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王承熙篇·咫尺之間

王家的訂婚宴,擺在了城北最出名的昂古斯酒店,七十五層的高度,酒店頂端還設有巨大的觀光泳池,被王家包了三天,宴請各路親朋貴客。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難得回家的步爸爸送步妍溪去酒店,卻沒掐準堵車時間,在步爸爸關心叮囑的“走慢點,別摔著了”裏,步妍溪急匆匆地揣著邀請函跑進酒店大門,卻與一個戴著口罩的女服務員撞了個滿懷。

沒有英雄救美劇本上演,步妍溪高跟鞋一崴,沒留神就摔在了地上,她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禮裙,這麽一摔,頓時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女服務員連忙把她扶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見她臉色煞白,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女服務員又愧疚地問道,“有沒有傷到哪裏?”

“好像腳崴了。”腳踝處隱隱傳來陣痛,步妍溪在她的攙扶下,試著走了兩步,“還行,不嚴重。”雖然很不雅地摔了個底朝天,但所幸此刻的酒店大堂冷冷清清,沒人目睹她出糗,步妍溪鬆了口氣,對女服務員說,“我自己走就好,你忙你的去吧。”

然而,轉眸看到撞到自己的女服務員,步妍溪卻稍微愣了一下,這個一身標準製服,身材姣好的女服務員戴著白口罩,因為遮住了臉,那雙露出來的眼睛顯得更加空靈純淨。

這雙眼睛……似乎有點眼熟。

步妍溪稍愣的功夫,女服務員已經再三鞠躬道歉,然後匆匆地離開了。

真奇怪。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自己在哪裏見過那雙眼睛,步妍溪也就放棄了,扶著堂皇台階的旋轉扶手,一顛一簸地走到了二層。

容桑恰好從會廳出來,看到她眉目微蹙,一手撐著扶手,一手扶著腰,行動頗有些不便的模樣,立刻臉色微變地迎了過去,“怎麽回事?”

看到他,步妍溪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朝他伸出手,“在樓下摔了一跤。”

“怎麽這麽不小心。”容桑摟住她,然後單手抄過她的腰就想把她抱起來,卻引起她的驚呼,“哎哎,別,這樣太紮眼了。”今天是王承熙和吳悅瑤的大日子,她可不想搶了風頭。

“我抱你去休息廳。”容桑卻不容置疑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然後略略低頭,看了她一眼,“早知道,就不應該答應讓你自己過來。”

“有我爸送我嘛。”他的雙手溫柔有力,懷抱也令人心安,步妍溪依偎在他胸前,雙手乖巧地環著他的頸脖,解釋道,“是我們沒想到路上堵車,我進酒店的時候太急了,跟一個服務員撞到了。”

“你啊。”容桑抱著她大步走進休息室,然後輕輕地把她放到沙發上,無奈地歎了口氣,“做事總是冒冒失失的,讓我一刻都沒辦法放心。”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步妍溪的兩隻高跟鞋都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雙足觀察,“崴到的是哪隻?”

溫熱得發燙的手心,步妍溪紅著臉,本能地縮了縮腳,“不嚴重啦,休息下就好。”

“別動。”容桑卻低低地喝了一聲,然後捉住她的腳,輕柔地幫她按摩起來。

因為賓客都去了主會廳,休息廳此刻隻有幾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還有兩個擺放備用餐具的服務生,步妍溪局促了一陣,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你不用去會廳嗎?”她好奇地問道。

容桑剛想回答,突然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響,惹得他們兩人轉頭看了過去,隻見剛才撞到步妍溪的女服務員也進了休息廳,卻是一個不慎將茶櫃上擺好的餐具籃給打翻了,所幸都是一些刀叉之類的鐵質餐具,動靜雖響,卻沒有釀成大錯。

那個女服務員慌忙蹲下去撿。

“哎喲,小譚,你怎麽回事啊,這不是幫倒忙嗎!”原本在切水果的服務員也在驚了片晌之後,跑過去幫忙收拾,嘴裏還振振有詞的,“今天來的可都是些大人物,你要再出錯,我以後可不敢答應讓你幫忙了。”

是她?

