣一進一出再添一些錢,就把租店麵房的事搞定了。接著就是裝修房子,聘營業員,辦理各種登記和營業執照。這些事,主要讓兒子去操持。潘東東則像個軍師一樣,指揮就行了。開始兒子還很乖,聽他的指揮,但漸漸的就有了矛盾。

潘城的主張總歸要鋪張一點。他不能把店麵裝修得太寒酸。他要像城裏酒店那樣,有包箱、有雅座,還要有唱卡拉OK的地方。而潘東東的原意,隻是開一個經濟實惠的家常餐館。有了意見分歧後,做出讓步和妥協的,是父親潘東東。潘東東一氣之下,說:“我不管了,你去弄吧!”於是,潘東東又回到了菜園。在菜園裏,種菜、割菜,潘東東是快樂的。每個季節,他都有不同的素菜瓜果品種。

潘城的酒店裝修總共花去17萬元。其中7萬元是潘城向朋友借的。2萬元是潘城自己打工賺的。8萬元是潘東東的。潘東東拿出8萬元,便心生肉疼。這都是他勞動得來的血汗錢。辛辛苦苦幾年,把自己養老的血本又全拋了進去。潘東東覺得自己總是常做傻事。為什麽要對人這麽好呢!像是前世欠了潘城,今世來還債似的,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國慶前夕,酒店裝修完畢。潘城請了一位書法家寫上“潘家酒店”四個大字,然後做成一塊扁額,掛在酒店大門上。請來的服務員,也都是潘城挑選過的一些略有姿色的女孩。並且像城裏的酒店一樣,服務員都穿上統一服裝,迎賓小姐則穿旗袍。村裏人見此場麵,一下熱鬧了起來。那些小孩指指點點,其中被潘東東追趕過的男孩,還大聲與另一個男孩說:“前年潘老頭偷女人,追趕我時摔了一跤。哈哈!這個花老頭,讓翠花阿姨嚇得逃跑了。”

“你說什麽?”站在不遠處的潘城聽見這話走過來問。

“我沒說什麽。”男孩怯怯地說。

潘城說:“你再說一遍,你不說老子就請你吃拳頭。”於是男孩又說了一遍。男孩說完,看看潘城沒有請他吃拳頭,便拔腿而逃。

潘城知道父親偷女人的事後,心裏老大的不高興。他想母親才死沒兩年,他就偷女人了。曾經還口口聲聲說,對母親的感情深似海。看來那小孩沒說錯,父親的心是花的。誰知道母親活著時,他有沒有在城裏玩過女人呢?

潘城把這事放在了心底。就像小時候知道了父親不是父親,而是繼父一樣。潘城對父親有一點點恨,也有一點點無奈。唉!潘城想現在他唯一的親人就是父親。父親年老了讓他別幹菜園的活,他偏不聽。人老了怎麽就變得這樣固執?

國慶酒店開張了。潘東東固執地不去酒店,這讓潘城很生氣。這天親朋好友來祝賀的人特別多,潘城隻能說父親病了。其實父親什麽病也沒有,與潘城鬧矛盾後,他就不管酒店的事,也不想走進酒店去。潘城這天幸虧請了不少哥兒們幫忙,才將大批的客人應付過去。

第一天生意不錯。這是一個好兆頭。

現在潘城是“潘家酒店”的法人代表,董事長兼總經理。潘東東什麽也不是。但潘東東是家裏這棟二層樓房的主人,地契單上寫著他的名字。那是青鵝去世時,他從青鵝的名字上改過來的。那年潘城隻20出頭,這種事情自然是不懂也不關心的。

“潘家酒店”由於裝修洋派,在九堡成了很有名氣的酒店。村裏年輕人時常會三五成群地去吃飯,唱卡拉OK。這是主要的客源,其次就是來江濱旅遊的城裏遊客,以及長途汽車上下來的顧客。每天的營業額按潘城的說法,在村裏同行業中處領先地位。這引起了同行的妒嫉。“來發餐館”的老板朱來發便認為,潘城搶了他們的生意。那些個村裏年輕人,從前總是到他們這裏去吃飯的。

那一天朱來發叫了一幫鄰村青年人,到“潘家酒店”吃飯。他們的目的是找碴子,敗壞“潘家酒店”的名聲。潘城當然不知道。潘城這天在菜園幫父親割菜,他嫌父親摸摸索索的動作太慢。父親是上了年齡的人了,盡管他已很少去城裏賣菜,但供應酒店的疏菜,基本是他種出來的。

“你看你看,這盤菜裏麵有蒼蠅。”鄰村的青年人孫小剛衝服務員叫嚷:“你們對顧客的生命不負責任,以後誰還敢到這裏來吃飯?”

服務員姚新是潘城的表弟。他年輕氣盛聽不得閑話,說:“你的話也太誇張了,哪裏有那麽嚴重。咱們鄉下人從前飯鍋上是飛滿蒼蠅的,一個蒼蠅算不了什麽。”姚新話剛一說完,孫小剛就將那碗有蒼蠅的菜,向姚新劈頭砸來。“哐當一聲”碗落在地上碎了,而湯和菜濺了姚新一身。姚新感到一股屈辱。火氣十足地捋上袖子,一股想打架的樣子。然而還沒有出手,孫小剛就砸過來一拳,接著又是一拳,把姚新打得鼻青眼腫後,又掀翻了餐桌,油漉漉的菜和湯粘在牆壁上,糟蹋了新裝修的牆麵。

“不好了,打架了,潘經理你快來啊!”迎賓小姐秦慧,終於撥通了潘城的手機,潘城一聽頓時緊張了起來。他想讓父親一起去看看,畢竟父親有經驗,對付小流氓,父親知道該怎麽處理。然而父親就是不去酒店。他說我不會去的,死也不去。

潘城趕到酒店,鄰村的青年人已經走了。餐廳裏亂糟糟的顧客和杯盤狼藉的地麵,讓潘城一下就發起火來。他衝著營業員咆哮道:“還不快收拾,難道還想找公安不成?”

潘城自從這一次教訓後,覺得應該培養自己的鐵杆哥們兒隊伍,也就是要讓自己成為九堡最大的地頭蛇,讓外地和九堡的村民見了他就怕三分。於是當時間過去半年後,潘城大有秋後算賬的味道。他查清了上次來酒店搗亂是“來發餐館”指使幹的後,便同樣找來一群鄰村青年人去“來發餐館”搗亂。並要他們揚言,這是“潘家酒店”老板潘城指使幹的。潘城要給“來發餐館”一個下馬威。他覺得這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