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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湛覺得她的口吻很輕飄, 聽不出是在意他知道,還是在意他不知道。

“一開始就猜過阿姨的死不正常,後來知道江家股份分割, 就覺得幕後之人不是江先生, 因為不符合利益,而他也不是為了一個女子就殺妻的戀愛腦,綜合他跟江家的利益,他沒必要做這種事——不管是於公的高度利益捆綁,還是於私的家庭私情,他都沒必要。”

他就沒有走安慰她“父愛如山”等那一套, 公事公辦從利益考量。

“再後來,宏達的事我有所了解, 也查看過你的麾下企業的收購能力, 可能當時被幹擾, 被秦家捷足先登,但實際上它的產業類型並不適合你當前的規劃,因為你的企業多為輕型產業,不需要貿然進攻拖累資金鏈的重工跟房地產, 最重要的是——我認為你會比我更早看出經濟市場正在轉型。”

“吃下它, 猶如吃下炸彈。”

“既然它不是你的目標, 你還把它釣起來, 也不是釣江家, 那就隻剩下秦家了——誰得手, 誰就是你的目標, 也是罪魁。”

江挽書並不意外他洞察到這些, 畢竟他既是天才, 也不是從零而起的草根, 他有自己的判斷力。

“那你不害怕嗎?”

薑湛走過來,坐在茶幾上麵對著她。

“你會傷害我嗎?”

他靜靜問,像是林中無辜的小鹿,俊彥出深山,踏著青山水汽緩緩而來。

她本慵懶縮靠在沙發上,瞧著他這般,忽然想起許亦筱以前對她的提醒:他不適合你,很危險。

不怕他像秦遠跟江嶼如傷害你的外婆跟媽媽那樣傷害你嗎?

愛情,好像於秦家的女子是劫難。

江挽書沉默著傾身靠來,勾住他的脖子,下腰微塌,伏身貼著他的耳朵說:“如果我會呢?”

小鹿還不知林子外的水澤中女妖已蟄伏多時。

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黃昏夕陽被林間交錯的切割拖拽,光影斑駁脫落,被拖拽的獵物被蠱惑了,隨著女妖牽引入了水。

徜徉中有□□的微響,魚水波瀾,漣漪像是沙發布料被抓曲的褶皺,一圈一圈,喘息是掙紮,屋頂的掛燈在晃動,封閉的空間是一個籠子,圈禁著他們,讓他們受困於情愛之間。

床榻微塌,陷入,不斷陷入,薑湛看到了雪白的脊背跟腰肢像是雪山上玉蘭的根莖,冷清清,似折欲彎。

他克製著力道,唯恐讓她生了忌憚,但在最繚亂時,聽她逼著眼輕輕說:“她那天,接到秦遠電話前還撥打了一個電話。”

“是打給我的,但我掛斷了。”

那時,她正被江嶼困在鑒定所,孤身麵對著最難堪恥辱的境地,她心中有厭恨,所以當時想也沒想就掛斷了了秦懷商的電話。

結果也是那天......

薑湛身體倏然僵直,因感受到了她身體的顫動跟痛苦,在那巔峰,她沉浸在最極致的快感跟痛苦中,笑著告訴他:“其實選蘇牧雲結婚,也不全然因為他是秦遠派來監視我的棋子,我不需要這種棋路,但我還是選了他,大概是想看看自己會不會走她的老路,如果是,那就好了.....”

也就說,她曾病態到縱容自己去嚐試愛上蘇牧雲,然後被背叛,被傷害,也許也會死在某種絕境中...

這是她預設給自己的下場。

她希望自己得到報應。

可是蘇牧雲沒能做到,她那麽冷靜,竟無法愛上任何人...那現在呢?

“我是你的下一個人選嗎?”

薑湛輕輕問。

“是。”

她的回答比刀鋒還冷酷。

薑湛低聲緊緊抱住他,低頭在她頸間落下淚來,“你就當我生氣了吧,江挽書,但我選擇跟你同歸於盡。”

他不能說自己是單純的難過,為她的自我傷害而難過,那多脆弱。

她怎麽會喜歡一個過於脆弱的人。

江挽書被重重壓進被褥之中,每一寸神經都被這人間極致的欲感拖拽道巔峰,手掌忍不住按住他的肩頭,微微喘息著,手指往邊上,撫住他的頸部,摸到上麵的喉骨。

聽到了他微妙的喘息。

“其實你也查到了吧。”

薑湛堵住她的嘴。

查到什麽呢,是她在背後設計把他的身世戳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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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後。

薑湛抱著她,抵著她的脖頸低聲說:“你是想看看我是否會如你一樣在絕境裏麵墮落徘徊。”

“為什麽不覺得我是單純的惡意?那一幕,於你並不友好”

“你不是,在那時,等我成年接受蘇家股份,到時候更難收場,不管你初心是什麽,結果是替我終結了錯誤而荒唐的人生。”

而他的身份,本來就沒有所謂“溫和”的戳破方式。

錯就是錯。

是非公道,他心裏有數。

薑湛閉著眼,在困倦中說:“我不信別人,我隻信自己的判斷,你以前說過,聰明的人多偏執,你如此偏執,不能反過來要求我不那麽偏執。”

“所以,不要試著去驅趕我,疏遠我,讓我如同電視劇裏的那些角色一樣因為各種原因而離開你。”

“除非你是真的不要我。”

“如果你非要把主動權交給我,那對於我而言,沒有再比失去你更嚴重的事,我這人,其實也很會盤算。”

“所以...”

