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進了九龍華蓋車,從樓上看,看不到他的麵目,隻能看見明黃色的車頂繪著金燦燦的雲海玉龍圖,在秋日明亮的日光下晃人眼睛。

文武百官隨車而行,看起來頗有威儀。

隊伍之中一輛九華香車十分醒目,同樣是明黃的顏色,車體和幔帳上的圖畫卻是鳳凰,多以珠翠裝飾,昭顯威嚴的同時又不失柔媚。不用猜,那是衛國長公主的車駕。

賀蘭馨在衛國地位很高,被衛帝特賜可使用明黃顏色,等同帝後。

所以這女人到底來楚國幹什麽呢?

“喂,你對她了解多少?”秦韶華叫來千妖月。

千妖月隔著紗窗盯了那九華香車一眼,懶洋洋滿是嬉笑的臉上露出一點嚴肅。眼睛一眯,眼角斜飛得更加厲害了。整個人就像是秦韶華初次見他的時候,有了一點壓迫的氣勢。

“這個女人,很有些本事。”

哦?千妖月向來眼高於頂,尋常人輕易入不得他眼,就算是宮裏的皇帝後妃,朝中的高官顯貴,也很少能得他稱讚一句。

他卻說賀蘭馨很有本事?這已經算是盛讚了。

千妖月道:“我們奇門的主要活動範圍在楚國境內,您是知道的。”

秦韶華點頭。

“在南晉和北梁兩國,我們也有些勢力。”

秦韶華接口道:“在南晉,我們的勢力就像是魏氏門閥在楚國的勢力一樣。打個比方,魏氏在本國自然如魚得水,到了異國楚京來經商做事的話,雖然不是太方便,但稍加努力也能做得如火如荼。”

就像秦氏雜貨鋪的空前繁榮一樣。

“您說的不錯。除了楚國晉國,我們在北邊的梁國也能活動。隻是那地方氣候不好,又沒什麽可撈的,咱們不稀罕在那裏發展罷了。”

千妖月緊跟著話鋒一轉,“可是四國之中,唯有這衛國咱們尚未能夠成功滲透,曆代掌門人也曾有東擴衛國的想法,卻每每铩羽而歸,總是受到阻礙。”

這一點秦韶華略有了解。

但她沒有深想過,還以為是奇門生於楚國長於楚國,不喜去外麵開拓。

怎麽聽這意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白城子此時插言:“的確。屬下曾聽老聖主說過東邊衛國的事。老聖主年輕時曾有一段時間專門去衛國遊曆,其中頗多曲折他並未仔細交待,隻是告誡我說,輕易不要讓咱們的門人去東衛做事,那裏有一股隱秘的力量,和咱們奇門不相上下,而且對咱們很是敵視。稍有摩擦,對方就會傾盡全力壓上,不死不休的局麵。奇門向來不樹仇敵,彼此又不在一國,隨他們去好了。”

千妖月冷哼,“不要漲別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不相上下’談不上,不過是有點紮手而已。刺蝟紮手,可哪有對付不了它的人?改日待我閑了,去東邊逛一逛,平了他們也容易。”

不管是白城子謹慎告誡,還是千妖月不屑狂言,秦韶華算是聽出來了,在東方的衛國有一個可以和奇門抗衡的組織。

所以……

“你是說,這衛長公主賀蘭馨與這個組織有關係?”

千妖月道:“恐怕關係匪淺。說不定,她就是那組織現任的掌權者。”

秦韶華微微挑了一下眉頭。

街麵上,明黃色的九華香車漸行漸遠。

秋風卷起地上紙錢,紛紛揚揚在香車前後飛著,使得那輛

車顯得有些神秘。

“可是她並不會武功。”

秦韶華在葬禮上短暫接觸賀蘭馨,已經能判斷出那就是個沒有內力也沒練過拳腳的普通女人。

白城子道:“聖主有所不知,那衛國的組織原本就是衛國皇室所創,曆代都掌握在皇室關鍵人物手中,多由皇帝親自執掌,用以解決棘手難題,鞏固統治。但以衛國現在的情況看,多半是倍受衛帝寵信的賀蘭馨在掌權。”

難怪。

秦韶華突然想起葬禮儀式上,賀蘭馨幾次朝她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

如果賀蘭馨真是那個隱秘組織的掌權者,那麽,其微笑就更是耐人尋味了。

“那組織叫什麽名字?”

千妖月道:“並沒有公開的名號。在衛國皇室的機密文書中,稱其為’天意’。”

天意?

不愧是皇室親自執掌的隱秘組織啊。

名字都透露出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意味。

“它的架構如何?”

“並不清楚。就我們曆代與之幾次接觸來看,對方組織裏也有殺手,有專門收集消息的人,有專門煉蠱之人。”

也就是說,和奇門差不多,所以才讓以前幾任聖主都對其無可奈何?

