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空山果然猜對了,杜萬裏確實是遇到了一些不幸,所以才放棄南淮城的家業搬遷到青石來的。

“根據泰升客棧夥計們的口供,杜萬裏是五年前孤身一人來到青石的,所有夥計、廚師、賬房都是本地新招,”黃炯對葉空山說,“這個人當時已經四十多歲了,現在該過五十了吧?卻始終沒有婚娶,更加沒有子嗣。他在青石住得久了,熟識的朋友想要給他做媒,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後來有一次,一個朋友把他逼急了,他才語焉不詳地說,自己的妻兒都意外身死,所以下決心終身不娶。”

“每個號稱終身不娶的男人都說自己是因為思念亡妻,”葉空山晃著腦袋,“簡直沒有一個例外的。他們的亡妻隻怕都要感動得從墳裏坐起來。”

黃炯不去理會葉空山的胡言亂語,“他既然都這麽說了,旁人也不好勉強,但他的妻兒究竟是怎麽死的,卻從來沒人聽他透露過。”

“心裏有鬼唄,”葉空山毫不猶豫地說,“如果真是和他沒什麽關係的死因,隻怕他會月月念叨天天念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她們去坐船,誰能想得到在南淮的小河上翻船也會死人……’”

黃炯想了想:“你這話倒不全是胡說八道,也有一點道理。”

“這個杜萬裏,平時為人如何?”葉空山問。

“沉默寡言,但總體而言還算和善,”黃炯回答,“至少他沒有打罵過下屬,也沒有克扣過他們的工錢。所以那些夥計原本很樂意在他的客棧裏接著幹下去。”

葉空山若有所思:“從不克扣工錢……那他比你還強點。”

“因為他的夥計們從不無故曠工,從不在做事的時候喝得爛醉,從不挑三揀四,也從不對老板不敬。我簡直覺得我應該開除某些人,雇傭那些夥計來為我做事。”

葉空山思索了一會兒,“馬上派人快馬加鞭趕往南淮,帶一隻信鴿。我需要杜萬裏在南淮的詳細資料——別瞪著我,一個人一匹快馬的費用,肯定比你花在那女人身上的藥錢少。她要是死了,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忽然想起來:“那個鬼嬰呢?怎麽樣了?”

黃炯的麵色很沉重:“一天一夜了,沒有母乳的哺育,什麽都沒吃,居然還能活著。這絕不是個普通的嬰兒。秘術師們也發現,嬰兒身上有股異乎尋常的精神力。”

“送點羊奶米湯之類的進去吧,”葉空山說,“真餓死了,就是個普通的沒有精神力的死嬰。如果真是個鬼嬰,你把他逼到餓死的邊緣,隻怕要狗急跳牆。”

剛剛回到放著那女人的刑事房,葉空山就被嚇了一跳。岑曠一身酒氣躺在地上,沉醉不醒,身邊扔著空空如也的酒壺。

“好家夥,都喝進去了……”葉空山晃了晃酒壺,轉身出去了,不久後端了一碗清水回來,含了滿滿一口,“噗”地全噴到岑曠臉上。醉酒的魅慢慢醒來,兀自弄不明白狀況,葉空山毫不客氣地在其後腦與頸背的交界處用力一按,岑曠痛得大喊一聲,頭腦倒是清醒了不少。

“對不起,我睡著了,”岑曠揉著脖子,“酒這種東西真可怕,我初喝兩口並沒有太多感覺,但沒過多久就暈暈乎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了什麽。”

“還好你沒有非禮這個女人,”葉空山搖搖頭,“隻是糟蹋了我的黑菰酒。想必你爛醉如泥,也不會想起你要幹的工作了。”

“其實我沒有忘,但想來是喝得太多,手鬆開了,精神的聯係也就脫離了,”岑曠有些慚愧,“但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有意思的夢,也許會給我帶來一點啟發。”

“哦?說來聽聽?”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獲得人形之前,身體還在凝聚的時候,”岑曠的眼神有點迷離,“那是一種絕對的黑暗,絕對的靜寂,因為在那一過程中,魅是沒有五感的。我置身於一片茫然的混沌中,什麽都不能掌握,什麽都不能知覺……”

葉空山不客氣地打斷說:“我可沒功夫聽你的回憶錄。想來我當年在娘肚子裏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那你能有那時候的記憶嗎?”岑曠問。

葉空山微微一怔:“那個麽……倒是沒有。”

“魅也沒有。”岑曠說,“按理說,當魅凝聚成實體後,是很難記得住凝聚時的情景的,因為那些記憶或者消散了,或者被埋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但是剛才,在喝醉了之後,我的頭腦忽然變得很澄明,真切地體會到了那時候的感覺。”

葉空山眼皮一翻,好像在看著房梁:“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喝多了酒之後,你雖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卻反而進入到了自身意識的深處,對嗎?”

岑曠點點頭:“是的。我覺得我的精神力雖然很難外化為各種秘術,但在內在的層麵上……反而加強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頭腦失去了很多束縛的原因。我想,如果能把那種狀態維持到讀心術的實施中,也許能突破一些記憶的障礙。那種感覺很不錯,雖然現在我的頭疼得很厲害。”

葉空山臉上浮現出一絲壞笑:“一會兒還得疼得更厲害。我保證,就像要裂開一樣的疼,你會恨不能把腦袋給揪下來。”

他一轉身,向門外跑去,岑曠忙喊:“你幹什麽?”

“買酒去!”葉空山頭也不回,“回頭把你和這女人的手綁一塊,你就是打醉拳也甩不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