他伸手用柔軟的手指捂住她的眼。

“睡覺吧,江挽書,你值得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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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的花感受到了夜色的降臨,又沐浴到了晨光的柔軟。

江挽書陷入了那長久的夢境,每次覺得痛苦欲驚醒的時候,總有兩隻手把她抓住,拽進了那場公館外的小雨,拽進雲南多彩斑斕的田野仙境,拽進陽台暖光沐浴,低頭瞧見拾穀撿麥的院落...瞧見水杉洱海旁,那個少年郎穿著破爛鞋子慢悠悠踩著板車走遠,卻又回頭朝她笑....

她在想,也許她真的如薑湛希望的那樣不那麽惡意。

她也許也是在自我救贖。

想找那個男孩,讓他救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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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秦氏宗祠,江挽書站在高聳的牌位前,給秦懷商跟外婆上了香,低聲說:“我走出來了,希望你們也能走出來,如果足夠幸運,我給你們當媽媽也行...”

她說著,聽到外麵門口有悶笑聲,她微窘,輕咳了一聲,“外麵那個不是好人,你們有空就托夢給他,讓他別那麽忙...萬一頭禿了,我給你們換個更好的女婿。”

外麵那人這才安靜了。

江挽書笑著低頭輕磕了下牌位,然後轉身,雙手托著大肚子被走進來的薑湛攙扶著走出去,堂前輝耀,沐浴在兩人身上,偶爾夾雜兩人的說話聲。

輕聲細語,笑意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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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秦遠本家那些人四零八落,不是這些年橫行霸道犯了錯被清算,就是得罪人,如今失了庇護被報複,人丁凋零,殘存的也怕惹事,基本都遠遁逃離海外。

此前看著偌大繁榮的家族,轉眼就敗了。

起初,圈子裏無人不忌憚江挽書的手段跟心計,褒貶不一,有老派的端著道德操守指指點點,但當她執掌江秦兩家資源,以及整合自己繼承自秦懷商的產業,三方資源配合,產業鏈互相補足,達成了各個項目,蒸蒸日上,順便也幫陳婉成功離婚,帶著兒子脫離了蘇家,當然也拿到了應得的龐大利益,至少讓蘇呈不至於失去他應得的一切......龐然大物如斯,這些人也隻剩下了瑟瑟發抖,不敢言語,而無數阿諛奉承者眾。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而資本的世界更加□□裸。

不過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有衛慎跟衛家還是堅持江挽書是自家孩子,嘴嗨得很,連性子冷清端莊的衛漪都在外宣稱姐妹...後來還真認了江挽書的孩子,當其他幹媽。

而江嶼礙於人在國外,這般猖狂的人,每次都吃了啞巴虧,也算是遭了報應。

江嶼知道自己的罪證在哪,也知道當初秦懷商的那一個電話被誰掛斷,他知道自己的罪,所以對江家人宣稱自我放逐十年,結果兩年後聽說江挽書生了一對雙胞胎孫女,當時就坐不住了,正想打臉“偷渡”回去,就被江老爺子提醒並且還曬照炫耀...

倒是江臨這小子有良心,匯報了下情況,然後也曬照炫耀...

他趕緊在衛慎那狗東西聯係他之前換了手機號...

其實,最初於江家人而言,薑湛就算拿到了世界頂級的學術獎,站在頂端,於江挽書也不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這人背後掛著那麽一個生父,江家不能容忍未來家主所生的孩子將來喊這樣的人爺爺...萬一將來希望江挽書的一個孩子走官途呢,萬一有其他為國貢獻的誌向呢,這不是把路子走窄了嗎?

所以江家人當初特別糾結,哪怕是老爺子也有些遲疑,甚至提出“去父留子不結婚”這樣的騷操作,還好薑湛乖覺,搶先給出了完美選擇。

“入贅?”江老爺子爺子當初表情有點複雜。

江二伯也有點懵。

彼時薑湛已在國際聲名大噪,前途遠大,連國家都考慮為他開後門(父輩有罪,他不能入某些部門)。

“是啊,戶口遷出來,孩子掛你們家,然後婚前定財產協議...合同我都列好了。”

“至於薑隆,他最近欠了一筆錢,跑到緬甸去了,估計很久很久都回不來了。”

薑湛微微一笑,沒說薑隆在企圖回到老家找薑母贍養的時候就被他給安排了。

江二伯低頭喝茶,暗想:這兩人倒也是天生一對,倆夫妻手段都夠狠夠強。

江老爺子肯定調查過薑隆的事,本來他介意的也不是這個人,而是他背後掛的罪名,他為子孫後代算計已成了習慣,眼看著跟江挽書交班完成,對倆重孫女也忍不住盤算起來,當然不願意有瑕疵。

現在看薑湛如此上道,倒也滿意。

“那就早點辦...然後盡快把孩子名字取了。”

可以說當他看穿江挽書選定薑湛的時候,他就連兩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兩人都聰明,都長得好看,雖說總有父母基因曲線巔峰後代基因滑鐵盧的說法,但他覺得自家重孫就是不一樣,肯定能讓江家更上一層樓!

在場幾人心知肚明,這老爺子就是想趕在江嶼麵前自己掌握取名大權——他跟大兒子鬥了這多年,老了老了才扳回一局,也算出了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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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冬日的晨光暖洋洋,穿著高領米白毛衣的江挽書趴在陽台上,看著下麵跟奶奶一起撿豆子的兩個女兒,薑湛連腳上的泥還沒洗就耐心教導兩人辨認穀物。

薑母擦著圍巾出來喊江挽書下來吃飯,一邊讓守著她多年終於如願跟她結婚的秦剛把菜炒一炒...

“倆寶貝來吃飯飯咯,薑湛!你個臭小子還不洗腳,髒不髒,別帶壞乖寶貝...”

嬉鬧中,江挽書笑著回屋準備下樓,轉頭瞧見牆上的電視正播放著薑湛在世界巔峰領獎,而她在台下笑的一幕...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