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飛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死去。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還從地上跳將起來,一把抓向站在自己麵前的強盜。但他的手指輕飄飄地穿過了對方的胸膛,就像穿過一陣和煦的微風,而強盜也完全沒有理會他,隻是往地上看了一眼,招呼自己的同伴說:他已經死了!

戚飛難以置信地縮回拳頭,順著強盜的目光向地上看去。那裏躺著一個渾身鮮血的年輕人,雙目圓睜,猶帶怒容,脖子怪異地扭曲著,上麵還有一道深深的刀口。戚飛傻眼了:這不就是我嘛?

強盜走過去,翻開戚飛的包袱,把裏麵的銀毫、銅錙(戚飛窮得沒有金銖)和一隻手鐲都拿走了。那是一隻玉鐲子,是戚飛的未婚妻在他臨行前送給他的。戚飛大呼小叫,試圖阻止這個強盜,但對方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後來強盜離開了,戚飛眼淚汪汪地跪在地上,一次次徒勞地試圖撿起被強盜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幾腳的書籍。強盜說:狗日的,還是個文人呢,那麽凶,抓了我一胳膊的血印子!

再後來戚飛終於明白過來了。自己的手碰不到強盜的身體,也碰不到地上的書,也碰不到未婚妻的手鐲,因為自己和上述事物已經分屬兩個世界。地上那具屍體提醒了他:自己已經死了。現在戚飛是一個魂。

一個人剛生下來的時候,難免會處處不適應,由此可以推理,一個人剛死去的時候也是如此。而由於還擁有生前的記憶,這種不適應往往會加倍。戚飛此刻就茫然無措,坐在五月明媚的陽光下,眼看著自己屍體上的血跡慢慢凝結,最後呈現出一種古怪的紫黑色。他的腦子裏亂紛紛的,各種對往事的回憶紛至遝來,猶如洶湧的潮水在翻滾泛濫。他想到從童年時代就開始在自己桌上搖曳的油燈,想到家中牆壁上大開的裂縫,想到秋雨中漏水的屋頂,想到未婚妻扔到他窗上的小石子,想到老母親臨行前殺死了家裏抱蛋的母雞為他熬的一鍋雞湯。然後他終於慢慢梳理清了事情的經過:自己是個讀書人,十年寒窗苦讀,前往京城趕考,走在半路上,卻被強盜一刀砍斷了脖子。功名利祿,錦繡前程,良辰美眷,一切都在一瞬間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