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寒風呼呼灌進衣領,清歌的眉眼在月色下越發朦朧,到了後來,阿秀甚至都看不清自家小姐的麵容。

燭火在風頭中猛地一跳,阿秀隨之將腦袋垂得更低,隻看著腳尖,支支吾吾地勸清歌:“小姐,您說玉枝姐她們死得那樣慘,還不都是因為夫人和二小姐心腸狠毒?若是您再早一步回來,她們壓根就不敢囂張,說到底還是您沒有立威,以至於她們將咱當成軟綿綿的羊,隨手可以宰殺。”

阿秀向來對劉氏有恨意,這會兒說起她口吻激動,清歌也不以為意,連話都沒接上。

“小姐,先人一步才有機會絆倒她們,夫人那樣心狠手辣,指不定那日想起我們,直接將我們給殺了。”阿秀頓了頓,似乎害怕了,可是一對上清歌那雙清透的眼眸,就痛惜道:“您前番入獄,還不是因為夫人使了什麽手段麽?奴婢的眼睛可是瞧得真真的,您一走,這祠堂裏就再也沒有小姐娘親的位置了。前大夫人的靈位和牌位都被遷進了廣化寺裏,奴婢偷偷去瞧過,那狹小的寺廟裏,那靈位竟然都無人守著。”

她的身子不斷顫抖著,顯然是怕急了,說到後來,竟是一把跪下抱著清歌的鞋子:“小姐……”

這一聲響亮沉痛,直接叫進了清歌的心裏,可是她的目光在阿秀身上轉了一圈,卻是遊移不定,這個丫頭平日裏膽子是大,可是分寸拿捏得很好,從來不會攛掇自己做下決定。

如今她這樣急匆匆地叫囂著要報仇,可真是為了她的姐妹們麽?

昨日剛見著阿秀還活著的時候,她告訴自己這丫頭一定是無辜的,雖然被埋進土裏,人至多可以活半個時辰就會窒息死亡,這一點就是劉氏也該摸準了,否則不該下手得那樣巧。

阿秀像是摸透了清歌的心思,一轉眼就哭出了聲,身子顫抖得像是忍不住了,她說:“如果小姐你良心上過不去,奴婢願意為您做一次惡人,去聯係殺手直接殺了夫人和二小姐,以解心頭之恨。”

她紅腫的眼睛抬起,見清歌橫眉冷對,有些不虞,阿秀心頭委屈:“小姐不用擔心被查到頭上,若是出了事兒,奴婢第一個擋在您前頭。這殺手是我雇的,錢是我在夫人院子裏偷的,要償命就拉奴婢去好了!”

窗口一道閃到擦過清歌的麵孔,像是見她的臉蛋撕成了猙獰的兩辦,可是她心頭卻有些疑惑,往日裏阿秀可是戰戰兢兢地做事,才半月多不見她的膽子似乎肥碩多了,現在連殺人的法子都脫口而出了。

屋外驚雷一聲炸起,阿秀再次顫了一下,低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清歌沒有作聲,隻是喝著早已涼了的茶水,苦澀的味道滑入喉嚨,瞬間醒了神,眸光倒是更加深幽,任由阿秀看不出喜怒。

阿秀冷笑一聲道:“小姐想想玉枝為死死為您守著一封黑色的信件,卻終愣是看了一遍吞了下去都不肯告訴二小姐他們,死前她也隻是說

這是秘密。可笑她為了一個秘密身首異處,連家中早已定下的親事都再也見不到了,她家中年歲已高的爹娘還不知如何傷心。可是小姐對殺人這麽簡單的事情卻諱莫如深,舉棋不定!若是您不願意,我即刻就搬出清風院,自己琢磨如何殺了這兩個賤女人!”

清歌想了想卻是斷然否決:“若是她們這樣簡單就死了,你又如何麵對地底下躺著的冤魂?”她相信以阿秀那樣靈光的腦袋,這會兒該能明白殺人並不容易,而且太簡單的死與玉枝她們死得慘痛的事情關聯在一處,一比之下實在太輕巧了!

更何況,目前她和雲玲瓏還有劉氏都有殺人的嫌疑,戶部尚書的長子死在相府的桃園那可是板上釘釘的事。而相府平日警備森嚴,這劉山隻會是相府裏頭的人殺死。

雲玲瓏或劉氏一旦死了,那最大的嫌疑人可就是自己了,而且清歌相信,殺人並非簡單的事,否則劉氏樹敵那樣多,如今哪能好端端地在相府裏作威作福。

阿秀見她神色絲毫不變,顧盼生俏的臉蛋在黑夜中仿若上好的玉石一般柔美,她不由得放低了聲音:“是奴婢莽撞了,小姐千萬別往痛裏想,這會兒都到醜時三刻了。”

清歌隨意揮了揮手,坐到阿秀關上屋子離去,才再度看了眼梨花樹下的泥坑,唯獨阿秀那時待過的地方被衝刷得麵目全非,泥土顯然是鬆弛得很。

今日這阿秀口口聲聲說是要為小姐妹們報仇,實際上有那一句話不是逼著她清歌動手呢?