步妍溪挑了挑眉,便漫不經心地轉回了頭,卻發現容桑偏著臉,正在盯著那個女服務員瞧,眉眼間晦暗莫測。

“怎麽了?”步妍溪不由問了一句。

容桑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她有點像一個人。”

步妍溪“哦”了一聲,揮開他的手,兀自穿起了高跟鞋。

察覺到她似乎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容桑輕輕笑了一聲,“你不覺得她很像承熙以前喜歡的那個女生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穿鞋的手一頓,步妍溪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為什麽會覺得那雙眼睛熟悉了。

譚黯。

要說起來,她們在初中的時候就有過交集了,雖然短暫且淺薄,但是譚黯那張一等一的美人臉,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容桑接過她手裏的綁帶,低頭替她穿好了鞋子。

“怎麽會是她?”步妍溪不禁錯愕地低喃。

譚黯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地方,再結合那個服務員說的話,怎麽想都不像是巧合。

“不清楚。”容桑坐到她的旁邊,語調平淡地說道,“但一定不是巧合。”

當然不是巧合。

譚黯埋頭收拾完餐具籃,便接過漂亮的三層果盤,沉默地端去了主會廳。

主會廳賓客滿堂,觥籌交錯,每個人都光鮮亮麗,臉上洋溢著或喜悅或恭維的笑容,她把果盤端到精致的長桌上,退到會廳的角落裏,發現裏麵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後,慢慢將口罩摘了下來。

“小譚,幫我把蛋糕推過去,小心點別出錯。”剛才的服務員忙著去端新出爐的點心,囑咐了一句就匆匆走了。

推車上的蛋糕有十層高,漂亮精致,散發著奶油的香味,最上端插著一對Q版的情侶共舞人像,應該是用各種顏色的巧克力精心雕出來的,美好極了。

譚黯看著上麵的兩個Q版小人,刹那的恍惚,推車不幸地撞到了一個人,上麵的蛋糕搖搖晃晃地就要掉下來。

她頓時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但是怎麽可能做到呢?十層高的蛋糕最終糊了她一身,還把昂貴的紅地毯弄得一團糟。

完了,把他的訂婚宴搞砸了。

會廳一陣寂靜的注視中,譚黯腿一軟,差點摔到了地上。

周圍幾個服務員看到她滿身狼藉,也是呆了片刻,才手忙腳亂地過去幫忙,“快,快把李姐叫過來,就說蛋糕沒了。”

聽到他們焦急的聲音,譚黯也終於反應過來,顧不得身上的狼狽,拿起旁邊的抹布就擦起狼藉的紅毯。

“怎麽回事?”

這時,一道驚疑不定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對不起,王少爺,她是新來的,不小心把您的蛋糕打翻了。”聞訊趕來的領事先是對王承熙深深地鞠躬致歉,然後狠狠地剮了滿身狼藉的譚黯一眼,粗魯地把她拎了起來,“你趕緊出去,別給客人添麻煩了。”

“等等。”王承熙卻叫住了她。他信步走到長桌旁,將擺在花束旁備用的熱毛巾拿起來,遞給低著頭,似乎在渾身發抖的女服務員,“擦擦吧,去換身衣服。”然後對一臉強忍慍怒的領事說,“隻是小事,讓廚房補做一個就好。”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是新來的服務員,就不要為難她了。

他的聲音平和至極,譚黯把毛巾接到手裏,忍不住抬頭看他。

恰好此時,王承熙的目光也不經意地落到了她的臉上。

久別重逢的畫麵沒有像電視劇裏那樣的慢鏡頭加持,或是伴隨浪漫的音樂,或是漫天傾瀉的光線,這甚至不是一個好場合。

四目相對,王承熙隻是微微怔了一下,便朝她點了點頭,端起旁邊服務員遞上的酒杯,向賓客敬酒去了。

他的目光平淡而禮貌,轉瞬便被簇擁到了人群的中心。

而譚黯呆呆地望著他,看著曾經冷峻寡言的男生變成了如今英俊得體的男人,久久回不過神。他今天一身藏藍色的西裝,裏麵的白襯衫嚴謹地扣到喉結下的最後一顆金扣,談吐得當,褪去了當年的青澀,有點像傳聞中那個雷厲風行的王家掌舵人了。

