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從遲青手裏接過近衛軍士兵們的契約。

和奴仆每人一張的身契不同,五百餘近衛軍隻用一張契約。薄薄的一張紙,上麵寫著許多個名字,秦韶華粗粗掃了一眼,隨手當眾將之撕得粉碎。

“秦姑娘?”遲青吃了一驚。

秦韶華說:“我的人,不需要契約來約束。有軍法,有賞罰,要這勞什子契約做什麽。”

隨後當場宣布了十條軍紀,以及簡單的獎懲。

她到近衛軍的隊伍裏走了一圈,在其中一人身邊站定,“你喝酒了。”

那年輕的士兵嚇了一跳,忙說:“不曾飲酒。”連教官們都沒發現呢。他很好地掩蓋了酒氣,不相信秦韶華能聞出來。

啪!

沒想到秦韶華二話不說,抬手就重重抽了他一耳光。

秦韶華是什麽人,玩毒藥的,五感最是敏銳,常人察覺不出的氣味她輕鬆就能捕獲到。

士兵倒地,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腫起。

秦韶華命令:“重複軍紀第五條!”

士兵翻身起來,單膝跪地說:“對長官誠實,不得欺瞞、說謊、故意引導歪曲事實,違者視情節輕重處以十到一百軍棍。”

“大聲點,聽不到。”

士兵愣了一下,在帶隊教官的注視下不敢紮刺,老老實實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對長官誠實……”雲雲。

“再大聲點!讓所有人聽到!”

“對長官誠實……”

士兵的聲音在隊伍上空回**。

秦韶華這才點頭:“很好。再回答我一次,你有沒有飲酒?”

士兵頓了一瞬間,最終高聲道:“有!”

秦韶華讓他站起來,轉身走到隊伍前麵。

“他飲酒在宣布軍紀之前,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他對我撒謊。十軍棍,立刻執行!”

馬上就有一個老兵教官親自上前,把那士兵拎出隊伍,當眾狠狠打了十軍棍。

軍棍可不同於普通棍子,十棍子下去那士兵已經昏迷不醒。教官讓人把他拖回營帳。

秦韶華掃視眾人,高聲道:“你們本是齊王府兵甲的子弟,對齊王效忠是天經地義,被選入王府近衛軍的時候定然有一番誌向。但是現在王爺把你們給了我,我不管你們心中作何感想,一句話,你們別無選擇!男子漢大丈夫,別無選擇的事情,最聰明的處理方法,就是把它做到最好!”

這就算是訓話完畢。

秦韶華離開了隊伍,走到叢林中臨時搭建營房那邊去。

雖然離開齊王府時,五百餘人齊齊高喊要對她效忠,但那定然是服從齊王之命使然,並非對她這個侍女統領有多大忠心。她想要讓所有人徹底歸順於她,還要花費一點時間。

倒是不著急,慢慢來吧。

遲青跟在身邊,將兩個小小的廣口玉瓶遞給她。

“秦姑娘,這是當日臨走時,王爺特地吩咐給您拿上的藥。”

秦韶華接過來,打開,借著周圍火把的光芒看見淡紫色的膏體。是給她祛疤用的藥膏。

記得當初齊王說過,這是高價從神醫白城子那裏得來的,讓她每日都用,好早點把臉上身上的疤痕去掉。

他還曾經幾次親手給她抹藥膏。

情景曆曆在目。

齊王還不知道她

和白城子的關係,怕她以後沒的用,這才特意讓遲青帶上吧。

她離開的時候他可在發火,竟然還想著藥膏這點事。

秦韶華非常意外。

把瓶蓋合上,謝過遲青,將藥收了。

遲青鬆一口氣,他還以為秦姑娘和齊王鬧別扭,不會收下這藥膏呢,最開始離府的時候都沒敢拿出來,今天看秦韶華情緒還不錯,這才獻上。沒想到竟然這麽順利,秦姑娘一點沒排斥。

他想了想,讓同伴去營房裏拿了一把劍出來。

“秦姑娘,這也是王爺命屬下交給你的。王爺說,這東西雖然沒什麽用,有時拿出來唬一唬人還是可以的。”

秦韶華接過劍一看,發現竟然是尚方寶劍。

皇帝重新賜劍後,舊的劍也被齊王留下來了,她曾經拿著這劍去秦府放火,狐假虎威。

細究起來,有了新劍,舊劍當然不被承認。可事情就壞在齊王不肯還劍這上頭,皇帝總不能特意發個旨意說以前的劍不能用,那也太丟臉了。

所以這舊劍就有了渾水摸魚的機會。

現在齊王把這機會給她了。

秦韶華拿著劍,問:“他還讓你帶了什麽給我,一起拿出來吧。”

遲青垂首,從懷裏又掏了一張單子出來:“還有這個。”

湊近火把,秦韶華看到單子上寫著“某月某日購盔甲若幹花費銀若幹”之類的東西,密密麻麻寫了滿張紙。

最下麵寫著總共的花費,銀十萬兩。

秦韶華瞬間明白了,這是她把秦雲送來的五十萬兩交給他做軍費時,朝他要的開銷明細。

他竟然沒忘,還給她送來了。除了一些機密信息用了“某”代替,其他都列得清清楚楚。

這正是她要求的那種明細開銷單。

遲青說:“五十萬兩還沒花完,王爺說後續的單子以後會送過來的。”

“好。”

秦韶華淡淡說了一個字。

她走出火把的照明範圍,站在叢林的暗影裏抬頭看了看夜空,突然覺得心中有點發堵。

遲青跟上來。

“還有其他東西?”秦韶華望著天空,淡淡地問。

“沒有……”遲青猶豫了一會,終於說,“秦姑娘,王爺已經離開京城了。”

什麽?

