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九州的作者裏,我大概是良心最壞的一個,因為我總是喜歡繞開設定。在我看來,設定對小說的束縛過重就好比帶著鐐銬跳舞,舞者氣喘籲籲鮮血淋漓,跳到最後隻剩下鐐銬在叮叮當當作響。

繞開設定的做法,最開始還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一點一點地嚐試,就好像拿著魚幹去逗一隻陌生的貓,不知道這隻肥貓到底是會愜意地躺在膝蓋上任你擺布還是會一不高興到撓你個滿臉開花。後來我終於發現,這隻貓完全睡著了——原來壓根就沒人來管我呀。分析起來是這麽回事,編輯們未必樂意看到設定被扔到一旁,千怪萬怪就得怪寫九州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能湊出幾篇稿子都不容易,再拿設定門檻卡一卡,那就簡直沒活路了。所以唐缺固然很可惡,為了不讓雜誌開天窗,就姑且讓他由著性子胡鬧吧。

於是我從06開始胡鬧到現在,一晃六七年過去了,繞開設定的手法也像小偷摸錢包一樣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放肆。所謂“繞開”,隻是一個冠冕的說法,其本質就是拋開設定、扔掉設定,讓小說回歸到本質。這樣的做法自然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對我而言,能看到許多對九州設定不太了解或者完全不了解的讀者,可以毫無障礙地從我的小說開始進入九州世界,那是十分欣慰的一件事。

我一直都在講,我不求構建世界,不求描摹地圖,不求完善魔法書,不求在曆史年表裏留下自己的足跡,隻想做一個死說書的,老老實實地說故事。既然扔掉了設定,就隻能在小說本身多下點功夫,努力試圖尋找各種各樣的不同題材

不隻一次有人問我,你寫了那麽多九州——快三百萬字了——有沒有覺得膩?有沒有覺得寫不下去?坦率地說,沒有。我以為九州是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信手拈來一點元素就能擴展成小說,而且能呈現出千姿百態的不同風味。這個世界不應該隻局限於王朝爭霸,還能有更多的視角,更多不一樣的東西。

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寫一個發生在九州的恐怖故事。我開始設想一個陰鬱的清晨,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一起離奇血腥的慘案,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傳說。這隻是一個驚悚故事的開頭,那還不足夠,因為它還需要濃烈的九州氣息,成為一個隻能在九州發生的故事,於是我又引入了魅的元素。我一直以為,九州六族中,最具浪漫色彩的種族就是魅族,在這個種族身上,可以延展出許多的表達。

這就是《黑暗之子》這本書的同題小說,也是係列故事的第一篇。在那以後又陸續以相同的主人公寫出了《童謠》《神罰》和《花逝》。在我寫過的各種係列中篇裏,我尤其偏愛這個係列。懸疑、驚悚、恐怖隻是這些故事的外皮,人心才是隱藏在黑暗背後的終極謎題。愛情、仇恨、親情、感恩……一切的情感,都可能是悲劇的源頭,也可能是希望的開端。人們糾結於無窮無盡的欲望,又最終在欲望中迷失與覺醒。這是我喜歡的小說,也是我想寫和一直在寫的小說。

《黑暗之子》的故事以魅族為開端,後麵又陸續出現了羽人、鮫人、河絡等其他的種族,這也是我寫作九州小說的一個愛好。過去的九州小說裏,出現最多的是人類,其次是羽人。當然,這兩個種族長得最漂亮,或者說,最符合地球人的日常審美,也最適合讀者進行自我代入,但隻有這兩個種族是不足夠的。我很喜歡把筆墨花在其他的種族身上,嚐試著去描繪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心靈,他們的愛與恨。不同的種族性格和思維模式,可以碰撞出十分激烈的火花,這一點,可以在這本小說裏看到。

小說中的兩位主人公是青石城的捕快,所以一切故事都從青石這座牲畜貿易發達的小城發端,但每一樁案件的線索都往往會牽涉到其他的城市,其他的地理元素,這是我的另一個愛好。想要通過一篇小說來描述九州的全貌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可以盡可能地展現這個世界更多的風貌,天文、地理、種族、人文、曆史……每一篇九州小說,都是一塊碎片,可以獨立成篇,有著自己的美麗光芒,但把它們拚在一起,就是九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