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不收留,那是你的事了。”

秦韶華戴上鬥笠,轉身走出小屋,片刻就帶著人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之中。走得幹脆利落。

賀姨娘呆滯地目送她離開。

“娘?我們……我們快離開這裏吧……”秦香兒哭著拽娘親。

“嗯……去哪?”賀姨娘還沒回神,下意識接口。

“去哪裏都好啊,總之離這裏遠遠的,讓她再也找不到我們!娘,快走吧,快走吧!”秦香兒拽起母親完好的那條胳膊往外走。

賀姨娘被她拉得一個趔趄,腦袋也跟著清醒了,“別拽!好痛!”

“啊?娘你怎麽樣啊娘?”秦香兒手足無措。

賀姨娘搖搖欲墜。她發現秦韶華給的藥物正在逐漸失去作用,斷臂處越來越疼,身上也越來越沒有力氣。

“香兒,扶娘去**躺著。”

說是床,其實不過是幾塊磚頭支起來的木板,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塌掉。賀姨娘在女兒的攙扶下小心翼翼躺下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力氣起來了。

女兒的哭聲讓她心煩。

“別哭了。”

“嗚嗚嗚……娘,我們怎麽辦啊娘……”

賀姨娘直直望著茅草房頂,虛弱地說,“還能怎麽辦。要麽聽她的話回段府,要麽,死。”

“娘?”

“沒關係。回段府也沒什麽,我跟著段氏嫁入國公府之前,一直就生長在段府,對那裏還算熟悉。香兒你記住,厲害的人到哪裏都能活下去,不用怕。”

“娘,可我們……厲害嗎?”

“厲害。”

賀姨娘雖然無力,但還是咬了咬牙,“跟著娘,不用怕。娘比那些賤人厲害多了!”

……

深夜。

齊王府。

一道又一道電光在遠方天空閃過,緊接著是一聲聲驚雷。從入夜就開始下的暴雨一直沒停,雨勢也未曾減弱,好像天上開了大口子一樣,雨水不要錢地往下潑灑。

驚雷和暴雨卻未能影響到齊王府的節奏。

燈火通明的齊王起居處,前來稟報事務的人絡繹不絕,有披甲的府兵,也有穿長衫的謀士,一個走了一個又來,往日裏冷清的院子變成了市場一樣熱鬧。

不過是無聲的熱鬧。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安安靜靜,別說是大聲喧嘩,就連走路聲都很輕很輕。若是從院子上空看去,整個場麵看上去就像消了聲的電影。

屋內,幾十根巨燭將書房照得亮如白晝。

一身烏衣長袍的齊王坐在書案後頭,麵前是摞得高高的幾大堆文書。他聚精會神一目十行,拿起一本文書匆匆瀏覽過後,大筆一揮寫上批語意見,就將之扔到地上。

地上已經堆積起了小山一樣的文本。

絡繹不絕的下屬來到書房裏,齊王一邊看文書一邊聽他們稟報,淡淡地應,或者抬眼看向來者。

被看的人無不緊張告罪,一麵說著“屬下再去核查”一麵擦著冷汗退下去。

“眼看要交寅時了吧?”

“是啊,王爺還不歇息,怎麽辦可好?”

門外廊下侍立的侍從們愁眉苦臉。

“自從秦姑娘走後王爺就拚命處理公務……”

“噓,輕聲

!別提秦姑娘,小心讓王爺聽見!”

“唉,就算不提,你們以為王爺心裏不想麽?要是王爺和表麵上一樣冷靜,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幾天幾夜不睡一個好覺。”

“你真是不想活了,敢這麽議論王爺。”

“我還有什麽不敢的。再這樣下去王爺肯定會把身子熬壞。”

侍從們都不說話了。

的確,王爺打破了長久以來的作息時間,功夫也不練了,藥浴也不泡了,整日都在處理文書、安排事務,說是要把啟程前的準備盡快做好,以便早日北行。

白日裏籌備北上之事的相關官員不停來拜訪,商量後勤事宜。晚上王府的下屬們就絡繹不絕,總之齊王府的辦事效率比之前提高了十倍不止。

本來看樣子還有一個多月才能做好的籌備,現在這進度,再有兩天就該妥了。

聽說消息傳到宮裏時都把皇帝高興壞了。

一個侍從悄悄歎了口氣,“秦姑娘要是不走就好了。”

其他侍從跟著他一起無聲歎息。

現在王府裏這些人,沒有一個敢勸王爺注意休息的。

“來人。”突然聽得屋裏一聲召喚。

侍從們對視幾眼,其中一人趕忙進屋聽吩咐。

“把這些都搬出去,盡快核發。”齊王隨意扔掉手中的筆,指著地上山一樣的文書吩咐。

“是。”侍從瞄一眼書案,天哪,那麽高的幾堆文書,王爺怎麽全都看完了?全都轉移到地上去了!

“通知下去,明日午後出發。”齊王再言。

“……”侍從一愣。

“聽不懂?”齊王沉聲。

“王爺息怒,小的這就去通知!”