秦韶華轉過頭來,早已去掉了易容的素臉在夜色裏潔如白玉,“他去哪裏?”

“去北疆鳳凰城。”

這麽快!

之前可是拖了那麽久的。她離開王府時,齊王分明還沒有收拾行囊的打算。

沒想到短短幾日,他竟然走了。

遲青說:“王爺是午後出的京,身邊帶著兩千府兵,段尚書奉旨率百官送行十裏。算算時辰,今夜王爺應該宿在京北廖鎮。”

秦韶華半晌沒說話。

一直在觀摩近衛軍的千妖月突然走來,老遠就嚷:“聽說新買了馬匹?在哪呢,讓我瞧瞧都是什麽貨色!”

遲青讓人領他去看馬。

千妖月朝秦韶華喊,“老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秦韶華一言不發跟著他走。

千妖月瞅了秦韶華好幾眼,“老大,怎麽情緒不對了?”扭頭就對遲青喊,“喂,小子,怎麽惹我們老大不高興啦?”

遲青對千妖月一

身女裝卻一把男性嗓門的做派明顯不適應,並不理他。

千妖月臉色一沉,一個錯步就扭到了遲青身邊,勾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貼著他耳邊陰測測地說:“小子,看你還有幾分姿色,這回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最好識相點兒,你現在是我們老大的人,不是那什麽狗屁王爺的,你要是敢把老大的消息透露給舊主子,哼哼,哪怕隻有一星半點,我都會好好招待你的……”

遲青凜然。

因為千妖月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細細的小蛇,尖尖的三角頭,嘶嘶吐著紅信,正對著他的臉。

分明是條厲害的毒蛇。

遲青身體僵硬,一動不敢動,但是仍然語氣強硬地說:“我已經不是齊王府的人了。王府那邊也許會和我聯係,比如送東西傳話之類,但我絕不會背棄秦姑娘。”

“言行如一才好。”

千妖月隨手把蛇扔進樹叢。他是不久前順手抓來玩的,嚇唬過遲青也就玩膩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到了馬匹暫存之處。

幾十匹馬或臥或立,一眼看去,都是好馬。

這是秦韶華命人給衛隊添的裝備,第一批先買一部分,後續再添。離開齊王府後她把近衛軍暫時放在山野中訓練,配套設施都還不齊全。

她牽出一匹健壯的馬,套好鞍轡,翻身跨上。馬匹嘶鳴兩聲,就乖乖馴服了。

“我去試馬,不用跟著。”她一抖韁繩,策馬衝出叢林。

“秦家妹妹!你去哪?”靳夷辰正在那邊和楚國公府出來的幾個老兵敘舊,猛然間發現秦韶華騎馬走了,心裏一慌,怕秦韶華丟下他。

秦韶華一聲不吭,眨眼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

一個老兵笑嗬嗬拍拍他肩膀,“年輕人別心急。追姑娘這種事呢,追得越緊人家跑得越快。”

靳夷辰在老兵們善意的嘲笑聲中漲紅了臉。

……

秦韶華策馬在林中狂奔。

馬是好馬,她騎術更佳,樹叢和灌木並沒有妨礙她的速度,她如履平地,很快就跑出了這片廣袤的林子。

站在山坡上四下望去,星野低垂,天似穹廬。

心裏悶悶的情緒一直揮之不去。

她索性隨便選了一個方向,伏在馬上揮鞭狂奔。

馬兒長鳴,不一會就跑出了山地,進入原野。

秦韶華抬頭看見北鬥星,這才發現自己正往北麵行進。

北,齊王離京的方向。

下意識的,她竟然選了這個方向。

荒野上一條路延伸到遠方,空****的四野無人。她一甩鞭子,“駕!”

一路向北狂奔。

遲青說,按照行軍速度估算,齊王應該已經宿在了廖鎮。

此地離廖鎮還遠著呢,她並不想去那裏,隻是心裏憋得慌,想借著騎馬釋放一下罷了。

風聲在耳邊呼呼地過。

很快她就跑出了幾十裏。

疾馳之下馬兒有點累,不情願地噴了幾個響鼻,秦韶華不管,一甩鞭子繼續禦馬狂奔。

得得的馬蹄聲在曠野上回**。

遠方一片山坡出現星星點點的燈火。

走得近了,發現竟然是有人在山坡上紮營。

星光之下遙望,營地那高高飄揚的旗幟上,寫著大大一個“齊”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