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臨近死亡。

就像是極北部的冰海中轟然崩塌的冰山一樣,女人的記憶也在大塊大塊地消失,仿佛被海水吞沒的冰塊。現在已經很難找到連續不斷的記憶了,因為精神開始隨著肉體的殞滅而迅速消亡。

或者換用另一種比喻,女人的記憶就像是某個深夜裏抬頭可見的璀璨夜空。但突然之間,星光開始大片大片地熄滅,連星闕都無法連成一體,終於無可避免地走向絕對黑暗。

女人掙脫了黑暗,赤身**地沐浴在一片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光明中。她終於完成了漫長的凝聚過程,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形魅,擁有了形體和穩定的精神狀態。她低下頭,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腹,做出了自己凝聚成形後的第一個表情——她露出了一絲甜美的微笑。

女人坐在夕陽下,脫下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雙足。兩隻腳火辣辣地疼痛,已經磨起了好幾個血泡,畢竟這個新凝聚的身體還沒有適應長時間的走路。但女人雖然痛得齜牙咧嘴,臉上卻仍然帶著笑容。她在向著自己的目標邁進。

女人第一次來到南淮,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人。她膽怯地等待著天黑,溜著牆根進入了南淮城,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在蛛網般密布的巷陌中穿行。在月上中天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泰升客棧的招牌,愉快地笑了起來。

女人站得遠遠的,看著杜萬裏夫婦在一起的神情。杜氏夫婦很幸福,於是女人也感到了幸福。她抿著嘴,笑得很溫馨。

……

女人站在一個荒僻的峽穀中,衣衫襤褸地守著一個山洞口,荒野的風呼嘯著從耳邊吹過,預示著天氣的變化。女人對這些半點也不在意,隻是不時往山洞裏看上兩眼,笑得很滿足。

……

記憶在不斷地斷裂、散失、毀滅。女人的笑靨在一張張地變形、扭曲、化為碎片。精神的大堤已經無可挽回地走向潰決,黑暗的潮水洶湧澎湃。

我所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麵,是女人站在杜萬裏的房門前。在那個風聲不息的深夜,她懷裏抱著即將裂開的魅實,輕輕推開了門。幸福在召喚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