侍從冒著冷汗退了出去,召喚同伴進來搬文書。當最後一卷文書搬走的時候,齊王已經自行驅動輪椅進了臥室。隨即臥室裏燈燭盡滅,床榻微響,然後再無聲息。

侍從們麵麵相覷,悄聲退下。

王爺未曾沐浴換衣就睡下了,這對於平日裏微有潔癖的他來說簡直反常到了極點。

不過這幾日王爺反常之處也多,侍從們悄悄驚訝一會,也就各自去做事。

天都快亮了,說是明日午後出發,不就是今日麽!

還有幾個時辰的準備時間了,太匆忙了!

整個王府頓時沸騰起來。當然是無聲的沸騰。所有人都開始拚命做事,為即將到來的離京做最後的準備。

與外麵的忙碌不同,安靜的臥室裏,齊王靜靜躺在**,雙目張開,並沒有睡著。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了。

即便是偶爾躺下,也像現在這樣頭腦異常清醒,半點睡意也無。

修習內功的人都知道這樣不好,對身體是極大的損傷。但他睡不著,自己也沒有辦法。總之精神很好,處理事情沒有什麽阻礙,也就不勉強自己入睡了。

他看著屋頂想事情。

盤算著啟程離京以後的事,路線如何,哪裏會有凶險,盡數都在腦袋裏過一遍。但是想著想著,眼前就出現了一道紅衣如火的影子,纖瘦的身體,清冷的眼神,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秦韶華。”他脫口而出之後才醒覺自己竟然提起了這個名字。

哼。一個背棄了他的侍女而

已,不值得回想。

他繼續盤算行程。

然而沒一會,紅衣少女清冷的形象再次出現在腦海。

她衣衫被扯開,胸口暴露在空氣裏的模樣,無比狼狽卻不肯屈服的模樣,在眼前揮之不去。

齊王煩躁地閉了閉眼睛。

可依然擺脫不了那個畫麵,她紅的衣,黑的發,白皙而帶著淡淡傷痕的皮膚……

也不知那祛疤的藥膏她有沒有繼續用。他吩咐遲青帶著藥膏走了,不過遲青能不能說服她用藥,卻是不可控的。

一貫以冷酷強大的形象示人的齊王,此時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揉揉額頭,他覺得有點疲憊。

……

“聖主你可真厲害呀,果然您就是美若天仙魅力無限豔壓盛京無敵手芳名遠播國內外的大楚第一美女!”

秦韶華正在屋內打坐,冷不丁房門被人從外踹開,一襲銀光閃閃的華麗紫袍飄進了屋子。

袍子的主人一臉諂媚笑容,幾步竄到她跟前,蹲下身來仰頭望著她,用誇張的熱切眼神表達仰慕之情。

秦韶華緩緩收功。

一腳將來者踹到旁邊。

這個沒譜的妖孽,總是一副不著調的模樣!

“千門主又有什麽事?”秦韶華下地給自己倒茶喝。

千妖月搶上來一把奪過茶壺,他動作極快,秦韶華根本搶不過他,“聖主怎麽能自己動手做粗活,都交給屬下啊!”

他將繪著桃花的細白瓷盞輕輕放到桌上,一手提壺,一手扶盞,以極其魅惑的姿態倒了一杯清茶。

“聖主請。”他的聲音溫柔到可以滅殺一切少女。

當然,不包括秦韶華。

秦韶華接過茶杯連掃都沒掃他,就低頭喝茶。

他也不在意冷落,坐到秦韶華旁邊,一手支著下巴,迷戀地盯住秦韶華猛瞧。

“有話快說。”秦韶華對此等妖邪舉動免疫。

千妖月輕輕歎口氣,伸手過來,修長的手指動了兩下就輕巧搶過了秦韶華的杯子。一仰頭,把秦韶華未曾喝完的半盞茶吞到了自己肚子裏。

真是,夠了……

秦韶華分明看見他特意挑了她喝水的那半邊茶杯沿,把唇湊了上去。

據說這叫間接接吻?

秦韶華冷冷看著他。

他受寵若驚:“聖主總算肯拿正眼看我了。”

說著又故意在茶杯沿上蹭了蹭,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杯子。

秦韶華作勢要翻掌。

“啊,聖主開恩!”千妖月立刻正襟危坐,“屬下就是和您開個玩笑,想給您解解悶而已。您可別拿毒藥出來折磨屬下了!”

和這種家夥計較隻能徒惹煩惱。

秦韶華收手,走到窗邊去呼吸新鮮空氣,“說吧,什麽事。”

千妖月跟過來,笑嗬嗬地稟報:“聖主您可真厲害。您知道麽,楚國公府的嫡孫,就是那個傻小子靳夷辰,為了您離家出走啦!”

“什麽時候的事?”秦韶華微訝。

“好幾天啦。”

“好幾天你現在才告訴我?”秦韶華轉頭側目,動了火氣,“千門主,這信門頭領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這等要事,竟然瞞了她好幾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