隻是還不到時候罷了,清歌嚼了口中的茶葉,一股酸澀的感覺遍及全身,她才起身揉了揉酸痛的關節,褪了衣裳躺**在看《藥典》。

藥典上不知何時染上了歐陽少卿的氣味,清幽卻醇厚的藥香彌漫在鼻間,清歌身心輕鬆了不少,嘴唇上的熱度一點點生起。

終究,她隻是歎了口氣,就蒙頭睡去了。

晨光落在清歌眼皮上的一瞬間,清歌就醒了,今日她越來越睡淺,一個響動一點陽光都會驚醒了,她太心痛了。自從玉枝和其他的奴婢死去,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信任的人,她很多次都懷疑自己再次醒來就會躺在血泊裏漸漸死去。

理了理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清歌起身在銅鏡前坐了一會兒,裏頭的女子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天然一段風韻盡在麵上,優雅幹淨,氣質出塵。

可是她卻無心欣賞,這張與娘親過於相似的臉讓她很不安,一切真相好似隱浮出水麵,她的娘親究竟與皇上的曾經有過什麽關係,她往深處去想卻覺得不可思議。

“小姐,您醒了,要梳妝嗎?”阿秀探頭進屋,見清歌頭一點,立馬端著臉盆進來,腳步分外歡快。

她輕巧地為清歌梳頭時,手腕上一隻黃金麒麟鐲露了出來,鏡麵反光之下,阿秀自己嚇了一跳,給清歌解釋:“奴婢再過些日子想和小姐求個恩典,家中為我說了一門

親事,連訂親的金鐲一並嫁妝都送進家裏了……”

“倒是嫁了個富貴人家!”清歌指著心口,又指了指阿秀的眼睛:“憑良心來說,若是你嫁了個好人家,玉枝就算在地裏頭埋著都會保佑你,會羨慕你,一直守著你看著你嫁過去。”

此話一出,阿秀嚇得個臉色蒼白,手上動作卻是加快,趕緊給清歌收拾好了,才跟著她去了芙蓉院。

雲玲瓏一早就起了,這會兒正在用早膳,一見清歌的身影,就趕緊皺眉吩咐紅玉將菜給撤了。

“姐姐來了不早說一聲,好叫妹妹恭迎才是。”雲玲瓏快步上前推開阿秀,一把托住清歌的手掌,臉上倒是有三分真心歡喜。

清歌隻是疑惑:“妹妹你說,今日若秦侯爺回京,京城會不會很熱鬧。一熱鬧啊,這人的心思也就淺了,連前些日子尚書家死了嫡子的事情都給人們淡忘了?”

雲玲瓏吃了一驚:“堂哥的死是個意外,就算旁人都說他是姐姐殺死的,妹妹也斷然不信。”她信誓旦旦地保證著,目光卻落在了清歌的手腕上,上麵有隻玉鐲很是顯眼,若是她沒看錯,那就是景王曾經從懷裏掉出過,卻又立即斥責了所有見過這鐲子的人。

景王的玉鐲誰敢模樣,更何況這是上了年代的東西,就算是有玉石可替代,也斷然不會如此古樸,一時間雲玲瓏的心僅僅一縮。

為什麽,為什麽好東西都是雲清歌的!她雲玲瓏哪一點比不上她,為何人們眼裏漸漸沒了她,卻隻剩下了雲清歌!

“小姐,老爺著我來叫您,說是秦老來了,叫您不要失禮。”一個模樣俏麗的小丫鬟先是請示了雲玲瓏,而後看了眼清歌,微微一笑。

不知道這份善意從何而來的清歌連眉頭都未動一下,隻是深深看見這丫鬟的眼睛,卻聽她再度說道:“老爺也著人去叫大小姐了,您不妨一道去了。”

清歌笑了笑,就搭著雲玲瓏的手往外走去,這一舉動倒像是將雲玲瓏視作自己的奴婢,身份低微,寄人籬下。

“聽說姐姐的婚事都要定下了,怎麽還願意往院子外頭跑。”雲玲瓏一挑眉,卻是提醒清歌女人家的名節之重要。

“不知妹妹從何說起,我壓根沒有和哪位男子往來密切,又如何會成親?”清歌笑眯眯的,卻是伏在雲玲瓏的耳朵悄聲說著,“不過看這尚書府的少爺劉山倒是該念著你著,我聽人說,一個人念想太重即便是命去了也會來找最惦記的人。”

雲玲瓏渾身一抖,很快便又笑了起來:“看來一場法事免不了,堂哥的靈魂若是不安息,我與娘親都會心痛。”她說著,腳下卻是崴,疼得眼淚花花。

清歌見狀隻是叫她回去休息,肚子搭著阿秀的手,跟在小丫鬟的身後直奔前廳。

她倒是要當眾問問,她的親事如何而來,畢竟雲玲瓏就算是想取笑她也不會說這麽容易戳穿的謊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