“看什麽呢,快走了。”見她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動,領事不由推了她一把,眼神依然有些不善。

譚黯神色恍惚地走出了會廳,在外麵摸索了好一陣子,才找到了員工盥洗室。

光線充足的鏡子裏照出她的臉,淩亂的奶油遮不住天生的麗質,一雙眼眸似悲非悲,帶著這幾年鮮少浮現的悲涼。

原來被那段前塵往事困住的隻有她一個人。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那時剛剛踏入陌生環境的窮女孩,第一天上課連換教室的流程都不清楚,參演的音樂劇英語交流都蹩腳,一個朋友都沒有,一如既往的孤獨。如果不是那些年匿名的短信,從叮囑到關心再到教她如何與人相處,她的性格不會逐漸開朗起來。

剛開始,她隻以為是讚助人的好心而已。她感激那個人的麵麵俱到,因為他甚至會記得她的生日,然後每年她的生日,她都會受到一顆漂亮的紅蘋果。起初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個讚助人的動機,可是她什麽都沒有,他圖什麽呢?美色?可除了那些日常的慰問關心之外,他連麵都沒有露過一次。

然後她習慣了他的存在,也習慣在每年的生日收到寓意不明的紅蘋果,直到今年,那些成為她生活一部分的短信忽然少了,她忍不住給他發信息——

【我想見你一麵。】

無論是出於感激,還是心裏其他意味不明的情愫,譚黯都希望見那個人一麵。

如果不是他,她不可能順利地高中畢業,然後考上理想的大學,然後在畢業後受到導師提拔,去夢想的美聯歐科研中心工作。

她現在不再為錢發愁,也有一片光明廣闊的前程等著她。

她現在可以自由觀測宇令人歎為觀止的太陽磁暴,可以心無旁騖地解開星係層次,可以隨心所欲地畫仙女星係,可以探索感興趣的一切,除了那個神秘的讚助人。

那條短信石沉大海一般,她再也沒有等來隻言片語的回複。

如同那人為她親手鋪設的道路走到了盡頭,已經到了她為自己開辟新的道路的時候了。

但是,她心裏空落落的,好像有了某種缺失。

她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尋找,包括去找那個所謂的慈善助學基金的總代理人廖成,卻發現從未有這麽一個基金會注冊存在過。

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她當時就隱隱有種感覺,直到導師將每年幫她付清巨額學費的賬戶截圖給她,她才明白了一切。

她承了他那麽大的情,無以回報的情,可是那一瞬間,她竟然有種欣喜若狂的衝動。她想回去找他,什麽都阻止不了她。

可是卻聽到了他要訂婚的消息。

她忽然就茫然失措了——

……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這個“黯”字在時刻提醒著我,生下我,是他們最沮喪黑暗的時刻。

——你不用一個人走完所有的路,我可以陪你一起走。

——在你心裏,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謝謝你讓我體會到了喜歡一個人的心情。

……

曾經以為他們之間隔著一個迥異的人生,可是恰逢離開,種在她心口的因如今長成了果,卻再無摘取的可能。

哪怕清清楚楚地記得從初中到出國留學之間,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哪怕那顆心早就刻上了他的名字,但是有什麽辦法,命運大概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譚黯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淚水和奶油糅在一起,滑稽又可笑。

她拿出手機,很認真地給那個從未有過備注的匿名號碼發信息——

【可以最後請你幫一個忙嗎?我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以請你幫我重新取個新名字嗎?】

然後……

就這樣吧。

那些年少赤誠的情愫,那些陰差陽錯的歲月,來不及說的話就算了吧。

反正她總會陪著他一起老去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不負他期望的,走出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