到現在連對方的組織架構都沒搞清楚呢。

可見是個硬釘子,不好碰。

秦韶華問:“這個’天意’組織既然有皇室背景,他們在衛國行事想必比我們在楚國方便得多,能力也更大。”

白城子和千妖月都沒有否認。

奇門隻在江湖上聲名遠播,相當於民間組織。而自古以來,民間相對於皇權來說,能調用的資源還是太少。

千妖月鼻子裏出氣,“其實咱們想要皇室背景也容易,以前哪一代聖主沒收到過皇家邀請,哪一任楚國皇帝沒想過把奇門收為己用?除了皇室,其他權貴也示好過。隻是咱們不稀罕!給人當走狗,遠不如自己做野狼來得自在。您說是不是?”

秦韶華深以為然。

白城子道:“聖主也不必對衛國的’天意’產生忌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咱們滲透不進衛國去,他們也滲透不進楚國來。在楚國的地界上,奇門這麽多年的名聲不是虛的。”

但是賀蘭馨來楚國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秦韶華命令:“今日起全門上下進入戰鬥準備,無事則好,有事,隨時快速反撲,對手是誰都不許輕易放過!”

“是。”

白、千二人肅然領命。

入夜。

秋蟲亂鳴,霜月高懸。

秦韶華選擇在亥時末進入蔡府。

這個時辰,作息規律的普通人都進入夢鄉,該睡的都睡了。而不該睡的,自然還清醒著。

翻牆過屋,隻見老太師蔡烈的書房燈火宛然。

廊下立著幾個年幼的小童兒,衣衫整潔,規規矩矩。

秦韶華直接走進院子裏去,童兒們看見她到來,隻是好奇地瞅了幾眼,並未上前阻攔或盤問。

秦韶華直接敲了敲房門。

裏麵蒼老的聲音說一聲“進”。

她推門進去,繞過門口畫著雪夜垂釣圖的落地大屏風,看見書房是三間通透的,中間隻用通頂的多寶格隔開。多寶格上陳列的物品並非金銀珠玉,多是瓷器文玩,很有品位的樣子

左邊的隔間裏燈火更明亮,發須花白的老人散著頭發,披一件深青色的袍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

秦韶華走過去,看到老人麵前的桌案上書本疊列,案旁大瓷海中插著琳琅卷軸。

沒想到武將出身,戎馬一生的老太師蔡烈,竟然有一個文人氣息濃厚的書房。

與文人書房唯一不同的,就是房中除了書架還有一排陳列架,架子上擺放著各種兵器。

“太師有禮。”秦韶華上前,行了一個晚輩見長輩的躬身禮。

蔡太師受禮,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吧。”

又指指桌上茶壺茶碗,“自己倒茶喝。”

秦韶華謝過,直奔主題,“請問,太師找我來什麽事?”

蔡太師眼裏沒有了葬禮上所見的銳利,眼神普通,和其他老人並沒有什麽區別。他說:“不要叫我太師了,一個額外的虛銜而已,倒不如叫我’英國公’聽著舒服些。這爵位才是我真刀真槍,一步一血掙回來的。”

太師太傅什麽的,是楚國皇帝加封給有功之臣的虛銜,並不代表什麽,隻是一種榮譽。

秦韶華道:“英國公爵位是一步一血掙的,太師名號也是。都是皇恩浩**。”

蔡太師露出了今晚見麵的第一抹笑容,“你這孩子說話很有意思。’皇恩’啊,嗬嗬。”

笑容裏頗多苦澀。

秦韶華冷冷清清地說:“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封爵賜婚是,抄家滅族也是。”

蔡太師眼睛微眯:“你果然認為是先帝害了威遠侯。既如此,為何今日葬禮上隻針對秦雲一個?”

“老太師難道不明白麽。隻針對秦雲,威遠侯才有平反的可能。”

若是針對先帝了,皇帝再被逼迫,也不可能踩著自己的親爺爺給臣子翻案。

“果然身體裏流著淩家的血,你是個聰明孩子。”

“淩家的血脈有聰明特質麽?淩家人若是真聰明,功高震主之前就該抽身而退,哪裏會被人趕盡殺絕。就像老太師你,交出一條腿,交出兵權,所以現在還能坐在這裏和我聊天,聊那滿門’蠢貨’的威遠侯府。”

秦韶華聲音愈發冷冽,眼神也淩厲起來。

蔡太師明顯有所震動,一雙眼睛眯縫得更厲害了。

他皺眉盯住秦韶華,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秦韶華與之對視,並無示弱之意。

片刻,蔡太師收斂目中精光,無奈苦笑。

“你說的對,老夫的確是用一條瘸腿,換了一家平安。”

戎馬一生的人怎會“不小心”墜馬摔壞了腿?那隻是他交卸兵權的借口。先帝晚年疑心重,已經對老臣們失去了信任。

威遠侯府的慘事,秦雲隻是誘因,根本就是因為先帝要除掉他們啊!

“所以老太師找我來究竟什麽事?”秦韶華再問。

蔡太師道:“你心中恨意太深,老夫怕你誤入歧途。孩子,記得凡事以國為重,以黎民百姓的安危為重啊。”

“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齊王殿下行事頗為乖張,但大事不糊塗。你既跟了他,記得多多勸誡,莫要像今日這樣和殿下一起胡來。”

秦韶華不悅。

站了起來,“抱歉。我不是齊王的人。”

什麽叫“跟了他”?她是獨立的人,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本章完)